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7月8日星期日

洪清田: 林煥光(不論去/留)的活門




香港需要林煥光留下來,知其「無濟於事」也「示範治港」。

為自己和鄧小平、為香港和中國,他應留一陣子,不能未開工便辭職;「辭也死、不辭也死」也要留——接受現實,付出代價,「死」裏開出活門。

目前,「承擔」重,「不當」輕。

特首是「香港之首」(Head of Hong Kong)和政府/行政(Administration)之首,具兩重身分。行政會議是特首最高級(兼職)顧問,須從「整體香港」及「政府/行政」兩層面看問題。非官守成員應來自社會各層面,難免(需要)和「政府/行政/部門」有出入、差異和分歧,以冀通過互動的集思廣益,逼近「事物的客觀性和客觀規律」(objectivity)。

香港人需要林煥光留下來

行政會議並不是「內閣」,而是一個各種實體性機構及群族在「分」之中的「合」的「具香港特色」平台,非官守成員各有背景和利益歸屬,難免產生「角色衝突」及「利益衝突」,「角色衝突」及「利益衝突」要迴避及申報,但不等於不可同處一機構,否則同質性太高,清一色、一言堂,行政會議難發揮功能,甚而根本組不成。

平機會是獨立法定機構,靠公帑(像RTHK),監督政府/行政(Administration)(又像RTHK),都是「具香港特色」的安排,和政府/行政關係是新生事物,應由實踐檢驗,而非先驗命定,把「衝突」等同「割切」,二選一。林煥光應是身先士卒做這個實驗的最合適人選,應留在行會。

香港只有他一人有這個機遇和歷練,只有他一人比較有能力肩負這歷史重任。他「出身寒微」,是港大生,但是「非典港大生」;他是AO,但是「非典AO」,社會學本科,但中學時看《中國學生周報》(陸離fans),三四十年前會讀Kafka,二十年前看進念演出,在RTHK介紹《萬曆十五年》。他來自基層,對香港社會和政治的座標方向及香港、中國地殼板塊的交錯挪移,都有基本閱讀、學理和思考嗜好,結合生活和工作的實踐,在政治和管治的地殼板塊的挪移中,有一套較多層次、系統化的看法,誰知這次也不足香港局勢所需。

他如一滴水在大油鑊,一如香港一滴水在百多年的中國大油鑊,一如西方先是一滴後來一灘水在百多年的中國大油鑊,中國先是一滴後來一灘水在五百多年的現代世界大油鑊。

不論林煥光去或留,只要面對、認識和接受困局的現實,誠意付出代價,而又在「面對、認識和接受現實」的基礎和前提下,趁這次機會「超越、建構和論述現實」,放下、走出,他大可以「辭也生、不辭也生」。

實驗好材料 親身反思一國兩制

去或留,他都可以把這次兩難的「危」與「機」轉化為一個「學習」過程,以自己親歷的「多重深層次矛盾與問題的對流衝擊和交錯飛舞」為題材,切入和觀照「一國兩制」的構思和實施,以及其中的人、事和體制的境,帶領港人(以至中國內地及中央)進行從來沒有的全面、系統化準確反思(中港)社會、政治與歷史的正反面、關係及意義。這必然有助香港及中國的「長治久安」校準座標、開拓思維和空間、摸索路向和路線。

這個人文思維及思想層面的「得」,是香港與中國千古的「得」,少少也足以補個人「內外兩面不是人」的「失」,做到少少也不止挽回聲譽和形象那麼簡單。

說不定,這又是一次機遇,像幾千個歐美物理學家幾十年找「上帝粒子」那樣,沙中淘鑽,找到中國現代化的missing chip,補中國五千年的不足,開始改造和重鑄中國內內外外的政治、管治和行政模式,使中國成為現代、正常國家和民族。苟如是,香港又一次發揮歷史及人文重要性。

百多年香港建立中國人第一個相對合理的(類)現代社會與文化、政經體制和運作模式:以個人實體性為基礎,設置最低限度的管治和法治基建,開放多元、自由互動和公正競爭,由下而上參與社會與市場的淘汰和發展,政經體制的上下對流互變,形成多元人文價值與思維、思想感情、認同與歸屬。

三十年來的「香港問題」其實是「中國問題」,中國以其一統單元由上而下主宰香港,截斷香港由下而上的政經及人文對流。

在香港人的不懈堅持下,香港這百年模式和體制可以應用於認識及梳理處理香港九七問題的兩難困局和鄧小平的「一國兩制」,一如中國開放改革(姓資姓社)及政治改革(不改革不行、改革也不行)的兩難困局的「危」與「機」,二百年中國與西方關係及現代化,往下一二百年中國內部及中國與西方關係及「『中國內部』及『中國與西方關係』關係」。

把「個人與(中港)社會、政治與歷史深層次矛盾與問題」經歷轉化為「學習、反思」的過程,林煥光早已試了幾次(可能是AO中唯有他有能力和興趣)。

去年我在香港教育學院經辦2年的「人文香港」探討計劃,二三十位人士來演講,講稿結集出版《人文香港——香港發展經驗的全新總結》,其中一次是他和陳祖為合講「公員務與政府﹕行政、管治與政治」,林煥光的〈多元社會的行政、管治與政治〉及陳祖為〈政府管治與公民社會﹕合作與矛盾〉均有收入。

這次事件,他應寫一篇(系列)長文闡述行政會議的性質及運作,從學理和實踐詳釋今次你的看法和決定,聯繫到當今政治管治和施政及官民關係,呼應他的演講。不論他最後決定如何,這必成「香港學」精彩一章。香港需要他寫下來,知其「無濟於事」也「示範治港」。今天「無濟於事」,來日必潤物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