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月5日星期六

林茵: 星期日現場 - 維穩費二百五,傻仔 ——受薪梁粉臥底記




元旦撐梁振英遊行,網上事先張揚,每人300,行完兩個鐘即場發放現金,更附上搞手阿朗的WhatsApp聯絡號碼。一時間,報名踴躍,「維穩費」不夠派,攤薄成每人280元,兩日後截止報名,確定人數後最終定案為每人250。後來才知,「二百五」在北方話裏是「傻仔」的意思。

身邊鬼馬朋友多,一人提議不如報名做臥底,三人響應,旋即WhatsApp阿朗,留一個稱呼、電話號碼和人頭數目,如此簡單,便能登記成為受薪梁粉一員。結果當日的臥底多得誇張,數家傳媒記者至少10人,混在MK仔女中間,由衣著、神態、年紀、行為舉止都格格不入,沒多久我們就變成玩「競猜誰是臥底」的遊戲。

叔嬸群中的百人MK兵團

因為是周刊記者,見到這麼多行家出現,已可斷定就算找到罪證,翌日必然被人搶先寫了。有趣的是,大家走在同一隊伍中,對事件的說法,加上讀者的理解轉化和再複述之後,眾人對這遊行的印象可以如此不同。例如有些人說得好像整支隊伍都是MK仔女和阿公阿婆組成、人人都收了錢般,其實當日由阿朗招來的人只有百多個,遊行總人數按目測估計則有二三千,主力仍然是親中社團、同鄉會、各地方商會動員來的大叔大嬸,部分會帶同老人家或小孩出席,也隨處可見操普通話的大陸人。主辦單位「香港各界慶典委員會」準備充足,一早印好團體集合位置圖,製成易拉架,將集合地點的一段遮打道劃分為ABC區,團體各有所屬。

驟眼看,人家團體成員之間都熟絡,相信是靠長期經營的社群和親族網絡拉攏而來的,這種關係,大概不需要為單一次的遊行而派發現金招攬,平日或遊行前後有否蛇齋餅粽以維繫感情則不得而知。阿朗招來的卻是散兵游勇,場內少有的年輕人,大都身穿黑衣、偶爾吞雲吐霧,被打扮土氣的大叔大嬸側目而視。然而邊青即是邊青,當其他團體都有劃定的位置集合時,我們卻游走邊緣,先在皇后像廣場一角點名,由阿朗在各人手背上蓋紅印為記,等了一會後轉移至遮打花園旁邊,再等一會又把我們帶到遮打道中段,「揳位」在新界社團聯會和一些地區商會團體的旗幟之後,大部分人都沒被分發舉示威牌或旗幟,只見阿朗舉着一個小小的「屯門商會」牌走在前面,大家就兩手空空的隨行。

惹笑示威 口號乏和應

扮演受薪梁粉的兩個小時裏,其實遊行只佔半小時,由遮打道走到政府總部就完成了;出發前的個半小時都是擠在集合處,聽台上嘉賓發表撐政府演說和「唱紅歌」,MK仔女都等到老大不耐煩。我們就在遊行群眾間兜了一圈,只見他們的示威牌內容惹笑——明明立法會沒在拉布,卻見大量「反拉布」、「要剪布」的標語,相信是上次動員反拉布後循環再用;有「廣西社團總會」的人舉着「不要香港人搞死自己人」,誰是「香港人」、誰是「自己人」?實在摸不着頭腦;又有「沙田西居民協會」舉牌說「發展龍尾灘,還我好沙灘」,當我們好奇問及「沙田西」是指哪裏時,幾名「沙田西居民」都囁囁嚅嚅,最終才由一名「領隊」解釋是指城門河以西,我們卻始終不明白,一個從不存在的「好沙灘」,如何還給他們,且龍尾是在大埔呢……

終於,隊伍出發了。大會帶頭喊的口號是「支持政府,依法施政,發展經濟,改善民生」,但無論是其他親中社團動員來的大叔大嬸,還是我們這支MK兵團,都沒什麼人叫口號,並不像前一日的「愛護香港力量」般七情上面,只有若干社團「領隊」呼應,更顯聲勢之單薄;十六字口號叫得斷斷續續,有一句沒一句,以至「依法施政」、「改善民生」更像是對這有法不依、漠視民生的政府作出控訴。

《無間道》的傻強說,總之一個人在做事情,但又不專心做,周圍望人的,就是臥底差人。臥底記者的特徵卻是太專心了,目光如炬、耳聽八方,手臂持續僵直在胸前,握着的智能手機總是露出鏡頭一角,明顯有任務在身。即使有些表現得較自然,仍是有跡可尋。最讓記者跟MK仔看起來截然不同的,是學識與階級的差距,讀書多又有社會經驗的人,舉手投足怎樣也不會像MK童黨;而且,儘管大部分記者都衣著簡單,衣料和剪裁卻一望就知不是廉價貨色,寒冷天氣下,記者朋友都穿上厚衣頸巾保暖,MK仔女卻是衫都唔多件,即使有亦殘殘舊舊。一名MK女,黑色絲襪在圍繞腳眼處團團的走了一圈線,大概是曾經穿上刮腳ankle boot弄成這樣,又無換新的吧。

「下次無番1000蚊咪鬼預我」

某些報章形容由阿朗帶隊的一群MK仔滿身血漬、粗口橫飛、像極黑幫曬馬,其實我們現場看並不覺得他們特別惡,嬉皮笑臉的居多,不少人看來連18歲都未夠,即使真入了黑幫,也不會是重要角色,「無撈」才大清早起脇來掙這區區250元。臥底記者和阿朗等較年長的搞手都自備了口罩遮臉,不熟悉社會運作的他們卻毫無防備,見大批攝影機對着猛影才抱頭鼠躥,其中一群更模仿警察掃黃將「姐姐仔」帶上警車時那樣一個跟一個連串疊膊低頭而行,避過攝影記者群後嘻嘻哈哈的互相嘲笑。

由於阿朗等人看出隊伍中有不少記者,遊行完結後不斷轉換派錢地點,又多次離開前往請示上級,眾人等待個多小時錢才到手。屈指算算,扣除往返遊行地點的車費,車程連同遊行、等派錢,其實花去45小時,平均時薪才50元而已,還要被拍攝見報,這種錢不好掙,連MK青年都抱怨說﹕「下次無番1000蚊咪鬼預我。」

誰是人渣?指使者在哪?

遊行完結,當日下午便有網上媒體圖文並茂的揭露派錢經過,阿朗連同一眾MK仔女,連日被口誅筆伐、恥笑為人渣敗類。我倒是覺得,最人渣敗類的根本不用拋頭露面;當日所見,阿朗上頭有一個平頭大叔,平頭大叔背後是新界總商會董事,董事背後呢?誰提出要花錢請臨記,誰指使要搞這場撐政府遊行,身在高位的人,我們不會有機會看到、拍攝到。至於鏡頭前的MK仔女,無論他們收不收錢、遊不遊行,平時從來都被社會大眾看成是地底泥吧,他們又何必關心「社會」變成怎樣;聽他們促狹的叫喊「CY勾結新義安」,其實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乎。

後記﹕本來一干朋友打算將臥底得來的款項用作買飯給露宿者,實行民間資源再分配,不料白做一趟。因為其他人領完錢便走,我們想留在現場多看一會派錢過程,所以留到最後一批才領錢;當MK仔女陸續得手離開,數名手持攝錄機的記者突然直衝過來,大聲質問阿朗及其友人「今日派鰦幾多錢呀?」嚇得他們飛奔逃去,我們唯有一無所獲地離開了。
阿朗(左)及平頭大叔(右),遊行出發前在皇后像廣場點名。(林茵攝)
一批黑衣MK仔女惹來途人側目。(林茵攝)
沙田西居民協會的遊行人士不知道什麼是沙田西。(林茵攝)
廣西社團總會「不要香港人搞死自己人」。(林茵攝)
沒戴口罩,遇上攝影機紛紛抱頭鼠躥。(林茵攝)

家庭團聚會的一片紅海最矚目,然而代表各區的紙牌下,每區只有三數人,陣容果然強大。(林茵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