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6月16日星期六

陶傑: 英語情人

學好英文,不靠機械花幾多個小時記詞彙,也不止是背誦正確的文法,而是浸淫在英語世界的文化歷史裏,把自己脫胎換骨,做一個情感細膩的人。

做到這 一點,並不容易,因為一個英文的學生出身一個非英語世界的帝皇專制的異類文化背景,像維根思坦說的:語言是思想的載體,個人本身的思維和感覺,已經受到他 那個世界的污染,他的母語,成為他深受約束的不自覺的範式,也就是很多本地知識份子學語而喜歡講的一個字:Paradigm,這個人無論如何啃字典努力, 無論留學英美多少年,擁有幾多個工商管理學位,無法自我解放,他的英文絕不會真正好。

問題是,他一見解放而轉營,這個人,一旦從他本來專制的祖國出走了,如同作家高行健,他不是法國人,但用法文來思想和呼吸慣了,他不想再回到他的出身地。

英文學得好也一樣,人要感性而浪漫,另一方面,理性而清醒,因為五百年來的英文都很保鮮,因為用英語的國家如英美加拿大,沒有思想奴役,講人權和自由,那裏的人活得快樂。
電 影「天使之城」,主角尼古拉基治是下凡的天使,他愛上人間一個慈悲的女醫生。因為天人之隔,他不可以披露他的神仙身份,最後他要奉召回上帝身邊,他有一句 感人對白:I would rather have had one breath of her hair, one kiss from her mouth, one touch of her hand, than eternity without it. One.

這句話中譯嚕囌而不夠傳神:「我寧願擁她一絲髮香,她一個吻,握她的手一刻,也不想要沒有這一切的永恒。只是一根髮絲,一個吻,握住她的手一刻。」這句對白的高潮點,是最後這個One字,追隨電影情節,女觀眾聽了,必淚如雨下。

這 樣水準的對白,華語電影寫不出來:第一,中國沒有耶教「永恒」(Eternity)的概念背景,雖然從前有七仙女和董永,白蛇與許仙,卻必有一股「娘」 味,「天使之城」的包裝可以現代都市化,適合中產階級。第二,英語簡潔起來,可以力挾千鈞,像這個One字,寫出這等對白的編劇,一定是感情浪漫的情人。

環顧身邊,請問萬千港女,你遇過這樣的香港情人嗎?如果沒有,那麼香港中環的英文,怎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