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記者,是因為有一次被人粗口慰問。
大學的時候,我排隊乘小巴,有幾個人就在我前面插隊。我遲疑很久,細細聲說:「唔該,唔好打尖……」怎知道那一班人理直氣壯,大大聲說沒有插隊,然後粗言穢語問候我。大家上到小巴,繼續全程辱罵,上車奚落到下車。我面紅耳熱,但頭耷耷,一句說話也不敢講。直至下車後,我才一邊走一邊哭。我氣得發抖,我最氣的是自已,懦弱無能,我甚至氣小巴的其他乘客,為什麼沒有人說一句公道說話?為什麼?!
不平則鳴 揭開真相
那一年,我原本還在遲疑,應否由工程轉行做記者,但這一件小事,令我下定決心做一個勇敢的人,不平則鳴。當然,做了記者後,其實還未做過什麼大事。即使今次揭發政府的回收率錯誤,或者有留港「洋垃圾」問題,都只是因為一堆的偶然和好奇,誤打誤撞揭開真相。
故事的緣起,是我們在六月發現三色桶回收商,懷疑成立了兩間公司,左手交右手,回收拿去堆填。報道播出後,的確是傷透很多環保人的心。我的採主林妙茵就拿一堆數字衝來問我,回收的膠樽原來並無回收,回收率究竟有什麼意義?高達六成九的回收率是否一個幻象?我答不出,於是,唯有由一堆數字掘起。
追查有入無出的廢膠
追根究柢,要先拆解回收率怎樣計算,開始了曲折離奇的數字遊戲。從數字顯示,原來回收桶佔回收總量的比例不足萬分之一,其餘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是什麼?環保署說,全部都是出口,很多都是全球各地運來的廢料加工後再出口。這些外國廢膠和香港人的回收率有什麼關係?這個問題都未答到,又出現另一個謎題。為什麼過去十年,入口的廢膠都比出口多?按道理,香港人都有製造廢膠,應該入口較出口多。但為什麼每年有幾十萬噸廢膠有入無出,去了哪裏?
我們問過很多回收商,其中有殷實的回收商朱小姐坦白承認,會將混雜在外國廢料的洋垃圾,例如尿片,各式各樣,棄置堆填區,比例大約有一兩成,和出入口差距佔入口一兩成的比例合。
面對面訪談 環保署答不出
我們亦多番問政府,在報道播出前有書面查詢,亦有面對面訪談,但環保署都答不出,只是用「巿場變化」來形容。於是我們在報道之中,把數據鋪陳,指「每年10萬噸到58萬噸」的差距數額,按「都市固體廢物總量」的數字比對,得出「或佔全港所有固體廢物一至兩成」的質疑,沒料到引起軒然大波。
環境局副局長陸恭蕙,雖然公開承認回收率有問題,但她斬釘截鐵反駁﹕「洋垃圾肯定不是去堆填區!」政治助理區詠芷在面書上,雖然錯誤引述我們報道的數字,但指控有線電視報道「偏頗」。坦白說,政府大大聲說我錯,我第一個感覺是好驚好怯,就像當年小巴上的我一樣,面紅耳熱。我並非指政府是「無理插隊」的人,官員和我崗位不同,可能看法不同,只是我一樣的懦弱,害怕面對官員對質駁火,即使報道每一個數字,每一句說話,我們都是反覆論證。
做記者要勇氣 別怕反對意見
不過這次不同的,是小巴上的乘客換了人。公司同事據理力爭,尋找事實真相,繼續追訪業界、學者,提供專業意見。環境局回答說,面書的講法非並官方立場,政助亦都在當晚刪除留言。而陸恭蕙亦都由最初說「肯定不是去堆填區」,變做「應該不是去堆填區」。
我不是說自己的報道毫無漏洞,因為實情可能如政助在面書所說,入口出口差額涉及有回收商報關時虛報數字,有洋垃圾棄置堆填區,但未必有差額這麼多。我只是要提醒自己,做記者要有勇氣,客觀論證,不要害怕反對的意見。回收商朱小姐亦都承受很大壓力,她收到很多同業的責怪電話,罵她愚蠢罵她多事,但她仍然堅強,說不會講大話。真相是愈辯愈明。
洋垃圾的真相其實還未解開。出入口數字是否有問題?是否有人虛報,有部門把關不力?究竟真正有幾多噸洋垃圾棄置堆填區?我們繼續追查。
鄭思思 (有線電線新聞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