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2月6日星期四

呂大樂﹕「反梁」關鍵在於建制派




近年很多人認為香港社會已變得十分政治化。持這種意見的人士大多覺得現時政治爭拗不斷,問題不論大小,全都搬到政治舞台之上。所謂政治化,是指社會上的氣氛。

但當我們觀察的是現實中的政治,則不難發覺香港人的思維其實是超乎想像的低度政治化。舉例:倒梁。偶爾從媒體聽到一些節目主持、意見領袖、市民大眾呼籲港人(尤其是泛民)團結,合力以一致的行動去挑戰梁振英。這類意見、主張作為準備發動大型抗議、示威行動的論述工程,這可以理解。畢竟,團結就是力量這類放諸四海皆準,百分百政治正確的口號與姿勢,多講一遍也不會有些什麼問題。不過,若以此作為形勢分析及行動部署,則顯然是欠缺政治觸覺,不懂何謂現實政治也。

必須說明,本文的主旨不在於討論應否倒梁。應否的問題涉及價值判斷,不是社會形勢分析所能回應的。再者,讀者有他們的一番見解,自有決定。本文要提出來的問題是,究竟在短期內最能改變這個局面的,是哪些因素。

關鍵不在於泛民

讓我直接說清楚:在目前形勢底下,在反梁這個問題上,關鍵不在於泛民(他們的意見、取向,以及有可能採取的行動,早已在北京及梁營的盤算之內,保證沒有任何驚喜)。就算大大提升他們的團結程度,基本上對現時的形勢,也不會帶來任何顯著的改變。當然,假如他們能發動數十萬人上街抗議的話,又當別論。

其實,關鍵在於建制派:他們的取態才是有可能扭轉局勢的主要因素。原因在於兩點。首先,他們在立法會會議上採取什麼行動意向,將會令議會的「平衡」(當然,現實中這並不是真的平衡)發生變化,大大增加整個政治程序中的不確定性。更為重要的是,北京期望特區政府的領導層能團結建制中的主要利益集團,爭取資產階級的支持和合作,來維持社會穩定和經濟繁榮。至於建制中的愛國力量,只要特區政府不自製麻煩,理應是可靠的支持力量。所以,假如特區政府的領導層連建制派也未能做好團結工作的話,就顯然是在管治能力方面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這就是說,在北京眼中,特區政府的領導層未能討好泛民,是意料中事,不值得為此多花時間。但關於建制派,則是另一回事。一方面,爭取資產階級的支持與合作,是整個一國兩制、港人治港的概念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若然在這方面表現欠佳,是特區施政的明顯不足。之前在特首選舉過程中已聽到資產階級的微言,現在選舉過後,關係有無改善,是北京會關心的問題。另一方面,愛國力量應是可靠的合作伙伴,若他們亦不願意大力支持特區政府施政,則領導層明顯地欠缺親和力,連基本群眾亦未能好好團結。

我說現時局勢的關鍵在於建制派,不是想吹噓他們的力量,而是想指出,基於他們的位置,建制派的取態有可能左右大局。他們的一舉一動,有條件產生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效應,帶來突破。或者有人會問:為何一向死跟總路線的建制派要改變主意呢?難道北京不會「協助」他們統一意志嗎?原因之一是建制派亦要投入選舉政治,他們不得不考慮選民的看法。對建制派來說,來自公眾的壓力,總不可以完全忽視。原因之二,是假如梁振英只在形式上再作交代,而未能說服市民大眾的話(以目前梁振英主動披露的材料,他要提出很有說服力的解釋,相當渺茫),矛頭將會轉向建制派,因為市民想了解為何他們會繼續護航。

市民若要採取政治行動  應以建制派為對象

從這個角度來看,市民施加壓力的對象,不應是梁振英本人。梁振英愈是迴避公眾,他只會繼續失分,既然如此,就讓他躲藏起來好了。他不作進一步解釋,事情也不會就此了結,反而其公眾形象只會再向下滑。所以,再向他施壓,政治效果相當有限。市民若要採取政治行動,應以建制派為對象,要求他們公開表態,究竟是憑着什麼準則,而接受梁振英的解釋——承認有疏忽便毋須負上責任?不知道(包括忘記了)具體情況等於毋須為僭建負責?沒有主觀意圖隱瞞便等於沒有必要為違法行為負責?

市民應向建制派查根究柢,好好了解他們所持的是什麼道德標準,以哪一種道理來維護這個特區政府領導層。公眾要做的,是迫使建制派不可以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糊混過關,而使必須將他們所持的原則、標準完全公開,展示於大眾面前。

建制派也是時候向北京表態

而在建制派方面,或者也是時候向北京表態,究竟他們是否衷心支持梁振英政府。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便應該奮不顧身,義無反顧的力撐梁振英到底,公開為他講些好說話。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話,他們便必須為自己的政治前途做好打算,想想如何跟梁振英政府保持距離。再者,如此關鍵時刻,是進行政治交換的最佳時間。對建制派而言,這也是時候好好總結,究竟自己的利益受到多少保護?究竟可以換來哪些好處?會否得不償失?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北京有足夠的政治籌碼,令建制派乖乖的繼續扮演護航的角色。在此我只是想指出:現存形勢底下,有一裂縫可以充分利用。

以上所講,是我對形勢的理解。但香港政治卻是很奇怪的東西。泛民在整件事件之中,花了更大的氣力,要扮演牽頭倒梁的角色,反而沒有想過將建制派推到最前,以退為進,給北京及梁振英政府施以更大壓力。在某個意義上,這個反對派其實很為北京着想。

作者是新力量網絡主席、香港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陳景祥: 梁僭建的終局,港人可以做什麼?

縱使泛民政黨準備提出不信任及彈劾動議,但從種種迹像來看,梁振英僭建風波正逐漸落幕,對梁個人而言,他的政治危機也漸漸遠去;很多人或許會心心不忿,然而香港的政治現實就是如此,民間輿論和媒體批評即使來勢汹汹,但僅限於發聲;泛民政黨則磨拳擦掌,卻始終找不出梁的死穴……。風波告一段落,是因為倒梁無法搞下去。

從梁振英書面解釋大宅僭建開始,他以一個謊言掩蓋另一個謊言,明知自己有僭建卻以牆封然後在特首競選中以對手唐英年有僭建而攻其誠信有問題,屋宇署三次去信要求調查違規地牢,他卻說署方察覺不出違建……;凡此種種,輿論皆質疑梁振英的誠信,然而,即使他個人誠信缺失,但要興師問罪,到底可以如何入手?治梁何罪?

正如我在上周寫何謂「誠信問題」,必須要分清個人操守道德出軌,還是因個人出軌而涉及公眾利益;政治人物的緋聞是個人問題,但公開說謊則是刻意掩飾,不向人民說真話,有虧誠信;然而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也只會損及政治人物的個人形象(大話精、冇句真話),若要治之以罪,把之送入監牢或逼其下台,就要認真研究 到底個人誠信可以如何連上具體的罪行。

到了這個地步,泛民自己也各說各話,莫衷一是;社民連動議彈劾,公民黨湯家驊則說「未定」,因為梁振英僭建不涉嚴重違法或嚴重瀆職,且僭建是在上任前所為,跟特首施政無關;驟耳聽來,還以為是梁的辯護律師所言,而湯家驊是資深大律師,總不能說他是信口雌黃吧!

至於民主黨提出的不信任動議,本身並沒有任何約束力,只要北京力撑,梁也不會因動議通過而要下台——從建制派全力護航看來,動議通過的機會根本不大。公民黨準備動議運用權力及特權法案調查,然而同樣面對不夠票的現實,且特權法最厲害的是逼政府公開手持的「機密」,但梁僭建風波中政府持有的機密並非關鍵(主要是屋宇署),即使用特權法大興問罪之師,到底可以再查出些什麼?

泛民政黨在議會既沒有足夠票數通過動議,到了在動議「做什麼」的問題上更分成三派(彈劾、不信任、運用特權法),沒有共識,對梁的衝擊自然大打折扣。

面對一個不斷說謊的行政長官,誠信欠奉,為何泛民卻始終如老鼠拉龜,對梁無可奈何?要尋找答案,必須先從梁的謊話開始。

從時序推論「重組案情」,梁振英大宅的僭建早已有之,到了特首選舉開始進入短兵相接之際,他私下把僭建地牢(三百多方呎)牆封,「封了就等於沒有僭建」,然後集中火力攻擊對手唐英年的九龍塘大宅僭建(二千多呎的地牢),並以之連上唐的誠信缺失;如果此一推說成立,則梁掩飾大宅僭建主要是為了特首選舉,先行 為自己的居所「掃雷」,做好了準備,然後就攻擊唐的僭建;這策略十分成功,唐英年民望無法翻身,導因就是因為唐宮僭建。

梁其身不正,以自己同樣的犯錯(僭建)攻陷對手,在政治上是缺德;林行止先生在125日的專欄中問「領袖說謊為國家,特首大話又為何」,答案很明顯,梁振英的大話是為了奪取特首寶座,爭上位,跟「為國家」、為港人完全無關。林行止先生的專欄也說過,梁謊言的最大受害者,主要是唐英年,其次是唐營及擁唐的利益集團。

梁本來能當選特首的機會很微,但唐僭建令選情翻盤,梁機會大升,但有民意和部分選委認為不能唐下就一定要選梁,故此呼籲選委投白票推倒重來,但北京強烈反對,結果,香港人被逼要接受梁振英當選的「現實」。到現在真相大白,原來當選的梁振英也其身不正,為何當時北京要倉卒決定?香港人無奈,選委則被逼要投票給梁,誰會服氣?可是,最大的受害者唐英年為何至今不發一言?是他甘願「接受現實」,默認賽果?唐營當時不少人挺身而出狠批梁振英,到現在有更強理據、更充分理由否認梁當選的合法性,為何無人願置一詞。原因不說自明,皆因北京已經開腔挺梁,人人心裏有數,無謂「搞事」;那麼,有切膚之痛的唐及其周邊利益團體也噤若寒蟬,其他人還可以做什麼?

當大局底定、僭建風波漸淡之後,如果梁政府大派糖、搞福利、搞民生、順民意(125日梁振英閃電決定保留中環政府合署西翼和放棄保育何東花園,省回了可能要賠償的一筆巨款,都是順從民意令反對者開心的決定),港人還會支持追究梁僭建嗎?如果梁政府的施政比泛民政黨更左(福利主義、草根傾斜),泛民還可以視而不見,繼續追打梁僭建嗎?

說到底,泛民如果繼續只能在言文上攻梁,香港人終有聽厭、看厭的一天;既不能趕梁下台,再批梁僭建又可撑多久?為何泛民或其他政治人物不能拿出一個訴求,借攻梁而爭取民意支持?爭普選、爭開放的政制,讓港人可以真正選出認同的特首,應該是其中之一,為何不提?

泛民策略之低劣,還見諸有建議少交10 元稅款的抗議運動,此舉旨在逼陳茂波、吳克儉下台,然而提出之後幾乎沒人和應;香港人交稅的數目比例佔總人口不高,拒納稅10 元絕不等於全民抗爭,每人少交10 元則對政府歲入全無影響,雷聲大雨點小;而動作不大、效用成疑,對慣於守法的港人來說(尤其中產,需繳稅的均屬此一階層),卻要冒上犯官非的風險,損不了人卻會害己,試問又怎會有人和應?

泛民技窮,反映出梁振英厚黑學的登峰造極,活學活用 (各位特別要看《厚黑學》第四章談「裝聾作啞,厚而無形」)

政局詭異,特別找來《帝王術》( Michiavelli Nicolo : The Prince ) 重看,以下兩小段,讀之份外有味道 ----

A prince, in order to hold his position, must acquire the power to be not good,and understand when to use it and when not to use it, in accord with necessity.

those princes have done great things who have valued their promises little, and who have understood how to addle the brains of men with trickery……

有人覺得,梁振英情況愈來愈危急,我卻認為,他最危險的時候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