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2月4日星期三

林行止: 站立或坐下 如廁起革命



一、

去年年底,和家人遊多瑙河,途經若干大城小鎮,在德國
Passau的「公廁」,見「尿兜」近去水(尿)小孔處有一像蜜蜂的物體,本能地用力射之,但射之不去,戴上老花眼鏡近觀,方知此物體為一大小與形狀皆類蜜蜂的圖像;何以有 此「裝飾」,大惑不解;詢之早已成家立業且算是見過世面的小輩,亦面面相覷,答不出所以然。

回港後小輩傳來原刊於二月一日
Works That Work Magazine網址同名後綴.com) 一篇題為《目的在削減清潔費用》(Aiming to Reduce Cleaning Cost)的妙文,細讀之下,方知男人尿尿的方法已在歐洲起革命。未及正題之前,先看看小解應該用哪個詞兒較恰可。小便較小解易明亦頗「斯文」,但何如北 方俗話尿尿或老廣的屙尿傳神尿與屙是動詞,顯得更加活潑生動。

據這篇出自荷蘭知名財經記者
Evans-Pritchard之手的特稿, 原來設於固定位置的「尿兜」(想找到較雅的名詞,查字典,是「小便處」〔「尿壺」及「貯尿器」〕,這些亦可以是「廁所」的別稱,因此還是用廣州土話為佳; 可攜帶的「尿兜」,亦稱「便壺」、「夜壺」、「尿壺」、「溺壺」及「尿鱉鱉」等)去水孔附近的圖像是蒼蠅,而首家用有此圖像的「公廁」,是荷蘭阿姆斯特丹 的Schiphol國際機場。

筆者所見的「蜜蜂」,栩栩如生;這隻蒼蠅,據說亦有乘風飛去的動態,尿尿者射之不去,才悟不是真的。

為什麼要在尿兜上作此「藝術加工」?原來是機場衞生工作負責人與行為學家的共同設計當尿尿者人人欲射之使去,等於他們瞄準去尿小孔,如此這般,便不致尿液四濺,有害衞生。

行為學家的研究,顯示男性尿尿不喜歡無的放尿,而是傾向「射物」(
cannot resist peeing on things),特別是那些可以「射掉之物」,以如此方可彰顯「男子氣概」。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目標物,便可能會漫無目的四射,結果難免造成環境污染,加 重清潔工人以西歐為例,大都為女性的工作量。

為了讓男性尿尿能夠集中亦即有目標地射尿,專家設計過不少裝置,如防濺板 (
Splashback)、放於尿兜之下的橡板、防止尿液外洩的高邊尿兜以至承載體特別深令急射的尿液不致「反彈」落地……,但所有種種創新發明,都無法 扭轉「頭腦簡單的男性」喜歡與尿共舞的「惡習」,結果不論什麼尿兜,清潔女工都有怨言,常常因此要加班工作令廁主(或廁所經營者,歐美有不少經營連鎖性廁 所的公司)的開支上增。

到了九十年代,阿姆斯特丹機場的衞生部門,終於想出於尿兜加目標物令尿尿者瞄準射尿以減少亂射帶來的困擾,最初是 於去水孔旁印上高爾夫球、蜜蜂(果真有此)及花草,但以
Schiphol機場的蒼蠅最受尿尿者歡迎人人校準目標射此人人皆曰可除之物,結果雖不能說皆大 歡喜,卻把四濺的尿液減至「最低」。現在尿兜有蒼蠅圖案的還有紐約甘迺迪機場第四號候機大樓,但加上其他圖像的則不計其數,只要加上尿尿者以為可射之使去 的目標,便會收不致亂射之效;不過,曉是如此,男性尿尿完畢前循例的Shaking the dew off the lily(請天馬行空的「網友」代譯),便不能保證地板不會濕漉漉……,一些非正式的「調查」顯示這類「有圖尿兜」減少尿液四濺(reduce spillage)的成數達百分之六十至八十之間,即使只有百分之五十,亦值得試行。經營廁所的公司指出清潔地板的費用佔經營開支約兩成,如果這方面可以 慳水慳力,經營成本便會明顯下降。

在有圖像尿兜興起的現在,亦有人把公眾憎厭的人相置於去水孔之旁,當然眾人尿尿之意在剷除、侮辱此人。導致二○○八年冰島金融危機的一眾銀行家的肖像,便 一度成為熱門尿兜飾物;本港的高登網站(和《蘋果日報》)曾拍得政府總部內某男廁尿兜驚見異物,此「異物」正是689大頭相!不過,那極可能是好事者的設 計而非實景攝製。

有圖尿兜雖然效用不錯,不過,由於尿尿的方式正在向無污染境界「進化」,那等於說與時並進者會着力於加入「進化」行列而冷落尿兜的設計。

二、

男性尿尿進化是從站立轉為蹲坐。去月底《大西洋月刊》有《站着尿尿權利之勝利》(
A Victory for the Right to Pee Standing Up),真是非常有趣有啟發性。難怪姚崢嶸把之列入他的「新奇文共賞第四回」(thestandnews.com)。

文章從德國杜塞多夫一宗與尿尿有關的官司說起。話說租客尿尿時尿液四濺,令尿兜下的雲石變色;租客退租時,業主以換雲石需財為由,扣起部分按金。租客認為豈有此理,遂告將官裏……

這場勝負似乎未定的罕見官司,引起傳媒熱烈討論一個在德國醞釀多年的問題男性尿尿時是否應改站(
Stehpinklers)為坐(Sitzpinklers)?

男 性社會的「傳統智慧」,認為站立尿尿才能彰顯男子氣概,因此,當此議傳至英國時,二○○四年九月《每日電訊報》有論者指「坐而尿尿」是娘娘腔 (
Threats to Masculinity),大男人不應為;但仍有潔具公司生產一種特殊坐廁,當揭起蓋子(準備站立尿尿)時,會發出「責備之聲」,希望此公會改站為坐以解 忍無可忍之急。

不知什麼緣故,「號召」男性「坐尿」最力的是德國女性;而基於「坐尿」遠較「站尿」衞生及有益健康(?)的大道理,德國前總理施勞德(
G. Schroder,一九九八○○五年在位)是「坐尿」的強力鼓吹者(有否寫進競選政綱,則不得而知)。
德國之外,瑞典和台灣亦是「坐尿」的支持者(台灣情況如何,希望有熟識寶島尿情者為文說之),然而,要全球落實這種尿尿方式,即要改變數萬年來大丈夫直立 尿尿的傳統習慣,亦可說是男性展示雄風的最後招數(The Last Bastion of Masculinity),恐怕不是易事。不過,與此同時,有見於男女廁廁位平均分配對女性不公平,認同男性應「坐尿」的芝加哥大學法學院教授瑪麗.凱絲 (Mary Anne Case),二年著文《為何不消取尿兜分隔法則》(Why not abolish the laws of urinary segregation?),她今年還接受普林斯頓大學學生刊物的訪問,大談如何設計模範廁所(Searching for the Model Toilet)。一向以來,男女廁平均分配,即男廁和女廁佔用相同的地方和設備,但男性因為「輕裝」,「方便」起來較女性快,女廁大排長龍男廁人流較順暢 已是公共場所「洗手間」的常象(公開表演如音樂會「中場休息」時間愈來愈長的底因是遷就女性,因為她們「上廁所」消耗的時間遠比男性長)。為了解決此一老 大難問題,凱絲建議公共場所的廁所(不能稱為公眾共用的公廁吧),應效法機艙「個人使用,兩性分用」(single-user, unisex toilet)的廁所。此議極有道理,唯有如此,才能徹底解決女廁經常排長龍的問題。

人人每天數度「光顧」的廁所,和(男性)尿尿方式大 家以為習慣如昔,相安無事,哪知內裏正在醞釀革命性巨變!筆者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一句說了等於沒說的陳腔),飛機廁所會下降凡間而男性為了環保會改站尿為坐尿。也許,西九的演奏大堂可興建現代化廁所,令香港成為世界性的「熱門」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