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6月29日星期五

古德明: 四大名將,兩龍兩豬



六月十日,《蘋果日報》有一段花邊新聞:「抗日名將張治中公館售六千萬元。」稱張治中為「名將」,當然沒有錯。他最著名的一役,史稱「文夕大火」。

一九三八年,張治中任湖南省主席期間,日軍犯湖南新牆河。十一月十二日,張治中接到文字號軍情電報,誤把新牆河當作省會長沙附近的新河,大驚失色,下令連夜燒城撤退,一時四處火起,市民不及走避,死者以千計,文物損失更不計其數。事後,張治中諉過下屬三人,要他們代死謝罪。時人就以他的姓名加上他治湘的所謂兩大方案,寫成一聯:「治績云何?兩大方案一把火;中心何忍?三顆人頭萬古寃。」橫批是:「張惶失措。」

這位張惶失措名將謀國不忠,但很會謀身,戰後就向中共輸款輸情,蔣介石政府稱為「張逆治中」,中共史家則尊為「和平將軍」。九州易手之後,他享盡榮華,在文革歌舞方興未艾聲中,壽終正寢,了無遺憾。

論抗日戰功,國軍將領有數的不是張治中,而是張自忠。一九三三年,日軍犯喜峯口,張自忠、馮治安等指揮大刀隊,夜襲日軍,斬死八百多人,寫下抗戰史上光輝一頁。一九三八年,日軍犯臨沂,張自忠率部兼程來援,一鼓敗虜,是為臨沂大捷;一九三九年,日軍犯鄂,張自忠不待敵軍來攻,渡河決戰,以一對十,殺得日軍鬼哭神號,是為鄂北大捷;一九四零年,日軍捲土重來,張自忠再次揮軍渡河,鏖戰九晝夜,因兵力、兵器相差太遠,終於不敵,身中多槍,仍然力戰,直到倒地成仁。

張自忠殉國,舉國震動。他太太李敏慧接到噩耗,慟哭絕食,七日而死。蔣介石為他們夫婦題了「相成忠傑」四字,國民黨一副張自忠輓聯,更是膾炙人口:「驅十萬眾,快九世仇,數中華男兒,盍讓將軍獨步;拚七尺軀,爭方寸土,是復興鐵券,豈惟吾黨殊榮。」這位張自忠和那個張治中,使人想起韓愈《符讀書城南》詩:「兩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少長聚嬉戲,不殊同隊魚……二十漸乖張,清溝映污渠。三十骨骼成,乃一龍一豬。」

南宋初年,也有兩個名將同樣姓張,同樣名字相似,同樣是一豬一龍。一個叫張俊,一個叫張浚。

張浚是儒將,致力抗金,天下嚮慕。有一次,金兀朮南侵,張浚、韓世忠等迎敵,遣使約戰。兀朮愕然問宋使:「張樞密貶嶺南(張浚不是給貶謫嶺南了麼),何得乃在此?」宋使出示張浚手書,「兀朮色變,夕遁」。秦檜掌權後,張浚見廢二十年,還幾乎遭秦檜毒手(《宋史》卷三六一)。

至於張俊,則嫉妒岳飛抗金功高,「力贊和議,和秦檜意合……附檜主和,謀殺岳飛,保存富貴,取媚人主」(《宋史》卷三六九)。今天岳墳前那四個鐵人,其一就是張俊。

張浚、張自忠和張俊、張治中,兩龍兩豬。兩豬富貴終生,兩龍則一個半生憔悴,一個沙場戰死。古人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是耶非耶,是耶非耶。


古德明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