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5月28日星期三

張鐵志: 不要被恐懼綁架了我們



我們悲傷,我們憤怒,我們恐懼。

台北捷運殺人悲劇,震撼了整個台灣。

電視主持人不斷地說這事情多可怕,歹徒多壞,彷彿我們還不夠畏懼不夠緊張。

有人用羨慕口氣說,北京地鐵有多麼嚴格的安檢,地鐵站有多少公安──第二天台北捷運果然出現大批警察,彷彿這一天又會有暴徒,或者這樣就可以安撫市民。

更多人說,此人最大惡極,一定要處以死刑,並且開始攻擊廢死論者。

所以,更多死刑,更多警察,更多安檢儀器,台灣就會更安全了?

這就是我們對於重大悲劇的反應嗎?嚴刑峻法的警察國家是我們最終要選擇的理想社會嗎?
我當然也對無辜逝去的生命感到悲傷,也擔憂那些目睹慘劇的受傷者和其他乘客未來心理會蒙上的憂鬱,甚至也對生活中莫名的隨機暴力感到擔憂與恐懼。但是我知道,我們不能用國家暴力來解決我們的恐懼,不能用恐懼綁架我們的文明。

我想起看過一部吉田修一同名小說改編的日本電影「惡人」,劇情講一個寂寞疏離的日本青年(偶像明星妻夫木聰飾演)愛慕一個女孩,又被那個女孩侮辱,盛怒下殺了她。

如果沒有前面他生命故事的鋪陳,只讀到殺人慘案第二天的媒體報導,我們當然會以為此人是極凶殘之人;但看了這個片的人,卻多少會對殺人者有些同情。當然, 同情不代表他沒有「惡」,也不代表他不應該被懲罰,但就如著名作家艾倫狄波頓在今年一本新書中「新聞的騷動」中所說:「我們對於一個殺害了自己的配偶或子 女的人能否產生同情心,有一大部分乃是取決於這個人的故事獲得怎麼樣的講述:我們對這個人得知了哪些資訊,我們對他的動機有怎麼樣的瞭解,以及這個人的內 心世界以多麼深刻的洞見與複雜度呈現在我們眼前。」
我幾乎也相信這個少年會有一個特別的、動人的生命故事,但這樣說,並不是說他的故事多麼值得同情,所以應該被原諒──同樣的,述說那些無辜受害者的生命故 事,肯定會更讓我們難過和憤慨。我們不是要原諒犯罪者,而是要去問:我們該如何理解和認識一個人的惡?我們是否不用對人性與社會環境有任何思考與理解,而 相信可以靠死刑來回答這些複雜的問題,並且相信這樣可以防止下一次不幸的發生?

我們真的以為死刑是有效的嚇阻,保障我們安全的措施嗎──別忘了上個月法務部才將五人執行死刑,而今天仍然發生這種慘劇。

我還喜歡狄波頓在書中的另外一段對媒體的期許,我相信這也是對我們這個社會期許:我們「要把駭人聽聞的恐怖故事(毫無意義地描述令人不忍卒睹的事件),轉變為亞里斯多德所謂的「悲劇」(從令人憎惡的事件當中形塑出一則具有教育意義的故事)。」

媒體不應該只是製造恐懼、仇恨,而是應該增進我們的彼此理解。畢竟,每一次的悲劇與災難,都是這個社會的傷口,也都是試煉著我們如何認識這個社會,如何建立我們的社會信任,並且考驗著我們的文明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