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2月22日星期六

Harold James: 歷史和歐洲




普林斯頓   歷史有着不同的重要性。對某地方某些人來說,歷史意味着深遠地緣政治的各種力量衝突不斷:四百年前和今天無異。對其他地方和人來說,歷史啟示要擺脫自古到今的困境和過時的偏見。這分歧正是目前歐洲內外的學術爭論。

今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一百周年,多篇對這場結束所有戰爭的戰爭的嶄新分析紛紛付梓。我們好像看到和帝國時代的歐洲相似之處, 尤其是它堅信世界的緊密聯繫和繁榮 , 任何倒退都無法想象。如今,儘管全球供應鏈應帶來文明效果,但敘利亞和南海等戰爭一觸即發的地區仍可能摧毀全世界 —— 就如一九四一年的波斯尼亞衝突。

反思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影響也可藉此重温這時代的思維。英國教育部長邁克爾·戈夫(Michael Gove)最近向一羣認為這場戰爭是徒勞無功的的歷史學家發表具爭議的觀點,認為它是一場正義之戰, 是對抗德國精英冷酷無情的社會達爾文主義, 不難看到是影射當今歐洲的權力鬬爭。

但對於解讀英國的以往來說,1914年並非唯一觸目的比較點。明年將是滑鐵盧戰役和拿破侖最終戰敗兩百周年紀念。英國右翼政客伊諾克·鮑威爾(Enoch Powell)常說歐洲共同市場是德國人和法國人因被英國打敗的報復。

慶祝和紀念這些戰爭將對現代歐洲糾紛充滿象徵意義。英國首相卡梅倫已更改與法國總統奧朗德原定在布倫海姆宮(Blenheim Palace)舉行的高峰會議,原因是法國外交官員知道布倫海姆宮是為了慶祝一七零四年馬爾堡公爵(Duke of Marlborough)約翰·邱吉爾(John Churchill)在巴伐利亞小鎮布倫海姆附近打敗了路易十四的軍隊而興建並以此為名。

一七零四年充滿歷史意義。戰勝法國並為一七零七年英格蘭和蘇格蘭的《統一法案》奠定基礎, 而這一法案的去留會由今年蘇格蘭舉行的全民公投决定。

在歐洲大陸的其他地方,觸動人心歷史的日子期也如是被利用或濫用,在現今的政治爭論中用來勾起敵人的形象。幾年前,一部俄羅斯電影乾脆以《1672》為名,喚起俄羅斯歷史上的動蕩年代(Time of Troubles),當時領袖不濟引致俄羅斯遭波蘭貴族和資本家滲透, 侵略和顛覆。電影導演弗拉基米爾·霍金恩科(Vladimir Khotinenko)說,他的觀眾不把它看成是遠古老的歷史,而把它看成最近的事件……將400年前和現今所發生的事連繫起來致為關鍵

俄羅斯正竭力把烏克蘭重新攬入它的勢力範圍,另一個古代日期隨即顯現:1709年,彼得大帝在波爾塔瓦戰役(Battle of Poltava)中大破瑞典和哥薩克軍隊。這場戰役也成為一部最新俄羅斯電影《君主的僕人》(The Sovereigns Servant)的主題。俄羅斯電視評論員把支持烏克蘭親向歐洲的國家如瑞典以及已經在瑞典影響力區內的的波蘭和立陶宛的支持原因是為波爾塔瓦戰役復仇。

歐洲西面及東面邊陲常記住它們與歐洲中心區戰鬬的日子:如191418151709170717041612等等。相反,歐洲中心則熱衷於超越歷史,致力於建立制度去避免在二十世紀上半葉蹂躪歐洲的衝突。歐洲一體化計劃便是從過去的壓力和束縛中尋求解放。

二次世界大戰後,戴高樂發展一套複雜的玄學來解釋法國與問題重重的過去之關係。每個歐洲國家都曾遭遇出賣。法國受的苦更深,因為它被出賣的次數比其他國家更多。正因如此,法國一定要擺出寬恕的態度 …… 只有我能夠讓法國和德國冰息前嫌,因為只有我可以令德國從墮落中崛起。

溫斯頓·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馬爾堡公爵的嫡系子孫)在戰後也如斯憧憬歐洲能化解以往分歧和國家間的爭執:這片高貴大陸……是基督教信仰和倫理的泉源,他說,若歐洲一早就分享共同遺產而團結,那麼它的三億四億人民將享受到無盡的歡樂, 繁榮和光榮。

現時以歐洲為核心是否太幼稚或太理想?擺脫歷史真的可行嗎?反之者,歐洲邊陲地區對歷史里程碑如此着迷是不是有甚麼不尋常原因呢?在英國和俄羅斯,這種着迷似乎並不只是一種確立國家利益的方式,同時也是呼喚從昔日帝國淪落的夢魘中醒過來的人民。

戴高樂和邱吉爾都熟識戰爭,他們希望跨越血流成河的波爾塔瓦、布倫海姆和滑鐵盧。他們把歷史當作一種實實在在的教訓,擺脱以往。歐洲邊陲地區卻與此相反,要走回以往。



Harold James, a senior fellow at the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Innovation, is Professor of History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at Princeton University and Professor of History at the European University Institute, Florence. A specialist on German economic history and on globalization, he is the author of The Creation and Destruction of Value: The Globalization Cycle, Krupp: A History of the Legendary German Firm, and Making the European Monetary Un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