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2月7日星期四

邵力競:高度警惕法家治港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韓非子


自從特首選舉被媒體戲謔為「豬狼對決」以來,坊間一直以為梁振英是很有手段的人;現在看來,梁振英的手段不過爾爾。

過去《信報》林行止常提「雍齒效應」,說的是劉邦當了皇帝後,天下人心未定,遂問計於張良,張良建議劉邦生平最痛恨誰,就先賞賜誰;結果劉邦最討厭的手下雍齒首先獲得封爵,其他人看到雍齒尚且有此待遇,自然寬心。

日前,梁振英特首以私人名義向《信報》及練乙錚發律師信,威脅狀告誹謗,可以說也是運用了「雍齒效應」——不過,那是逆用。

睚眥必報 何來「港營」

選戰以來,香港媒體壁壘分明,這本來沒什麽大不了,歷史悠久的民主國家都是如此。《信報》雖被不少行家視為親唐營,但在評論版看到的文章,也是各自表述,百花齊放。好像練先生評論唐、梁之分的鴻文,便指出兩者是不同利益板塊的較量,分析中肯有力,沒有偏幫唐營。

現 在梁特首上任不久,便向被視為對家陣營的報紙發律師信,難免瓜田李下,予人以法律公器打擊對手的嫌疑。而且,熟讀練先生文章的人都知道,他與梁振英之間的 對立,非今日始;當梁振英還在說「自己N屆不選特首」的時候、當普羅大眾還不怎麼注意他的時候,練先生便多番就前者的疑似共黨背景,與之筆戰。

如此這樣,難免惹人懷疑,梁振英是睚眥必報。而他卻一直說要營建「香港營」,人們也寄望他拿出領導的風範,修補選舉期間的裂痕,可是觀察他對此事的處理,不是剛剛相反?這將向懷疑他的人,發出什麽信號?

香 港新聞界「逢政府必反」的風氣,個人並不認同。可是,梁特首如要糾正新聞界斷章取義、譁眾取寵的歪風,肯定是開錯刀。他如果是找一份小報來試刀,比方說曾 經支持過他的某些立場鮮明或篡改捏造事實的報紙,肯定能讓人對其施政風格耳目一新。可是,他卻偏偏找來一份最重視分析的知識大報,衝着一位寫慣大塊文章的 學者而來;除了令一般小市民關注起原來無甚興趣、甚至不會一看的文章外,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團隊灰心 盟友心寒

對於一般人來說,某些早有預設立場的評論員對梁特首百般刁難乃至辱罵,早已司空見慣,我們不會有什麽好奇。可是現在涉及的,是據聞中南海領導人也會訂閱的大報,就讓人得到這樣的雍齒訊息:連《信報》也容納不下,我等更不用說了。

所 以,今次與其說梁振英沒器量,倒不如說他不智。現在誰最高興?反對他的人會很高興,惟恐政府變得強勢的既得利益也高興,怕政府推出辣招的炒家也可以高興一 下。為什麽?因為梁特首把反對他的人都團結起來了;本來被他視為對手(或敵人——如果他有「敵我矛盾」的概念)的泛民政治勢力,不論如何都會反對他。

可是以下四種人,本來應該是他努力團結的對象,現在卻會對他有了新看法:

第一種:《信報》讀者群中那些高薪高職的社會精英,尤其是金融、地產界,他們本來利益取態上就比較傾向保守不變,不會太支持梁政綱中那些偏左的社會經濟政策;但他們也是見慣世情、懂時務的務實人,對梁特首開始時都是走着瞧,現在恐怕更不買賬。

第二種:《信報》讀者群中的知識界人士,他們本來對唐、梁都不看好,不過出於對過去十年香港畸形發展的憤慨與無奈,而曾經對梁振英抱有一絲奢望。現在經過半年觀察,加上今次對在知識界素有厚望的練先生用上這樣的手法,這些人會作何想?

第三種:社會裏面廣大的中間派、溫和派,本來對梁特首還算疑中留情,希望給予他機會表現、戴罪立功的民間人士,日後出於對言論自由等核心價值的關注,將進一步倒向反對派。
第四種:也是最難堪的,就是不少真心為港、出於大局而進入或留守今屆政府,或者出於職責不得不輔助他的公務員,肯定會對梁特首的做法有看法,離心離德。

試問這個讓自己的團隊灰心、潛在的盟友心寒,既激怒溫和派又團結反對派的手段,不是愚不可及又是什麽?

再者,從前人家指摘梁振英是地下黨員,以及選舉時關於「黑金飯局」的報道,梁振英好像都沒有發律師信;現在回想,是否等於對那些指控的默認?

更讓人擔心的是,梁振英被人作出各種猜測批評,非自今日始,也不會以此事終,那以後便要以同等標準處理,否則會予人政治迫害的惡感,或間接承認的猜想。

不過,如果梁振英每次都要發律師信告上法庭,搞到紛紛亂亂,香港社會還如何承受得了?他所說的專注實務搞建設,又從何談起?

何謂「法治」 或有「新解」

梁 特首最令我們擔心的傾向是,他把英國人講的法治,理解成中國古代法家的「以法治港」,這比大陸領導人講的「依法治國」,更差了一個檔次。在這裏,法律不是 凌駕於一切的共同準則,而可能變成一種打擊政治對手的工具。文首韓非子的話,不知是否就是梁振英內心對反對他的人的看法?

有人說,梁振英要效法李光耀。先不論李氏的做法本身是否妥當,梁振英是絕對做不到的。因為他的權力來源,論獨立性大有不如;論威望,尚未看到實績;論形勢,目前是處於劣勢。如果凡事還要硬作強勢,根本就是判斷錯誤。

個人始終認為,社會輿論一味咬着僭建問題不放,是放錯焦點。但現在梁振英的問題,事關他的政治判斷力和包容力,是領導能力的「重中之重」。香港社會內部矛盾還嫌少嗎?我們要重新上路,正正需要一個有胸襟的領袖,梁特首的褊狹作風,令人擔憂香港未來不得安寧。

作者為中文大學公共政策碩士課程兼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