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7月26日星期五

梁麗沙: Robespierre墓誌銘




■法國大革命期間,羅伯斯庇爾掌握巨大權力,以人民的名義創造了空前恐怖。


台灣作家楊照在7 月5日的《南方周末》發表專欄文章《為甚麽巴黎找不到羅伯斯庇爾的紀念館》中提到:「雖然經過了兩百多年,巴黎街上仍然充滿了大革命的記憶。絕大多數革命 時期的名人都有紀念館或公共陵寢,要不然至少會有一條街道,寬一點窄一點,長一點短一點,以他們的名字命名。」但是奇怪的是作為1793年到1794年法 國的重要統治者、親手把法國國王路易十六送上斷頭台的人──羅伯斯庇爾(Maximilien Robespierre)卻沒有任何紀念館。很多當時名氣和權力不如羅伯斯庇爾的人都有以其命名的街道、廣場,惟獨羅伯斯庇爾沒有。勉强算得上以他的名字 命名的地方,作者只在巴黎近郊的工廠區找到一個叫「羅伯斯庇爾」的地鐵站。

為甚麽?作者給出了這樣的解釋:「其中一 個理由是:除了『國王必須死,革命才能存活』,羅伯斯庇爾還在演說中留下了另一句名言:『我自己就是人民!』他不是以自己的身份,甚至不是以『公共安全委 員會』的名義,剝奪了那麽多人的生命,而是以『人民』的名義。他代表人民,他就是人民。法國人不願意想起的,就是這段人民將自己交給羅伯斯庇爾,讓自己成 為羅伯斯庇爾的藉口的歷史。以『人民』之名,羅伯斯庇爾掌握了巨大權力,創造了空前的恐怖,把『人民』變成是所有人真實生活中最怕聽到的兩個字。」

作者的文章中沒有隻言片語涉及中國的政治 現實,只是隱晦提到:「不讓這樣的事情重演,唯一的方法,就是對於那些聲稱自己代表人民的人,我們先要抱持一種懷疑的態度。」我無意深究作者的潛台詞,只 是由「為甚麽巴黎找不到羅伯斯庇爾的紀念館」聯想到「為甚麽大陸遍地都是毛澤東的紀念館」。毛澤東是比羅伯斯庇爾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暴君——「我自己就是人 民!」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但他做了:以「人民」之名掌握了最高權力,以「人民」之名創造了空前的恐怖,以「人民」之名剝奪了那麽多人的生命。但是,同樣 面對這樣一段歷史,法國人不願提起這個人,不願想起這段歷史,所以巴黎找不到以羅伯斯庇爾的紀念館;但在中國大陸,毛澤東的幽靈無處不在。

最近官方以大標題大圖片的方式發佈了習近平考察湖北時參觀毛澤東故居的消息,還特別提到了他在一幅1953年毛澤東與小商販親切交流的照片前駐足良久,最後還吩咐:「今年是毛主席誕辰120周年,一定要把毛主席故居辦成愛國主義和革命傳統教育基地,特別是在對青少年一代教育中發揮更大作用。」

如何看待歷史一直是考驗一個民族成熟程度的重要標準。1970 年時任西德總理威利.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紀念碑前的一跪,標誌着德國徹底反思納粹的歷史,也標誌着德意志民族的成熟。如果習近平真的想中華民族走向成熟, 他需要參觀的不是毛澤東故居,而是文革紀念館。十年文化大革命實際是大革文化的命,把中國的國族精英殺戮殆盡,一場浩劫牽涉人口上億,非正常死亡二千萬, 比希特勒的納粹更罪孽深重。即便習近平不像威利.布蘭特那樣勇敢一跪博拿諾貝爾和平獎,也很應該清楚告知外界這場民族浩劫的主要責任人是誰,徹底反思,徹 底清算,而不是只是痛打李蓮英──這樣的民族沒有希望,只會像資中筠先生所說的:「一百年過去了,上面還是慈禧,下面還是義和團。」

很少國家像中國這樣,這麽長時間仍然為如 何評價一個歷史人物糾纏不清,因為這種糾纏導致整個國家的政制停滯不前,忽左忽右;而通常在關鍵時刻,都是左派取勝,好不容易換來的進步又再倒退──中共 建政六十四年,幾次關鍵時刻都是這樣。不反思文革,國人不會成熟,不反思毛澤東,中國沒有前途。

羅伯斯庇爾的墓碑刻着一句話:"Passant ne pleure pas ma mort. Si je vivais,tu serais mort!"(過往的行人啊,請不要為我哀傷,如果我還活着,你們誰都活不了!)這就是法蘭西民族智慧和成熟的表現,暴君已經成了過去,就不要再捧着他不 放了,否則他一下子復活過來,第一個嚇死的人就是你,與習總互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