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6年2月18日星期四

洪清田: 王振民沒講的中港深層次矛盾



王振民慨嘆,為何「香港回歸前沿襲了英國的政治保守主義, 法治健全,文明理性,講規則,講規矩,講程序,不激進,少暴力,居民安居樂業,社會和諧穩定;香港給人的印象很紳士,很傳統,很保守,很文明,但令人遺憾 的是,這些年來,這種保守主義政治哲學、漸進改良的政治取態被不斷拋棄」。

相對於「中國模式」,百多年的「香港模式」讓人、體制和社會自由組合和自行運作,有相對成熟穩固的類現代人文infrastructure,深入民間人 心,連曾鈺成也開竅(不愧是港大數學一級榮譽生、畢業幾十年由數學世界遊走於中英夾縫的意識形態政治現實),選幾個切入點,輕輕揭開王振民不經意陳述 的「中國模式」的問題。

要更全面深度具體對應現實解析王振民誠懇的、真切提的中港深層次矛盾與問題,不能不問「香港文明」的來路與中國和世界由傳統到現代的關係。中國主宰 香港九七轉型,中國和香港各自也在轉型,以至整個世界與時代也在轉型。中國30多年各期各種思潮路線交鋒下,中體西用「香港觀」與中共的「自我異化」和香 港互動下產生下列10種「(中港)深層次矛盾與問題」:

一、文化與世界差異:大漢天下文化民族主義和文化病(集體主義式 量增膨脹幻想畫餅真的畫出餅,沒exit;一面全面打倒、滅絕另一面,沒多元共存自由互滲漸進更替)、200年交流、衝突與融會,現代史國恥;反西方反現 代物質主義;看輕香港化外買辦拜金炒賣順民唯利是圖文化沙漠(與台灣深藍深綠一致)。

二、現代化途徑與方式差異:中共建國治國以「一人集體主義」治中國病、患更嚴重中國病;黨國政府一體類宗教正當性和社會,集體主義、道德主義世界觀,反覆跌宕,後文革災難後出黑洞見日:(轉型中)怕亂怕窮、繁榮安定,權威文化保守性。

三、前進方向和軌跡差異:同期香港的現代化和現代性默默大發展, 免受中國病,走向世界,七八十年代進入黄金期;九七問題的「香港文明流難產」,中國囿於大中原文化民族沙文主義,遠遠低估香港(體制、社會與人文能量), 又鄙視香港;六七年暴動開始刺激香港社會文化身 份認同與主體性成長(自由港開埠百多年各階段)。

四、香港問題的定性與執行差異:中國對內對外仍是革命黨的戰爭未 止,只能「馬上得天下」,不能「下馬治天下」,說自己是「執政黨」是自說自話;視香港為歷史和外交戰鬥的延續(黃文放說開明的許家屯在《基本法》草擬時牆 上名單逐一插上各色旗子),對付英國綽綽有餘, 但總不明白香港人是什麼東西,「老革命遇上新題」,治港三種人(原有組織、工商鄉事、專業)給事態拖着走;中國在香港面臨跨越式考驗(由共產世界的超現代 急回中國大陸的前現代,再進入香港的「類現代」);初期10年摸着石頭過河,低調妥協、統戰繼續,之後四五代官員和學術界多成變色龍,競相激烈爭權奪利; 買報紙買電視媒介只能「消音」,不能「出聲」。

五、中英治港差異:中國學英人治港,行政主導與法治用於重商傾商和蹇腳民主政治發展,壓抑個體化及平等民主,破壞meritocracy,回歸初期只是由中央黨政國官方「君臨」,禁個人和地方省市黨政國官員自由來港(統一經港澳辦和香港接觸)。

六、中港八九六四決裂:鄧小平報復式對港收緊,強化固化「以我為 主」,愛國主義國際陰謀訴之民族主義,結合「政經社會文化全面霸權:唯經濟城市,政治與反政治」,但仍講「求(大)同存(大)異」;1992年鄧小平南 巡、九七金融危機、2001年加入WTO,改變對 香港政策和議程,上海和深圳趕超香港。

七、2003年後激化中港矛盾:中國積極全面介入改造香港,凍結 香港民主化和邊化泛民主派,加強中港融合(人口、交流、基建、經濟金融),不再講「求同存異」;談「文化創意」的社會生態,自由教育空間空氣收緊,入大陸 市場被制,徒託空言;「自由行」大開放,個人 和地方省市黨政國官員自由來港,以香港為民生食物中心搶購中心,「恩客」用香港服務又「君臨」香港,與香港平民大眾直接衝突;基建工程和金融運作大陸化, 超支和貪污。

八、「香港一制/香港模式」與「中國一制/中國模式」的玉碎與瓦全:中 國直接介入改造香港經濟掛帥和侍從主義恩庇實利的乖乖政商共事行政管治秩序,損及百年體制和模式;中國權貴體制建立起來不能運作、香港的民主體制建立不起 來;中國重寫開放改革成功歷史和因素(不談香港角色)、扭曲香港成功因素和騰飛歷程與動力;激發香港文化身份認同和香港史觀。

九、文化帝國之路與世界可敬一員的差異:20多年中國的「和世界 接軌 + 全球化+ 走出去 + 去全球化 + 再全球化」有機一體一條龍作業,取得階段性奇蹟,初見成效後的真正考驗才剛開始;「一帶一路」(「中國模式」內部不能調節,只能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向外量 增擴張),恍若俄日德式「偽現代化」的風險(權利和參與普及化「集體夢」的「前現代」瘋狂,自我消耗及自殘文化歷史資源及正當性);香港是200年來中國 人走向世界的最順遂成功,成為世界和平之都,開放給全世界多元自由平等競爭穩定環境,垂範中國;中國在香港原本可以學習「往現代化和現代性之路」,「一國 兩制」設計沒這意思(鄧小平限於認知識見、格局和視野,只看台灣和香港;如今中國領導更無論);現在「一國兩制」變成中國對台港和世界預演「自我消耗及自 殘文化歷史資源及正當性」。

十、最大的「中港深層次矛盾與問題」是錯向的變:大陸目前普遍流傳着「香港人自己不爭氣」的論調,認為香港人嬌生慣養不願改變;其實百多年香港最擅應變,帶動中國變;現中國要香港反向再變;這是中港之間正反正路vs反向邪路的不對等「交流、衝突、融會、轉化」。

中國昧於香港這30多年的九七過渡、跨時代和跨人文轉型事小,昧於中國200年的跨時代和跨人文轉型才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