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2月8日星期日

貝加爾: 容不下多元思想的年代



近日親共報章對港大法學院之筆訐,被喻為把香港拉進了類文革時代。當那邊廂梁特首以一市之長身份挪施政報告的黃金時段高調批評《學苑》幾篇關於港獨文章, 這邊廂本土右翼則於各大院校爭相奪權,倡退學聯六四集會,罷民主中國會綱,續以「左膠」無限上綱,更指「左膠是內奸」,又說「左膠」不除,香港休矣。

究竟何為「左膠」?確是言人人殊。以筆者記憶,「左膠」一詞當初是由右翼本土的「國師」陳雲開始廣泛流傳。「左膠」一詞,本以形容葉寶琳、陳景輝、林輝為 首的社運分子。二○○九、一年反高鐵一役,是天星、皇后以來,本土運動的新高點。開辦嘉年華介紹本土農業、五區苦行欲爭取社會同情、創意藝術作品的湧 現,當時深得包括陳雲在內的人心,也令很多年輕人首次關注政治。然而萬人圍堵立法會,仍阻止不了撥款通過。少數人欲闖進立法會,大台卻決定解散集會。反高 鐵的失敗打擊令社運出現從左轉右的範式轉移。部份激進人士指摘運動為「唱
K社運」、「嘉年華式抗爭」、「和理非」、「散水社運」,「左膠」一詞遂應運而 生。其時反自由行及雙非之情緒已經逐步浮現,加上一一年陳雲出版《香港城邦論》,更為港獨議題解禁。陳雲把族群矛盾與自治港獨議題掛鈎,成為今天右翼本土 論的核心主張。

然而「左膠」逐漸成為最熱門的稻草人,泛指一切提出不合其心意言論的人。無論是左而不膠,抑或膠而不左,只要不合本土右翼的意識形態,都自動被扣上「左 膠」帽子。套用正常傳統的左翼理論會被指「左膠」,一些並非左翼卻不堪一擊的言論也會被指為「左膠」。有些右翼評論開始擴大打擊面,羅織所謂「左膠」「罪 名」,斷章取義抽空語境,當有人說要以非暴力抗爭,不論時空背景與說話對象,「左膠」帽子便蜂擁而至。例如去年佔領運動剛開始時,一些人在網上偽指葉寶琳 在銅鑼灣要求拆路障讓警察通過,塑造其「內奸」形象。不少人其後更在金鐘佔領區瘋貼「提防左膠」文宣,一時間佔領運動風聲鶴唳,參與者都杯弓蛇影,演化為 內部紛爭。不少初涉足政治的人更誤以為「左膠」即是民建聯、工聯會親北京的傳統左派,聲色俱厲的譴責「左膠」撐警。那時「左膠」的本義已完全被抽空,成為 人人皆可抽水,把運動的不滿轉嫁其身上,將所有不合心意的言論歸納之的「責任公廁」。除了情緒宣洩,毫無意義可言。

近日伊斯蘭國先後處決日本及約旦人質,不少右翼乘機抽水,指左膠為恐怖分子護航。享負盛名的作家陶傑日前於《蘋果》的〈左膠即內奸〉一文更陳雲上身,抽空 「愛與和平」的語境,刻意安上去極端恐怖主義事件,指摘「左膠」要以「愛與和平」感化伊斯蘭國,又指「左膠」斥英法才是納粹德國崛起的元凶,要為屠猶負最 終責任。我不知道曹生從地球哪深處發掘到這些言論,不過我未嘗見任何左翼言論代表叫西方用大愛感化恐怖分子。反之伊斯蘭國及一眾恐怖組織的興起,部份原因 的確是由於西方中東及移民政策失敗而致。美國左翼哲學家
Noam Chomsky便指出英美二○○三年入侵伊拉克,推翻侯賽因的世俗政權,激化國內的宗派衝突,令伊斯蘭國乘勢坐大,成今天尾大不掉之局。巴黎恐襲的作案者 Kouachi兄弟是飽受法國社會邊緣化的阿爾及利亞移民第二代。

然左翼論者提出此總總,並非要為伊斯蘭國或
Kouachi兄弟洗淨罪孽,反而是要在反恐怖主義的片面官腔陳述背後,提出其更複雜之歷史因由、政經脈絡、國 際格局,以令國際社會真正認識事件本質,方能對症下藥,以免重蹈覆轍。否則正如曹生引述莎士比亞名言「你攻擊我,我能不復仇嗎」一樣,西方再次以布殊當年 揮軍伊拉克的做法,只會令中東的恐怖主義風潮越演越烈。

然而曹生及其他右翼論者完全無視了對話對象(
Whom you address),只要是解釋恐怖主義是西方國家有份造成的基本客觀事實,便迅速被無限上綱為「『左膠』指要用『愛與和平』感化恐怖分子」、「英法應為屠 猶負責」等無理指控,更直斥為「內奸」。筆者從未見Noam Chomsky因其「左膠言論」被美國社會斥為「美奸」,反之這跟他們口中最痛恨的中國六十年代紅衞兵批鬥走資派,或今天維園阿伯打「漢奸」的思維模式毫無差別。這或許反證了嘴裏無論如何崇英親西,骨子裏還是一身小農基因的假說。

只要對二戰史稍為有認識就知道,英法於《凡爾賽條約》對德國之懲處之苛,是二戰爆發的重要原因之一,此已是學術界共識。更有史家指二戰根本為一戰的延續, 兩戰之間不過是二十年的休戰期而已。可能有右翼人士又要發飆,指那些史家是「左膠」,將希特拉的責任推給英法。但有基本邏輯的人都會明白,指出英法有責任 不等於說希特拉沒有責任,更何談要將屠殺六百萬猶太人之責任推給英法?如此地斷章取義,是故意捩橫折曲的操作行為。反之史家分析《凡爾賽條約》與二戰之因 果關係,也令英法在戰後一改對戰敗德國之態度。法德更於戰後緊密合作,組織歐盟前身的歐洲共同體,都因避免歐洲再兵連禍結的慘痛教訓。然而今天的歐洲右翼 與香港的本土右翼思維都是同一的單一狹隘。他們不欲深究歐盟背後的歷史意義、國際政經的大格局,只顧小撮人之一己私欲,重複用移民問題等民粹語調,言論直 指要歐盟非拆散不可。

特區政府的「打港獨」與本地右翼的「打左膠」,兩面大小紅旗高幟舉起。在這個類文革的時代,不容於黑白以外的多元角度,批判思考之獨立精神,只容斷章取 義,捩橫折曲,無限上綱的單一直線思維。不服膺於這「愛國愛港」或本土右翼的意識形態者,都每以「漢奸」或「內奸」攻訐之,這可不謂香港之哀,下一代之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