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月28日星期二

蕭雪樺: 從「南蓮園池」看粵語之變調




在〈怎樣貼春聯?擲骰子決定算了〉這篇舊文中,曾拿香港近年新建的「南蓮園池」為例,說明什麼是陽平聲──「南蓮園池」四字就都是粵語中最低沉的陽平聲。四字連讀,說者聽者都不暢順。近日有讀者留言說:「園字且讀陰上聲,可免拗口,又更合廣東話之語言習慣,何必故()?」這就是說把「園」讀作「院」,讀成「南蓮『院』池」。

我也聽朋友這樣讀過,有「耳」目一新之感,可是覺得很不自然。這樣的讀音是否會為大眾接受、約定俗成?我大有疑問。

粵語有很多變讀字,「園」是其中之一,花園、幼稚園、頤和園、醬園中的「園」都從本來的陽平聲讀作陰上聲。可是,並不是所有「園」字都可以這麼變讀的,下列這些詞中的「園」字就不變:墓園、大觀園、動物園、田園、庭園、樂園、陵園、果園、清華園、校園、莊園、茶園、伊甸園。以上的「園」字都在詞尾,都不變。也有可變可不變的,如御花園。

再看這些構詞:園藝、園圃、園地、園丁、園田、園林、園陵、園區、園子、園遊會,「園」字在詞首,音調都不變。就我所知,沒有「園」字在詞首而變調讀出、說出的。

所以「園池」中的「園」讀陰上聲以成特例,難免奇怪。

黃錫凌在《粵音韻彙》的〈廣州標準音的研究〉一文中,對廣府話的變音有不少論述。文中列舉的變調詞彙甚多,例如:前年、上樓、書枱、冇錢、花藍、南洋、沙梨、工頭、鎖鏈、祠堂、公園、紙牌、木鉋、芥蘭、耳環、香芹、圍棋、畫眉(鳥名)、竹簾、二弦(樂器)、風爐、旗袍、楊桃、燒鵝、車輪、臘腸、對聯、笑話、圖畫、燒賣、監犯、鋪位、地下、雞蛋、臘味、有料、隨便、書薄、歸隊、草帽、模樣、姊妹、太太、花旦、小販、金鋪……系統地列舉出各個聲調字的變調。

他接着指出:「由上面的許多例子看來,我們卻發現了一個通則,就是從文法上講,差不多都屬名詞類,而變聲都是末後的一個音。」還可以補充一點是,都是從低往高變。他又指出,類似的詞不一定要變讀,例如鐵牀、紅茶、精神、白鹽、鳳凰等的尾字不會變讀。變讀的音有時會在詞首,如黃沙(廣州地名)、綢衫、絨衫、轎伕。我還可補充皮褸、婆(「頗」音)乸數、腸粉、帽徽、樣靚聲甜。相對於尾字的變調,首字的變調少得多。

名詞以外的變調,主要是雙字副詞,如:慢慢,漸漸,都是尾字變音。若把首字變調,詞義也變了。紅紅、白白、重重、靚靚、壞壞……的首字若變調了,都有「很」的意思,語氣加重。我覺得,這也是西關口音的說話,年輕一輩好像不會這麼說了。

有時,音調改變是為了表示不屑、輕蔑之類態度,例如說橫門、後門的「門」字讀 mun2,沙塵友、西裝友的「友」字讀「柚」(奇怪的是道友不叫道「柚」),嗰個人的「人」字讀「忍」。所以「中華」若是鋪號,「華」可讀作「畫」,否則「華」仍讀陽平聲。

香港的電視、電台的新聞報道員似乎都不知道粵語變調之微妙,愛把兩個人、三個人讀成兩個「忍」、三個「忍」,我聽到總覺得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