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2月6日星期五

張彧暋﹕不言而喻的中國化思維




「有一則笑話說,在中國,『只要結果OK,過程怎樣也可』,日本則是『只要過程OK,結果怎樣也可』。」書寫《中國化的日本》的日本史學者與那霸潤第一次到訪中國之後,有以上的感想。他收到出版社邀請到北京,但感覺安排有點奇怪,於是電郵問我,出發前幾天還沒有預定表,在中國是正常的嗎?他去到北京出席讀書會,因為塞車,活動開始前半小時才到餐廳吃晚飯,大家竟然悠悠閒閒,一點也不怕耽誤活動。結果,活動順利完畢。

如果「只要結果OK,過程怎樣也可」能代表「中國化」制度的一面,那你自然不會奇怪北京與香港對民主化看法為何南轅北轍。馬嶽在本報撰文,說明〈民主就是不確定的遊戲〉(《明報》122日),注重遊戲規則而非結果。這點對中國化的思維與制度而言,大概是極端難以理解的。

那中國化思維想要什麼結果呢?是要保證一個「愛國愛港」的人當特首。那如何才能在不同條文中體現、證明特首愛國愛港呢?「不言而喻」。梁文道對此回應〈不言則不喻〉(《蘋果日報》126日),認為「在我們看,你要是想找一個愛國愛港的特首,你當然要說清楚它指的到底是什麼,更要為它設計一套可以將它公正而合理地體現出來的程序。簡單地講,我們的習慣是但凡涉及制度的事情,都要唔該你講清楚」。可是,這個選出「愛國愛港」特首的目標是「不言而喻」的。你就別問那麼多了。

那其實「愛國愛港」是什麼?依稀記得之前某位寫愛情散文的女作家說,這就像關係出現問題的男女之間,有些東西是不能說出口的,反正愈擔心愈不能說出口。這個愛情比喻我很喜歡。如是者,我就忽然明白為什麼天天有人高調警告「外部勢力干預內政」。你見過一些人在拍拖的時候,就是常常防範「不軌企圖的外部勢力,不斷從內部進行分裂活動」,終日疑神疑鬼?

「外部勢力干預內政」?

筆者剛巧有個很好的素材。早前某位行政立法兩會議員,出席香港電台《星期六主場》節目(20131116日)之後,覺得受到不公平對待。我倒很認真細聽這位嘉賓的議論,發現了這個「不言而喻」的中國化思維的特徵,得出以下觀察——中國化思維的特色是訴諸不能觀察的「動機」(motivation)的。譬如談到在電視發牌風波中議員引用特權法要求交出相關文件的時候,這種思維會認為,舉凡提出這個質疑,是其實是你「想」推翻與衝擊管治。特首與行會的決定不用大家管,反正你們都不過是想不聽命令罷了?

當被問到香港內部事務是否受到干預的時候,其實只要大家都是自己人,動機良好,就不是「干預」。因此既然我是自己人,跟外國領事吃飯,也不是私通賣國。相反,如果你不是自己人,動機自然不好,就算是吃個蛋撻,也是外國勢力陰謀干預。反正見到對方夜晚遲點歸來、facebook上有美女like、不把家用交給我管理、每天不報告行蹤,一切都是可疑的。以為這個世界非友即敵,不累嗎?

白交學費的近現代中國史

與那霸潤這樣總結:「中國的讀者很想知道『中國化』與『西洋化』的關係。有位中國記者說『對比西洋人的個人主義,中國人與日本人則是集團主義……』,我則回應『不!對我來說中國人基本上是個人主義的』,換來驚訝的反應。正如孫文的一盤散沙的比喻,中國社會的共同體解體之後〔按:這裏指宋代,作者採京都學派觀點〕,只有分散的個人……不過,中國跟西洋的『能跟國家對抗的個人』理念就相當不同。」中國這百多二百年的近代化歷史,學費當然是白交了。反正我喜歡,你別質疑我。而這世上,偏偏有人願打,有人願捱,正是情根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