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2月17日星期二

林行止: 任非其人荒廢正事 紅羊黑羊愈少愈妙




四、

羊是人類最早期的狩獵物,亦為人類最先馴化並豢養的動物;羊 在人類原始社會中有重要地位,進而受原始人的崇拜。這種情況不僅僅限於我國,世界各地皆然──一如以羊為「最佳肉食」一樣,亦是舉世如此,筆者經常提及那 部《食物史》(M. Toussaint-Samat: History of Food)第四章《肉類的歷史》,對此說之甚詳,燒烤全羊之法東西有相通之處,頗為有趣,可惜因為篇幅有限,未能多寫。

「化外之民」的羊 崇拜,且勿去說,本文只談「國故」。成書於戰國時期(公元前四七五年至二二二年)的《山海經》,把歷史傳說及各地民間故事中的神仙鬼怪「動物化」,其《北 次二經》及《中山經》都提及怪羊。前者述「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面」;後者說神𧕦圍處之,「其狀如人面,羊角虎爪」。這些半人半神的多元動物混合構成 的「神靈」,反映了太古時期羊圖騰崇拜的風尚。

昨文提及卜辭中幾個有關肉食的字從羊,其實從羊的字還有不少,廣為人知且應一談的是羌和 姜。這兩個字均像人頭上掛羊角,許慎的《說文》指羌是「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據《中國文化史年表》,炎帝(據說為黃帝的兄弟,以火紀,為火師而火 名)是傳說人類的祖先之一,至今我們仍然說是「炎黃子孫」,可知炎帝的影響有多大。炎帝原來便是姓姜的神農氏,他的姓氏雖與羊有關,但炎帝「人身牛首」, 可知在數萬年前的遠古時期,羊圖騰已開始被牛圖騰取代。不過,羊與牛長期在神話中共存,這與牠們同為家畜且有很高經濟價值有關。《太平御覽.玄中記》說 「千歲樹精為青羊,萬歲樹精為青牛。多出遊人間。」千年樹精為羊之所本,未知是否因為〈玄中記〉所述,有關「樹精為羊」的傳說甚多,如某地(武連縣延福 觀)有一古木甚巨,常有二白羊往來其下,近之則不見……。類似的「神話」,數不數勝,隨便翻翻舊書都不難見。

五、

在二一二年一月的「龍年說龍」系列,筆者引《柳毅傳》,因集中說龍而未及與羊有關的段落。此段見諸《太平廣記.卷四一九》的傳說 是,柳毅途中見一愁眉不展的牧羊美婦人,柳怪而問之,你放羊有何用?牧女說「此非羊,雨工也。」原來傳說中羊有報雨之能,而此說源自黃帝時期能呼風喚雨的 蜚廉,他「生得鹿形蛇尾,爵頭羊角。」與羊有關,後人遂說「羊知雨」。《孔子家語.辯政》有吉祥鳥名羊,此鳥能預告雨訊,孔子答客問時說「此鳥名商羊,水 祥也……。且謠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跳躍)……。」商羊因此有雨師之稱,而羊因此被稱「雨工」。如今讀來,既牽強又莫名,但古人惟有「穿鑿附會」以造 神才能過日子。

與羊有關的神怪故事多如過江之鯽。二一三年十月間的「脫光光閒話」系列,因李敖脫光光而提及那位三國時代的「異人」左 慈,竟能變成羊隻混於羊群中避過曹操的刀斧手。曹操想殺他,他走入羊群中「不見」了,原來變成羊,當曹的部下向羊群說曹公不想殺他,只是要看看他的仙術而 已,變身老羊的左慈便還原為人……。人可變羊,羊亦可變人,當然亦可變為石頭而「劇情需要」時會飛天遁地。唐裴鉶的《傳奇》記一則與番禺有關的「傳奇」, 唐代崔煒不慎跌落枯井,有通道,前行見石門,一青年女子迎之門前,說「玉京子送崔郎來了。」崔請玉京子送他回番禺……,瞬間果然有白羊從空冉冉而降,落地 時頓變成俊男,這位「羊城使者」受玉京子之託把崔送回番禺……
六、

羊與先民的關係密切,有關的成語多如恒河沙數,其中筆者以為十二年前朱有道為《信報月刊》所撰一文(副題為《羊年談羊及其有關事 物》)中引《易林》的「教羊牧兔,使魚捕鼠,任非其人,費日無功」,最具現實意義,看如今政壇為真假普選而忙,為有否干預大學運作而唇槍舌劍,荒廢正事, 工作效率下滑,令人有「羔羊牧兔、魚兒捕鼠」的荒謬感;朱氏當年又引《列子.說符》的「大道以多歧亡羊」(「歧路亡羊」),亦切合當前時政,以眾口喋喋, 府會不和,議而不決,決而難行,正合岔路太多羊兒很易迷失之意。事實上,由於強而有力(有一流軍隊有用不完的金錢)的北京理直氣壯地干預香港內政,香港的 處境已如「羊入虎口」,種種抗爭,言文也好、雨傘運動也罷,都無法改變香港羊的宿命。看北京和特區政府以絕不手軟決不留情置若罔聞視若無睹的方法應對「群 眾運動」,香港的處境真像「如狼牧羊」!本報日前「中環解密」以《里昂風水指數︰港股羊年冇運行》,「港股」改為「香港」,庶幾近之。

目前香港處境掛鈎的羊成語,還有「羊頭狗肉」(典出《晏子春秋.內篇雜下》)、「羊質虎皮」(《法言.吾子》)、「虎入羊群」、「驅羊攻虎」、「十羊九 牧」以及「羊入虎群」……。黑羊(Black Sheep)是「害群之羊(馬)」,人所盡知,但知Red Sheep的相信不會太多,紅羊是什麼羊?原來英國著名的密福德姊妹之一的Jessica Mitford自言思想左傾(事實上這位名作家一九四四年二十三四歲已歸化美國),是這個「詩禮傳家」家庭中唯一的染紅分子,她用「黑羊」的典故,說自己 是「紅羊」(當然,這與年初伍懷璞在本報「易經三才」談及的「紅羊劫」風馬牛)。如今香港的紅羊處處可見,是否劫數難逃,說不準!

香港政治緊緊抓在北京手裏,絕對穩定,不明朗的是政改前景(爭拗引致社會不和諧),而同樣說不準甚至簡直不可測的是股市。二月號《信報月刊》邀得七位玄學 名宿(及建築名師)撰稿,以《易經》、奇門、八字及天象預測政經大勢,結論如何?正如本報凌通所說:「羊年大勢吉中藏凶!」筆者讀報數十年,深知這類文章 有趣有益(豐富讀者的常識見聞)無建設性,這些學有專精的大師級作者所說完全正確,「吉中藏凶」(市情似比「凶中藏吉」勝一籌),即大市有升有跌(已故經 濟學名家、以剖析三十年股市大崩潰名於時的葛爾布萊斯曾預測「大市將波動不居」而成為笑談),要在其中賺錢,較火中取栗更難。眾所周知,「吉」時應揸 「凶」時該空,但有此能耐者又有幾人?!

一句話,要在股市有所斬獲,千萬不要做「羊群效應」的羊!

羊年說羊.二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