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4月1日星期三

林行止: 打貪雷動天下響 滔天巨浪在市場



一、

去周《經濟學人》有特稿題為《奪命青天王大人》The devil, or Mr Wang,「王青天或王先生」,指的都是中共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中紀委)書記、中央巡視工作領導小組組長王岐山。非常明顯,王先生(大人) 是一般人對他的尊稱,而受他反貪鐵腕手段影響的各級官員,則視他為「魔王」。

除了題目「標奇立異」(用「進退兩難」典故),《經人》這篇文章沒甚新意,它強調的是這位打虎獵狐拍蒼蠅的總管,以「製造恐怖氣氛」令那些貪官聞風喪膽, 「嚇得屎尿直流」;未及正題,先抄錄近日內地網絡上一則笑話︰「兩會閉幕時王岐山突然發言︰『會後有兩個人需要暫時留下!』王岐山的話停頓了十多秒,喝了 一口水,全場死一般的沉寂。王岐山繼續說︰『這兩個人……』王岐山的話再次停頓二十秒。會場飄過一股尿騷味……。王岐山最後說︰『這兩個人就是倒茶的小彭 和管音響的小李。其他人可以走了!』王岐山摘下眼鏡看了看,對工作人員說︰『去檢查一下,座位是濕的一律拿下!』」這是王岐山以「相對積極的態度查取貪 腐」令貪官「嚇得標尿」的最佳寫照。

二、

王岐山於二一二年十一月受命「打虎」後,中紀委採取了「查辦、約談、巡視、抽查、信息公開」等系列反腐措施,並要求官員在婚姻狀態、出國等「個人事宜」 出現變化時要「及時報備」;稍後又下令「正部級以上官員,子女在海外留學的,畢業後一年內必須回國……」。在早有「無官不貪」、小學生的志願是「我長大後 當貪官」即貪腐已深入黨政機構各階層以至民心的情況下,官場人心惶惶(那名小學生大概亦改變「志願」了),不難想像。據不完全的統計,王岐山上任兩年內, 涉嫌「嚴重違紀」被查處的省部級高官近六十名,涉案的廳級高官在百人以上;一份根據中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布數據繪成的「涉嫌貪腐高官被查人數圖」顯示,從 一九九一年至去年底,走勢一路有序地爬升,至二一二年突然飆升一二年至一四年直線飛升的走勢,只有二一四年十月至今年三月底上海股市火箭 式上升(從二千二百點左右彈升至三千七百點水平)的走勢可以比擬!股評者稱上海指數是「無可救藥的瘋狂」(total insanity)上升,基於有升有跌的「原理」,上股下挫,指日可待;不過,只要習近平、王岐山「居高不下」,反貪的力度便不會鬆懈,但貪官亦有掃清之 日,當貪官捉個差不多時,「涉嫌官員人數走勢圖」便從牛市轉為熊市。筆者對內地的「官情」不甚了了,惟出問題的官員這麼多、牽涉的部門這麼廣泛,看來已超 逾「打壓異己」的範疇了。

三、

貪官在當局以雷霆萬鈞霹靂手段高壓反貪下不僅「嚇到標尿」,行為上亦得守守「官箴」,比如再不敢隨意吃喝和亂收禮,「官不聊生」已成新常態,但從騎在人民 頭上的「父母(貪)官」變成為人民服務的公務員,是知難行不易非經數代教化不為功的重大工程,一句話,無法適應官場新常態者數不勝數,據昨天(三十一日) 《中青報》特稿《做官其實愈來愈容易了》的說法︰「有人表現出消極不作為,以『不做事』表達軟抵制;有人撒嬌要辭職,下海找更賺錢的工作……」雖然對官場 意興闌珊者不在少數,然而,做官愈來愈容易,因為「官員不必再費心琢磨和經營那些潛規則,不用再研究厚黑學、關係學、送禮學……之類的『為官之道』」,又 不必「學會八面玲瓏、學會說一套做一套、學會不露聲色拍領導馬屁……」。那即是說,一切按規章辦事,當官豈不是很簡單,很容易……。如今當官的確不難,只 是如此一來,在公務員薪津未作合理化、市場化調整之前,工作效率恐怕會直線下降!筆者過往常說,當見官的手戴一隻對他有「生殺」大權的官員一生官俸亦買不 到的手表時,官員必然諸多挑剔、多方留難……,大家「不作為」,GDP增長放緩的真正原因也許在此。

四、

三月十七日,《金融時報》根據兩名熟識北京政壇內情人士提供的資訊,寫長文指王岐山計劃赴美,如果他以「中紀委書記」身份成行,此行目的當在尋求引渡逃美 避難「歎世界」的貪官;不過,《經人》去周說「青天」,什麼都談,惟未及王氏赴美事。看來王氏美國行也許有變甚至可能胎死腹中。

內地反貪,香港的奢侈品生意萎縮、澳門賭場門堪羅雀利潤急挫,如今王岐山有赴美交涉遣回貪官及他們的贓款之意,即使暫時無法成行,亦會令挾巨款託庇美國的 貪官及其家屬暫時龜縮,不敢招搖過市、不敢任意揮霍、不敢到處炫富,當中必然包括不會再不問價格搶購美國(及加拿大與歐英)大都會的豪宅!由於美國故意網 開一面,對置業資金來源不聞不問,令那些「資金來歷不明」的有錢人當然當中不少是內地貪官可以藉購買天價豪宅隱藏資金(見二月二十五日本欄︰《贓款避 查逃離銀行湧入樓市炒高樓價》)。在杜絕「洗黑錢」及「融資恐怖活動」的藉口下,美國「偵騎四出」、審查銀行賬目,煞有介事地追查「不明來歷」資金,但對 在美置業的資金則眼開眼閉、不置一詞,難怪有人(如筆者)會認為這是美國政府為彌補在「次按危機」中損失慘重的地產商(政治捐款大戶)的巧妙辦法。

無論如何,在北京已成立針對「逃亡貪官」的「中央反腐敗協調小組國際追逃追贓工作辦公室」(辦公室成立後去年已捉回五百多名在逃貪官及三十多億元人民幣贓 款),又建立網站「天網」(Sky Net)「接受海內外對逃往國(境)外的黨員國家和工作人員及其涉嫌向國(境)外轉移違法違紀資產等線索的舉報」,全面圍剿捲款外逃貪官,在這種情形下, 奢侈品、賭場之外,另一個受衝擊的行業將是世界尤其是美國大都會的高級物業市場!

不過,除了與逃亡貪官在地政府如何「瓜分」贓款須進行冗長商討外,在人道幌子下,由於法律公義的介入,在地政府亦不會隨便便答應北京的要求把「疑 人」送回國內。三月三十日本報「世界風」欄章可怡的《中國信不過》,寫的便是中國有關當局食言,對從加拿大引渡回國者從允諾「從輕發落」變為處以重刑,令 一位律師公開指陳「在各國被通緝人士,最好勿與中國達成協議而遞回中國,因為中國不會守諾」。這樁「小事」不可能改變中國引渡貪官回國的決心,亦不會令在 地政府拒與中國合作,但引渡進度上有較多阻滯,加上疑人因害怕回國被重判而千方百計逃匿,在在造成更多困阻,是可以預期的。

王岐山二一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在「貫徹黨十八大精神研討班」上說反腐提出「當前要以治標為主,為治本贏得時間」;如今治標已收宏效,應為全力考慮如何治本了,對筆者來說,治本之道在建立完備的制度包括根據市場行情把官員的薪津合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