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月22日星期三

蕭雪樺: 難再「年青」,何妨「年輕」




「年輕」還是「年青」?這不是新話題。在香港,由於《施政報告》有「讓年青的各展所長」一句,立即有人「捉字虱」,指責特首用錯字了,而且似乎很有根據地說,「年青二字只用於萬年青」。

在廣東話,「輕」字有兩音,即 hing1 heng1hing1是文讀音,heng1 是白讀音。「輕諾寡信」主要用在書面,其中的「輕」當然讀 hing1,但輕重、輕巧等的「輕」就兩音都可讀。「年紀輕輕」,說 heng1更好。我一向慣用「年輕」和「年輕人」。

「年輕」是傳統用詞。據網上的《漢典》,「年輕」詞例中有以下例句:《紅樓夢》第三十六回:「一則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台灣教育部《國語辭典》則引用晚清的《文明小史》:「那個叫船的小廝,畢竟年輕,聽說小主人要逛上海,並且帶他去,便把他興頭的了不得。」

「年輕」一詞,字典普遍都收。「年青」則否,有些字典,例如台灣教育部《國語辭典》、北京的《新華字典》就找不到。《漢典》兩詞兼收而視兩詞同義,在列舉上述《紅樓夢》例句之後,又列出老舍《黑白李》中的:「四爺年青,不拿我當個拉車的看。」

再翻《現代漢語詞典》,則對「年青」、「年輕」各有解釋:
【年青】處在青少年時期,young, juvenile, youthful~ 的一代;你正 ~,應把精力用到學習上去。
【年輕】年紀不大, young (多指十幾歲至二十幾歲)
兩個解釋的分別是,「年青」的年齡段比較明確,「青」指青春、青葱,定在「青少年時期」;而「年輕」之「年紀不大」就較模糊,「多指十幾歲到二十幾歲」意味着也可以指其他年齡。

我的理解是,「年輕」的意思比輕寬泛,可以用於年紀相對較小而實際上並不年青的人身上,例如一老漢可以倚老賣老地對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說:「年輕人,……。」一個八十歲的老奶奶可以對一個七十歲的老奶奶說:「你比我年輕。」很明顯,這兩個地方,只能說「年輕」,不能說「年青」。

任何語言中都不斷有新詞出現,「年青」看來屬於這一類新生詞。它最初可能是因為在國語.普通話中「輕」與「青」同音而把「年輕」寫為「年青」。這很好懂,讓人馬上聯想到「青年」。它補充了「年輕」之模糊的不足,出現在很多人的筆下,已是風行。

有專欄作家「翻舊帳」說,香港七八十年代有家著名的雜誌叫《年青人週報》。這是香港今天不少文化人當年嶄露頭角之地。他們大概都是受到這家雜誌的年青人氣息而聚集起來的,「年青人」這三個字若換作「年輕人」,那股青銳之氣似乎就大減了。

人不能永遠年青,也不該永遠年青,因為那意味着不成熟或者拒絕成熟;但何妨年輕一點,在心境上、心態上。

林行止: 移民新港有遠景 中產供樓要幫忙



一、行政長官梁振英於一月十五日宣讀的第二份《施政報告》,內容遠比第一 份扎實,從雜亂無章、誇誇其談的「成熟一項推一項」,到這一次着力鋪陳相當具體的福利政策,是一大進步!遵循傳統理財哲學,曾蔭權政府極度審慎於公家用度 (政費開支),傾向在盈餘溢滿後,以分潤的態度,向當局認為有需要的公眾「派糖」、「派錢」,雖屬「散餐式」的小恩小惠,卻沒有經常性公共開支尾大不掉的 顧慮;那種囿於「量入為出」的「責任感」,窒礙了需要大量財力推動的長遠政策,久而久之,政府便予人有「少做工夫,但求無過不求有功」的看守心態。

梁振英這次大刀闊斧,啟動 「低收入在職家庭津貼」的預期開銷,令人動容,人們不是沒有長貧難顧、後勁難繼甚至是計劃中途棄戈曳甲的憂慮;然而,針對社會訴求的長遠打算,畢竟是很久 沒有看到的事,所以此議一經提出,於嘩然反應之中,充滿振奮氣息;梁班子究竟能否貫徹始終、以底於成,那是後話,但這種有創意、貼民情的大膽創議,令政府 的「頹勢」止跌,已是不爭的事實。

《施政報告》以改善低下階 層人民生活為要旨,惟對象並不是鰥寡孤獨老弱傷殘即傳統所謂的弱勢社群,亦不是拋出福利安全網,而是加意扶持以家庭為單位的「窮人」。大多數人認為,最能 受惠於這項措施的,是近年與日俱增的新移民家庭;而向來不受重視的少數族裔,這回亦備受關顧,連他們的中文教育問題亦有顧及,是切切實實的關懷。

報告標榜「讓有需要的得到 支援」。商人富戶與中產,並不需要資助,卻需要良好的政策支援,才有展其所長進而穩中求進的機會;然而,《施政報告》的內容,對工商界不假辭色,那份全不 買賬的冷漠,與過去的行政長官相比,態度可謂急轉彎。這種取態,究竟是梁振英的「個人作風」還是得到北京默許(示意?)的大方向,那是須加慎重因應的改 變;如果那是北京促成,香港便很難維持其為富豪優悠生活的「迦南美地」(《聖經》常提及「流着奶與蜜的地方」)特色。


二、香港不僅稅基狹窄,足 以成為經濟支柱的行業亦不多,以梁振英辣手對付房地產在前,為長期福利計劃大撒金錢於後,收支一縮一長,若不開新稅、加稅率,財政怎能平衡?問題是從哪裏 「開刀」,筆者的看法是,政府不應向升斗小民亦受其害的間接稅動腦筋,要富裕階級在稅務上作出多點貢獻,既合世界潮流,亦是有效途徑。

香港從弱肉強食、優勝劣敗 的典型資本主義,轉向講求比較公平的社會形態,是配合內地政治意識的大勢所趨,不必諱言,這樣做意味「有錢人佔盡優勢」的日子日漸褪色,但在這個稅項少稅 率低且稅制明顯向富裕階層傾斜(沒有資本溢利稅沒有遺產稅以至紅酒進口稅!)的前殖民地,承擔多一點點稅負,是富裕階級應該承受之「痛」!財政司司長若有 這種考慮,便不會有擔心破壞了「量入為出」理財哲學的憂思。

《基本法》對香港公共財政 有三項規定。一是第一○六條的允許特區政府財政獨立;二是第一○七條的審慎理財、量入為出;三是第一○八條的低稅政策。梁振英政府的「適度有為」,在福利 工作方面的擘劃,不但顯出魄力,同時逸出「量入為出」的規範,福利支出因關愛基金恒常化與引入「在職低收入家庭津貼」,財政司司長曾俊華的估量達二百億, 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的估計為一百億……。難道那是經過「量入為出」的考慮?

儲備用盡,香港的平衡預算 和低稅率少稅項的稅制便難持續,那是不難預測的趨勢。靠攏京意的「輿論」對梁班子沒有半句「車毀人亡」的責難,不足為奇,連「可能觸犯《基本法》」的「溫 馨」提示亦付闕如,怎能不令人奇怪?北京的口頭禪「支持香港特區行政長官依法施政」,這回對其「擦邊球」甚或「越位」的用度全無煩言,網開一面的含義是什麼?
 

三、中產階級向被視為社會 中堅,在經濟生活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典型,於工作層面為上層社會與勞工階層以外的專業人士(知識分子)和各行各業的管理人。中產壯大是社會好景的表 徵。香港自二十世紀中期輕工業勃興,經濟拾級而上,不少人的家境從清寒到小康到薄有資財,那確是中產階級不斷擴大的歲月,自食其力是這一階層人士引以為傲 的作風,公平競爭是力爭上游的「安全網」。

回歸問題出現後,最擔憂 「香港精神」淪亡、害怕自由法治與廉潔政風不復從前的,當以這班中年開外的中產人士為最;他們的第二代,歷盡二三十年間先後湧現的移民潮、金融風暴、地產 危機、科網爆破和面對貧富兩極的大趨勢;再加上人工智能普及令傳統工種大量萎縮甚至蒸發,承受階級流動的上下擠壓,他們的就業機會與薪酬待遇,比先輩已大 有不如。事實顯示,中產出身、受良好教育的新一代,因出路不廣而有窒息之感。

改朝換代,中產老香港的價 值觀可能會被視為麻煩之源,扶助新移民,栽培他們從基層走向中層,成為中國轄下新香港的中堅分子,那與《施政報告》 第一段提及的「重視長遠規劃,摒棄短期思維」相吻合。筆者認為,福利政策對新移民的傾向性並無不妥,但是「讓年輕人各展所長,讓香港得以發揮」的話,新一 代的老香港是否不應被忽略?

特區政府去年訂定貧窮線, 政府按數據所示,認為處於貧窮線下的非綜援在職家庭,尤其是兒童或在學青年負擔的,該優先獲得照顧,「低收入在職家庭津貼」一經提出,政府財政雖有超負荷 開支的憂慮,但市民反應大體不錯。不過,筆者以為,有公屋福利的,不該同時享有這種補貼;反而夫婦工作有兒有女且住私人樓宇或供房貸的家庭,政府不給予 「在職家庭津貼」,亦該大額寬減他們的稅務負擔。

評《施政報告》.之一



林行止: 含混馬虎說經濟 充分就業亦堪憂

四、相對於濟貧扶弱的政策 說明,《施政報告》在經濟問題的着墨,不是無物,而是很空洞。整體來說,香港人對梁振英的第一份工作報告,反應奇差,但梁氏似無動於衷,以今年有關經濟部 分,比去年的更「冇料到」。去年《施政報告》不僅有政策是按全球經濟重心的東移、依傍中國「十二五.規劃」而定出多元產業發展的大方向,還有宣布成立經濟 發展委員會和金融發展局等惹人憧憬的新舉措,雖然只有「高層次、跨部門、跨界別研究」等並不實在的引介,但總算有點具體的新猷。

在經濟事務上,今年行政長 官只有略略提及,頗有蜻蜓點水的況味,無論是金融、貿易、旅遊、物流、航空、專業服務、仲裁中心、創意產業、知識產權、創新科技、大嶼山發展,與珠三角的 合作及漁農業等範疇,全部輕輕帶過,均為「數白欖」式一鱗半爪的陳述,沒有耳目一新的思維,更看不到明快的步伐。

金融發展局早於去年十一月 中交出首輪(六份)報告,詳述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應怎樣發展的定位和策略,行政長官在《施政報告》中只說政府有跟進研究,沒有進一步說明哪些見解和提議 是當局把握的重點,更沒有提及政府對建議的取捨……。毫不實際的陳述對公眾而言,有什麼意義?這與公眾和有關業商不得與聞的黑箱作業,有何不同?

同樣是去年成立、負責向政 府提供具體意見的經濟發展委員會,《施政報告》並無提到該委員會在擴闊經濟基礎的研究上有何建議,更無促進長遠發展方面的進言;只有分為「航運業」、「會 展及旅遊業」、「製造、高新科技及文化創意產業」和「專業服務業」的最後一個工作小組,在《施政報告》中出現,說的是高蹈的空話,是典型的假大空濫調。

市民重視或傳媒報道、議論 《施政報告》,主要是看政府在不同社區層次的政策主張和取向,如今行政長官好像喃喃自語,單調地述說哪個範圍有哪些人在為政府出謀獻策,哪有什麼用呢?港 大民研計劃在《施政報告》宣讀後的「首輪跟進調查」,顯示對行政長官的評分急挫,其「滿意率淨值」從百分之五挫至負百分之十八,充分反映了民意的負面評價。


五、福利政策部分之所以令人感到有個亮點,是因為workfare 的概念比welfare添點新意,有清晰的輪廓和着力範圍,所以一般人感到實在。近年聽官員發言、看官員文字(大多通過「網誌」表心聲),頗有不少空泛不 着邊際的詞彙,那是假大空的餘緒,是北方來的污染。閱讀《財政預算案》與《施政報告》數十年,過去的中文翻譯時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和笑話,較諸今日難以名狀 的敷衍式法螺、發條式言詞,前者偶爾還可會心莞爾,後者只有一貫的難耐!

回說經濟,金融海嘯(危 機)後的金融世界面目全非,香港作為金融重鎮,很難沒有創傷,可幸內地形勢大好,撐起香港,壓下頹勢,綽綽有餘。看統計數字,去年第四季香港失業率是百分 之三點二,絕對可算充分就業(一般以失業率百分之五為界線),換句話說,就業看來並非香港當前的問題,所以《施政報告》的經濟項下,根本沒有談及就業,只 在教育範疇,因為觸及職業培訓,才見「就業」一詞。

然而,統計數字不能反映就 業市場的較深層次問題,充分就業的社會,通常便有事求人進而普遍扯高薪酬的現象,可是,香港近年的情況是,有些大企業要以上千萬計甚且過億年薪,羅致有本 事(對股東有益)的高層「打工仔」,但是中層管理和很多專業人員,薪酬不減已算萬幸,他們亦不敢轉工,因為環顧四周,同行趨勢是薪酬倒退,絕不鮮見;至於 非技術性的基層工種,自從有了工時規定的最低工資,有些比較刻苦或單調的工作便乏人問津,有工沒人做的情況嚴重。

香港的「職場」生態,異於 從前,不會是短期現象,因為人工智能對生活和工作的影響愈來愈直接,人力的作為、職業的選擇,不能不變通以順應時勢、切合市場需求。這種轉變,中產中的夾 心階層最受擠壓,是須要特別支援的社群,由於必須在人工智能基礎上重新出發到各行各業、各種服務崗位上才有出路,在青黃不接環境下,是須要政府集思廣益和 推動,成人IT教育因此應加倍重視,政府在教育上着力的,不再應盡是一般性的青少年職業培訓。事實上,人工智能無處不在,引致的「職場」變化,已具普世性,一月十四和十五日,本欄便談及此一命題。

總的來說,今年的《施政報告》比去年的像樣,只是經濟政策方面的內容,比去年馬虎,那是否因為個多月後便是財政司司長曾俊華的預算案登場,包括公共收支在內,經濟金融的政策取向,全部由財政司司長公布。

去年的預算案,「推經濟增 就業」是個顯眼的大題目,曾俊華曾說過「經濟政策的終極目標,不是透通數字,而是擴大整體經濟的規模,推動發展,為普羅大眾創造更多營商就業的機 會……。」曾氏特別提到香港的四大支柱產業(貿易物流、旅遊、金融及專業服務)聘用了一百七十多萬名僱員,可是沒有具體談到如何配合人工智能環境,進一步 擴大香港整體經濟和就業,且看幾個星期後的新年度預算案,經濟發展委員會有什麼提議,而特區政府又準備怎樣施為?


評《施政報告》.之二


林行止: 面向世界不可廢 整合善用駐外辦


面向世界不可廢 整合善用駐外辦

六、香港是個小地方,可是,香港有點把公認大都會如紐約、東京和上海等比下去的國際城市大氣派。緣於經貿聯繫的發展,香港有十一個駐海外經濟貿易辦事處,這些辦事處的規模,不止是一般只有三二個官員派駐的寒傖小辦公室,而是有能量直追甚至超越若干小國使館的架構。

《基本法》訂明香港駐外經貿辦能以「中國香港」的名義,參加諸如世界貿易組織等國際組織,並且有權簽訂國際貿易協定。由此可見香港在處理對外商貿關係上,獲北京授權、充分自主。

駐外經貿辦與派駐內地的同類辦事處不同,前者統屬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後者是在政制及內地事務局轄下。非常明顯,特區政府正把有關發展的重心北移,聚焦國內;而對早已立足歐美日本等國的經貿辦的工作,並無進一步陳述。

《施政報告》透露,今年年中,當經貿辦在武漢開設以後,連同上海、廣州、成都和北京的「設點」,香港在國內的經貿工作網絡覆蓋面已遍及東南西北和中部,由於駐內辦各有輻射範圍的聯絡處,可說布局相當全面。

同是負責香港經貿方面的宣傳和推廣工作,駐外與駐內辦不僅在特區政府內統 屬不同,工作任務亦大異其趣。誰也不會奇怪為何要在內地增設辦事處,但是,對於駐外那些開銷龐大的經貿處,它們的存在價值與繼續擴展的潛力和空間又有多 大?是特區政府要審視的問題。許多年前,筆者已在「政經短評」中建議當局應把駐外經貿辦、旅遊發展局及貿易發展局的海外分支,合而為一,統籌管理,不但可 強化香港的形象,且肯定較有效率亦可節省不少公帑。惟此建議犯了「柏金遜定律」(Parkinson's Law)的「人多好辦事定律」(The Law of Multiplication of Subordinates,意謂下屬愈多、分工愈細,領導便相應清閒,權力則相對大增而薪津當然水漲船高)的大忌。熟知此定律的殖民地官員當然不作考慮。 這種局面,誓言積極有為的梁振英政府該正視並着手予以整頓。無論如何,駐外辦的無形作用在回歸前夕充分發揮,特區護照能夠爭取到那麼多國家的承認,其在背 後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覷,令人感到其存在並未因為香港經貿轉型而令其功能褪色。與外國保持緊密聯繫與接觸,肯定可獲正面長期回報。


七、「背靠祖國、面向世界」,曾經是不少人心目中特區香港的優勢。可惜時移世易,港人北望,因CEPA迎來內外的機遇,已忙不開交,香港與內地,無論是金融、商貿,過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體制,在一片互補、互助和互動聲中,合作愉快;「人仔」厚利,令人心動,偶然回頭看看世界,只見燈火闌珊。

香港的出入口貿易數字,中國所佔比重不僅過半,而且還在上升軌道運行。形 勢比人強,政界固然不得不北望神州、觀顏察色,商界則謹記「輸了行頭,慘過敗家」的古訓而只有向北狂奔,各行各業都有人轉口風,「立足香港,聯通內地」, 才是香港優勢。事實上,以當前的宏觀經濟形勢,的確惟有緊密地靠攏祖國,才有「油水」;「面向世界」雖然仍未可棄,但好像收成吸引力已稍次。

北京對香港,政治方面肯定 抓得非常(內地用語:比較)緊,惟在經濟金融線上,絕對不希望妨礙香港足以面向世界的固有特色,因為香港保持國際城市地位不變,不僅是中國信守承諾,落實 兩制的明證,更有不可抹煞的經濟實惠(亦不致堵塞了貪官洗錢走資的渠道)。前後三位行政長官,董建華可算是國際視野最廣的一位。曾蔭權任內固曾放言要「面 向世界」,亦依責守,以駐外辦的網絡安排外訪,宣傳香港;可是,如此「面向世界」對香港能有什麼有形和無形進益,港人卻無頭緒。

梁振英就任年多,未見什麼主動高調的官式外訪;加上他着力鼓吹香港青年北上進修、工作,滿足於CEPA帶給港人的商機,讓人感到梁氏徹頭徹尾只顧緊靠祖國,是否不忘「面向世界」,港人無從知悉。

八、駐外辦與派駐地政府官員、商界和傳媒向有聯繫,長期關注並向港府滙報可能影響香港經貿利益的變化趨勢,並就具體項目,游說相關政府,協助特區政府進行商貿協議談判,連推介CEPA 為香港帶來的商機,亦成為近年的宣傳項目。除了照顧香港與各國的經貿和公共關係,不同地方的經貿辦還有獨特職能,比如日內瓦辦事處代表本港作為世貿成員, 又以觀察員身份參與設於巴黎的經合組織(OECD)的貿易委員會;布魯塞爾辦事處專責與歐盟及中南歐諸國辦「交涉」;倫敦辦事處除了在九個歐陸國家代表香 港經貿利益,還代表香港參與國際海事組織;駐柏林、多倫多、東京、新加坡、華盛頓、紐約及三藩市的駐外辦,都有近似功能。

這是一份極富「正能量」的香港資產,不該投閒置散,淪為商 賈高官外遊(外訪?)的秘書處和導遊團隊(官場向有傳言,對到訪高官服侍周到的駐外代表都很快獲擢升機會!),事實上,它們在港人面向世界,尤其是際此科 技發展真正是分移秒異的網絡世界,應負起商貿行情、文化教育,更重要的是科技發展的資訊蒐集;這對本地發展新科技行業有利,不在話下。而其向有的宣傳活動 亦可改成雙向,既推廣香港同時把駐地值得香港借鑑的資訊傳回。如此香港也許可在維持「背靠祖國、面向世界」優勢的同時,復可不斷提升港人的國際視野和增強 海外聯繫,令香港得以保持可令內地和香港同時受惠的國際都會特色!


評《施政報告》.之三




丘亦生:魅影危機




本周二,有十多名投資者到北京市公安局的一個分局報案,大喊「還我血汗錢」,他們報稱買了一隻有13厘息的理財產品,但產品於去年底到期後,並沒有向投資者發還本金,當中涉及資金10億元人民幣。

是否有點似曾相識?這已經是內地第N件理財產品違約個案,按《華爾街日報》報道,產品的發行人為北京融典投資管理,該公司於2012年透過平保(2318)、民行(1988)、建行(939)等銷售該產品,聲稱集資所得用來投資於成都市政府支持的幾個公共住房項目。


不過,融典至今只支付了1億元利息,並承諾農曆年前再支付6,000萬元,但十億元的本金就回收無期。

理財產品邁密集爆煲期

報道又提到,另一隻由一家大型信託公司中誠信託發行的30億元理財產品,也因為把資金貸予一家山西煤礦公司,而該公司的東主最近被拘留,因此早前亦已經自爆,產品在年初一到期時有可能會違約。

內地的理財產品爆煲,早已不是新鮮事物,過去一年斷斷續續亦時有所聞,但內地經濟放緩,銀根抽緊,令裸泳的人無所遁形,理財產品、地方債等可能已步入密集爆發期。

這些理財產品大多都是年期短、利息高,銷售手法缺乏監管,本來就是壞賬的溫床,之前未小事化大、大事化大大,主要是因為分銷的銀行,又或地方政府,為了息事寧人,也為免聲譽受損,而承擔了部份損失。不過,當產品違約接二連三地出現,地方政府或銀行可能不願再攬上身,而要散戶硬食所有損失。

奪命金在內地無日無之上演,客觀是令公眾認清這類產品的高風險真面目,日後避之則吉,於是遊走於銀行系統以外的影子銀行收縮,內地的信貸供應更加趨緊。

從另一個角度看,這未必是壞事,只要人行因勢利導,加快利率改革,讓存款利率上升,把資金納入傳統融資渠道來。否則在低息環境下,存戶尋找其他高息投資的誘因始終不變,就像當年港人陷入雷曼迷債陷阱般,各式各樣掛着理財產品這羊頭的兜售,依然野草燒不盡。

加強監管 恐怕老鼠拉龜

影子銀行的失控,印證中國的信貸系統依舊不成熟及失效,中央最近推出措施希望加強監管,但總予人有點老鼠拉龜的感覺,看看近期新股改革的進退失據,我無法不對近日香港財金官員不斷催谷的中港基金互認,感到杯弓蛇影。

其實,這些內地財金改革的最大阻礙,往往來自既得利益群體的阻頭阻勢。這一點,旅美中國作家余杰早前在本報專欄的講法最為傳神,他引述前人民銀行副行長吳曉靈情急之下的失言:「沒有那麼多壞賬,中國哪來那麼多富人?」

你以為信貸市場是把資金有效率運用,誰不知人家當成是財富轉移工具,把你的財富轉入他的口袋中。

沈渝: 關於ICIJ的報道



兩年前,美國華盛頓國際調查記者聯盟(ICIJ)負責人收到了一塊匿名者寄送的移動硬碟——不論你信不信,至少他們是這麼解釋的。硬碟中,250萬份檔涵蓋了全球政商在英屬處女群島(BVI)、庫克群島等諸多離岸避稅港設置的12萬多個秘密公司和私益信託背後的持有人的姓名。

昨日,ICIJ發佈的「中國部份調查報道」的初稿中,習近平的姐夫鄧家貴、胡錦濤的侄子胡翼時、溫家寶的兒子溫雲松和女婿劉春航,李鵬的女兒李小琳,鄧小平的女婿吳建常等諸多太子黨赫然在列。
 
消息很大程度上印證了去年彭博社和《紐約時報》對溫家寶和習近平家族財富的報道。例如關於溫家女婿劉春航擁有的設在BVI諮詢公司Fullmark,就曾被《紐時》揭露收取摩根大通巨額金錢。

去年初,海外英文媒體開始調查報道中國高官的隱秘財富。可靠的業界耳語是,紐時記者張大衞做了許多的調查查證工作,得普立茲獎實至名歸,但報道的核心財務檔案,是他在海外與爆料者見面後獲得。而這些核心檔案,其實有多家媒體記者曾在不同場合讀到過。

有趣的是,目前ICIJ的披露並未提及深陷麻煩的周永康家族,也沒有點到江澤民家族——如因入股阿里巴巴而聞名的江澤民嫡孫江志成,或者曾慶紅、賈慶林、吳邦國的家人。一個自然的猜測就是,目前這份報告的披露,是否和傳說中周永康掌握的高官財富圖譜有關,是不是「你抓我兒子,我就放料捏你的蛋」,是否可能在高層鬥爭中出現某種威懾和恐怖均衡?

ICIJ的報告從側面做了委婉說明:目前,這一資料庫裏還有很多名字沒有特定位址,加之中文拼音拼寫方式不一,許多人「未被確認身份」,希望公眾從資料庫中挖掘資訊,協助記者找出更多新線索和聯繫,並預告,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月繼續報道中國精英們和避稅天堂的故事。並宣佈將於123日公佈他們整理的離岸金融解密資料庫中37,000多名中國大陸、香港和台灣的離岸資產持有人名單。

國際調查記者聯盟(ICIJ)的調查過程中,曾多次向被確認身份的被調查者發函求證;在調查開始幾個月後中國國內記者受壓從專案退出,均可見北京對上述調查早已知情,應有預案。溫家寶最近在香港通過吳康民發聲「我從沒有也絕不做以權謀私的事」,自救自清的努力或也是得到了風聲。
 
業界的消息,參與調查後被迫退出的內媒應是胡舒立的財新傳媒。對於退出他們的解釋是,「有證據顯示我們的報道人員正被密切監視,而且當局有可能會採取進一步措施。」中國名記者胡舒立與習近平、王岐山都有交往,很難相信,她之前的參與和隨後退出這一調查,未得北京首肯。目前來看,沒有證據顯示北京試圖阻止這一調查,但進行監控和影響並不出奇,這或可解釋,為何相關報道中,江澤民派系的家族成員並未出現。

一個外界未必知道的高層秘辛是,習近平和姐姐習橋橋關係一般,鄧家貴的巨額財富,與父親習仲勛在深圳的巨大影響有關,未必和習近平直接相關。而習近平妻子彭麗媛長期演出、投資房產,所得的財富並不遜於習家的兄妹,雖未見外媒報道,但據說已在黨內申報。

另一方面,在去年底國防大學製作的政戰片《較量無聲》中,軍情機構總參三部部長劉曉北少將就言之鑿鑿地說,美國情報部門掌握了大量中國官員在海外財產的資訊,並以此影響中國政局等等。這一論點雖然有些荒謬,卻也正從內部人的角度,針對中共如何看待高官海外財產對政局的潛在衝擊,給出了的另一視角。

海外就讓你報道了,但國內的信息輿論管控可不能鬆。ICIJ的報道刊發後,北京國信辦除了如常態一般要求刪除評論外,還通知要「配合有關部門落地追查」,意思是網路內容服務商發現不良資訊後,將賬號IP等資料交給網監部門,線下抓人,這可比以往的封殺更狠。

古德明: 「今天沒有官商勾結」論




上月二十三日,香港《基本法》委員會成員譚惠珠為梁振英政府抱不平說:「從前,反對派罵曾蔭權政府官商勾結;今天,再沒有藉口罵政府勾結商界,就另找話題來罵。」在朝派現在往往以「沒有勾結商家」為梁振英美政,只是誰不知道,官商合作共肥,是中共給香港特定的制度,梁振英哪有不景從之理。

最近,免費報紙《am730》老闆施永青昭告港人:「去年十一月開始,幾家大銀行突然不再在《am730》刊登廣告。是不是要報紙改變立場,明眼人看看就知道。」跟着,《蘋果日報》與一家大地產商議定的九十萬元廣告,也突然遭撤回,據說是因為梁振英手下打了個電話給那地產商。此外,匯豐、渣打、東亞三大銀行,不約而同,停止在《蘋果日報》登廣告。而《蘋果日報》和《am730》,正是香港言論最自由的報紙。

同時,梁振英政府不惜背成規,逆民意,拒絕王維基公司加入免費電視市場,維護了無綫電視臺壟斷地位;無綫則隨即宣布抵制《蘋果日報》,禁止其記者採訪無綫演員、新聞等。《蘋果日報》向來是梁振英政府眼中釘,然則這個政府有沒有跟無綫合作共肥,不要說明眼人,三尺童兒都知道。
 
而高官要富商服從指揮,報酬當然不能吝嗇。比如說,梁振英今年的施政報告,風傳要逐步取消強積金對沖法,減少工人所受剝削;四大商會聞信,赫然而怒,奮然而起,往謁梁振英。結果整份施政報告之中,強積金對沖法沒有片言提及。

一月十八日,中共護法王振民來港談政制改革,毫不諱言說:「普選不得損害工商界、專業界精英的利益。這類精英,在普選之中佔少數,卻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假如無從發揮影響,香港會有大問題。」

由此可見,官商一體,已是牢不可破的制度。在這制度之下,高官藉富商的財力,箝制輿論,馴服百姓;富商則藉高官的權力,逐百倍之利,奪小民之產。過去十六年,香港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貧富相差之鉅,名列世界前茅,這哪裏是偶然的事。

春秋時,齊國商賈放高利貸,盤剝貧民。齊桓公聽管仲計,下令商賈來朝,進貢繡有鐻枝蘭鼓的美錦。美錦價一時急升,桓公所藏者也升價十倍。各地商賈來朝那天,桓公命人拿出所藏美錦給他們,說要代貧民還債:「願以為吾貧萌(民)決其子息之數,使無券契之責。」商賈只得拜受而去。齊國百姓感激,都互勉要為國君效力:「上之所急,可以無庶(趕快做)乎?君之憂(體恤)我至於此!」桓公於是成為春秋霸主(《管子.輕重丁》)。新中國不會有齊桓公那樣的故事,我們只見官商一體對付小民。譚惠珠說,這不叫做官商勾結。

何清漣:溫家寶為何要做“善終考”功夫?




編者按:這是何清漣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注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善終考”典出《書經》(即《尚書》),稱人有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考終命”即為“善終考”。說溫相做“善終考”功夫,指他寫給吳康民的私信於118日在香港《明報》上發表,信中強調,“我從來沒有,也絕不會做一件以權謀私的事情,……我要走好人生最後一段旅程,赤條條來到世上,干干淨淨離開人間。”

本文在做簡單的背景鋪陳後,將做些資料考據工作,這些資料主要來自於公信力強的中外媒體,試圖解答三個問題:1、溫相的壓力究竟始自何時?為讀者描繪一幅溫家財富故事浮出水面的路線圖。2、排出溫相談政改的詳細時間表,與溫家財富故事披露的時間表兩相對照,考證“披露溫相財富是左派報復”之說是否成立;3、溫薄結怨的交集點究竟在哪裡?除薄之外,還有誰惦記打擊溫相?

*溫相明志,再度引發“謠諑”紛傳*

於情於理,吳康民將“私交”之私信發表,當然需要對方首肯甚至授意。因此,此信一經網上傳播,海外及國內微博輿論大嘩,都在猜測已經榮休的溫相,此時此刻發表這種明志之信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

我的看法是,溫相此時冒種種不諱發表此信,只能說“事急矣”。作為一位宦海浮沉多年的人,他不可能不審時度勢:

一,此時此刻,前中共政治局常委、政法委書記周永康這只大老虎盛傳已被困在籠裡,其爪牙相繼被削,拉出來示眾只是時間問題;

二,習近平114日在18屆中紀委第三次全體會議上再次宣示反腐敗要有猛藥去痾、重典治亂的決心,要“以刮骨療毒、壯士斷腕”勇氣把反腐鬥爭進行到底;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形成對腐敗分子的“高壓態勢” 。海外確實開始猜度下一只大老虎是誰,但似乎在118日溫相私信發表之前,並未有評論猜測說是溫相;

三,201212月十八大權力交接完成後不久,中央政治局公開發布規定,稱全體中央政治局委員除中央統一安排外,個人不公開出版著作、講話單行本,不發賀信、賀電,不題詞、題字。現任如此,卸任者自然也在規定之內。這種“私信”算是打了個“插邊球”。

富有政治經驗的溫相,明知上述三大“不相宜”,卻還要選在此時發表私信,引發種種猜疑是必然的。但事與願違,最不喜歡“謠諑紛傳”的溫相,在這封私信發表之後,引來更多的“謠諑”,輿論紛紛認為,溫相是面臨反腐壓力,不得不做這番表白。還有人認真解讀德國之聲201392日一篇文章,作者高瑜女士在文章中稱,北京盛傳習近平要辦四個大案,“這四個大案包括十七大一名常委,兩名政治局委員,還有一名前書記處書記”。 人們當然聯想到《紐約時報》前年那組關於總理家人的財富的報道,也聯想到那次溫相也是將近百頁澄清材料交給吳康民委托他代為“明志”。

*溫相家族財富故事浮出水面的“路線圖”*

溫家寶自1983年擔任地質礦產部副部長以後,仕途順暢,其夫人張培莉通過地質博物館起步,涉足珠寶業,但並無不利傳聞通過媒體流傳。20033月溫任國務院總理之後,翌年就開始有家族財富故事流傳,而且詭異之處在於首見於國內《21世紀經濟報道》(2004630日),該文標題是《平安保險間接大股東“傀儡富豪“鄭建源調查》。該記者透露,平安保險大股東鄭建源不是實際控制人,後被迫出來聲明自己是實際控制人的鄭裕彤也只是個”抬轎者“。記者還提到,采訪過程中有知情者勸記者“不要關注這件事情了,因為很敏感”。  該文對“最終掌控者”的描述是:“30來歲,常住北京,在美國留學歸來後在北京創立了一家公司,一直從事IT方面的工作,曾經幫助平安保險以及一些全國性的商業銀行、證券公司從事IT項目的建設與咨詢。”該篇報道給人的印像是:記者邱偉是因為對以下新聞線索感到好奇:在《新財富》雜志“2003內地富豪排行榜”中,鄭建源因為控制源信行投資有限公司和寶華集團(這兩公司分列平安保險第5和第7大股東),其身價被估為33億人民幣,排在第三位。但這位鄭建源卻極少露面,住所、個人背景等資料十分模糊,少有任何媒體見過此人,連個人照片都付之闕如,商界傳言他只是代人持股,因此引起記者的興趣,寫了這篇文章。文章發表後,海外中文網站有評論將其與相府公子溫雲松聯系起來,但因為記者未被逮捕,沒有陷入披露李鵬家族掌控華能國際的軍隊作家馬海林同樣的命運,此後也沒有人就此深究。

此後幾年間,只有台灣《中國時報》(2007112日)曾報道過“溫家寶夫人愛珠寶  出手破千萬”,提到溫夫人出手豪闊,出手購買價值1500萬元人民幣的天價翡翠,譏諷她破壞了丈夫的“平民總理”形像。這條消息佐證了香港一些報刊雜志那些關於溫夫人涉足珠寶業成巨富的零星報道。《投資與合作》雜志200712月刊封面文章《新天之域》,報道了投資業新崛起的力量新天域公司,但因並未說出公司主人是誰,國內沒太注意。更兼當時“什錦八寶飯”粉絲團鋒頭正健,對上述消息,國人或認為是造謠,或認為是溫夫人瞞著丈夫所為,還有人辯稱訓,溫夫人是依靠專業知識(珠寶鑒定專家)致富,來源正當,因此上述傳聞殺傷力不大。

直到20101-3月,溫雲松涉足私募基金行業之事,被路透社、英國《金融時報》先後三次曝光,尤其是329日那篇《生而為錢的中國太子黨們》(China: to the money born)發表後,新天域公司無可避免地成為外國傳媒關注的焦點,期間雖經新天域出面辟謠,但溫家財富故事此後持續升溫,用溫相自己的話來說,“謠諑不斷”。20121026日,《紐約時報》那篇《總理家人隱秘的財富》造成巨大殺傷力。溫家委托律師通過港媒發表聲明要“追究《紐約時報》不實報道”的法律責任後,1127日《溫氏家族與平安崛起》再次以十分詳細的資料論述了總理家人財富來源及其價值共達27億美元,還捎帶出一個前央行行長戴相龍家族的巨額財富故事,世界為之驚呆。

*溫相談政改的時間表*

中國高層家族的財富故事廣為流傳,大老虎當然不只有溫相家族。何以只有他家的財富故事以相當完整的文本流露於外?《紐約時報》其報道內容正好與2004630日《21世紀經濟報道》的文章遙相呼應。對溫家系列報道有專門的資料解說,是誰這麼早就惦記溫相夫人及其公子?

對此有兩種解釋,一是說溫相倡言改革得罪了“左派”,因此挾嫌報復。溫相的私交吳康民、網上廣為流傳的《溫家寶“家族貪污腐敗”傳言的來龍去脈》均持這種看法。二是說因薄熙來的“錢袋子”徐明想涉足平安保險,因此溫薄結怨。這兩種說法的共同點都指向薄熙來,證據是溫相倒薄最堅決,甚至上升到“路線鬥爭”高度。

第一種說法有點牽強,以下是我對公開資料的梳理。

薄熙來督渝“唱紅”,起始時間是20085月。在此之前,薄從未表現過對毛左路線的興趣,因此不可能在2004年因政治主張有隙而指使《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邱偉發表那篇文章,為溫相種下禍根。

事實是,2010年以前,溫相走的是“親民”的民生路線,比如在2005年推出廢除農業稅的德政;多次在災難中赴第一線指揮救災、慰問災民;力抓三鹿毒奶粉事件,等等。這段期間溫相有關政治的談話只有2007227日發布《關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歷史任務和我國對外政策的幾個問題》,其中看不出任何與中共中央政治路線脫軌的跡像。

2010年是溫家寶公開的政治態度發生變化的節點。20101-3月,溫雲松涉足私募基金行業的事情,被路透社、英國《金融時報》先後曝光。2010418日,人民網發布《溫家寶撰文追憶胡耀邦:言傳身教使我不敢稍有懈怠》,此文發布後,在海外引起極大波瀾,有人歷數溫相與胡家的實際交情及當初棄趙之事,認為轉折太大,不解其中因由。但知道這篇文章有政治內涵,則是大多數人的共識。此後,溫相接連發表“政改”講話:

2010822日,溫相在深圳提出政治改革,讓粉絲們欣喜若狂的是那句“沒有政治體制改革的保障,經濟體制改革的成果也會得而復失”;930日,溫相在國慶招待會上的講話中表示,要“全面深化經濟體制的改革,積極穩妥推動政治體制改革”之後,國內媒體也坐不住了,廣東省委機關報《南方日報》以“溫家寶406提政改”為題發表新聞。其時溫相的“政改”在國際社會內引起的熱鬧無需再述,因為不是本文考證重點。讓毛左不高興的有關普世價值講話,出來的時間更晚,是2011627日溫相在英國皇家協會發表“未來中國的走向”演說,提 到“真正的民主離不開自由。真正的自由離不開經濟權利和政治權利的保障”。2011914日發表“改變以黨代政、權力過分集中現像尤為緊迫”,似乎是溫相最後一次有實質內容地談政改。

比較“溫相家族財富浮出路線圖”與“溫相倡言政改”這兩張時間表,孰先孰後一目了然。因此,所謂曝光溫家財富故事是“毛左出於仇恨溫相倡言改革而報復”之說,實在是附會之辭。

*徐明“一僕二主”的復雜角色*

富商徐明的傳說很多,其中最出彩的莫過於說他是溫相女婿。2002年《遠東經濟評論》雜志曾發表一文,說徐明是溫相女婿,徐明雖然寫信否認,但傳聞仍持續發酵,最後由香港親中媒體出面否認。法廣2010718日據港媒消息發表“溫家寶女婿身份首度曝光”,其中提到,現任中國銀監會統計部主任兼研究局負責人劉春航才是溫相女婿。劉春航於1990年代在美國哈佛商學院攻讀,與同在美國留學的溫如春認識,結為伉儷。

20138月審薄期間,《紐約時報》於822日發表《商人徐明覆滅突顯中國政商關系》,其中大量篇幅提到徐明與溫家的復雜關系,比如從20世紀90年代後期開始,徐明跟溫家寶的親屬(如兒子)合作投資了一系列私人公司。在20世紀90年代後期溫任副總理期間,徐明與溫夫人張蓓莉結下不錯的交情。該文稱,根據公司記錄和對徐明前商業伙伴的采訪,徐張二位在北京平安保險大廈的同一樓層工作。2000年,徐明協助一些公司一起創辦了生命人壽保險公司,這些公司部分由溫相姐夫和母親擁有。後來,生命人壽聘請溫雲松的公司作為其信息技術供應商。該文還明確提到,“有段時間,徐明甚至在跟溫家寶的女兒溫如春約會。”

根據現有的資料,徐明與薄家的關系主要是通過薄熙來拿到項目,並回饋薄妻兒以金錢及各種服務。與溫家的關系則復雜得多。這種“一僕二主”的關系,對僕人來說沒有壞處,但於主人來說卻是大忌,因為僕人如果沒形成對主人的專屬關系,掌握的內情多了,難保哪個環節漏風。有篇《溫家寶、薄熙來恩怨內幕:一個親歷者的回憶》講了一件事情,《21世紀經濟報道》20046月那篇報道的信息提供者,就是徐明那復雜的人事網上的一環。徐明參股成立的上海生命人壽,請了一個原平安保險的經理任董事長。這個人是和馬明哲一起創立平安保險的元老之一,離開馬明哲後,就把平安公司的一些內幕捅給了《21世紀經濟報道》,這是溫家的“平安股”變得“不平安”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溫家命運由哪個群體的民意決定?*

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算是找到了禍源,但20101-3月路透社與英國《金融時報》有關溫雲松吸金的消息來源卻一直處於神秘狀態。2012年中國權鬥方酣,外媒報道中國高官家庭財富進入狂熱狀態,彭博社有關習皇姐家的信息來源已查清是公安部副部長李東升提供,但《紐約時報》有關溫家的消息來源至今也是不宣之秘。20121026日《總理家人隱秘的財富》發布之後,該報記者還能繼續采訪,並寫成1127日《溫氏家族與平安崛起》那篇重頭文章,實在超出常情。據我的經驗及其他人的經驗,這種涉外采訪,身後都有尾巴跟蹤,制造障礙讓記者采訪受阻,對中國的國安來說,易如反掌。記者能夠順利采訪後續報道,只能說中國當局對溫未施加政治保護。

徐明如今在押,罪名至今還未定讞,但該吐的也早就吐了。今後,溫家命運其實系於習近平的一念之間。但決定這“一念”的,還有一個特殊的京城政治圈的“民意”。

2010415日,英國《金融時報》在“新生代‘太子黨’”等文中,非常清楚地指出新老太子黨的矛盾: “太子黨”一詞原本是特指中共革命高級領導人的子女——他們的父輩要麼是與毛澤東一起參加過傳說中的長征,要麼是1949年革命勝利時核心領導班子的成員。近幾代“技術派”領導人(江胡兩代)的後代是新太子黨,他們壟斷了點石成金的中國私募股權行業,只管“將金條裝滿自己的口袋,而不管這會給黨或領導層的形像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出身於革命世家的老太子黨們十分真切地覺得,這個國家是屬於他們的”,“一旦閹人得勢,離政權滅亡也就不遠了。”記者明確指出,上述信息是京城圈內的消息人士提供。2013年習仲勛百年誕辰紀念活動中,許多革命世家的紅二代們受邀出席,包括早就被毛清除的高崗遺孀及其兒子,都被習當作“自家人”,但新太子黨成員卻沒有人受邀出席,這等於宣示了新太子黨與老太子黨不是一家人。

《南方人物周刊》116日發表“陳小魯紅二代光譜”,被采訪的有陳毅元帥之子陳小魯、馬文瑞之女馬曉力,“新太子黨”在馬曉力口中已經成了“官二代”: “我們和官二代不一樣,一定要劃清界限!” “我們也非常痛恨腐敗,非常痛恨飛揚跋扈的官二代”,“不能讓這些人把黨給糟蹋了”……

溫相與李相雖然都曾貴為總理,但二人與這個圈的關系完全不同。面臨困境,溫相的陳情甚至已無法上達天聽,只能采取這種公開“明志”的方式。結果如何,只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