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8月7日星期五

古德明: 「為香港搏盡」



香港民主黨總部辦公室掛了一幅畫,以雨傘運動為背景,其上有一句口號:「為香港搏盡。」該黨葵青區的宣傳口號也差不多:「為葵青搏盡。」

按「搏」一般指「擊」、「打」,如《左傳》卷五說晉文公夢見和楚王格鬥:「晉侯夢與楚子搏。」蘇軾《石鐘山記》寫景物;則說:「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民主黨似乎不主張好勇鬥狠,然則「搏盡」不知是什麼意思。

粵 語所謂「博盡」,是指「不怕危險,盡其所能,以求所欲」,那「博」指「賭博」,如《水滸傳》第三十七回李逵拿着十兩銀子,走到賭房,嚷道:「博這一博,五 兩銀子做一注!」又《醒世恒言》第八卷劉媽媽恨孫潤誘姦了她女兒,罵道:「天殺的賊賤才!今日與你性命相博。」性命相博,是指「性命作賭注」;水石相搏, 則是指「波浪擊石」。

「博」、「搏」意思根本不同。

今天,不少人把「博命」、「博一博」等寫作「搏命」、「搏一搏」,把「不惜冒險求之」的含義變成「打鬥」,完全不合文理。

當然,新中國政客是不用懂中文的。民建聯北區議員柯倩儀的宣傳橫幅,把「辦事處」寫作「辨事處」;民建聯立法會議員鍾樹根,更有「子烏虛有」、「焚書坑孺」等傑作。從前,我國政壇人物十九詩書滿腹。今天,政客能不寫錯字,已算難能可貴了。

【訂正】昨日拙欄「吳麗英罪有應得」、「劉鐸守正不阿」兩句,誤植作「吳麗英怎罪有應得」、「劉鐸守正滲出」,謹向讀者致歉。

程介明: 大學僵局試析



香港大學出現副校長委任的事件,目前似乎是一個僵局。直到今天,不管是各方面的政治勢力,還是各家媒體,都還是以為在打一場 政治仗,已經沒有人深究到底在爭持的是什麼。就像台灣的「反對課綱」事件,人們從媒體看到學生與教育部長的爭持,但是很多人都不清楚,到底事件的焦點是什 麼。

袁國勇辭去校務委員身份,很多人覺得惋惜,一位徹底獻身醫學研究的教授,卻無法為自己的學術單位的發展服務,但是居然會引起一些批評,認為他沒 有守住崗位,意思是他應該「戰鬥」下去。對很多人來說,這種批評是一個意外。筆者卻很受袁國勇的退場所感動。原來是在作賽的球場,忽然出現了拳腳橫飛的打 鬥,你是球員,你會怎樣做?難道還要問球員:為什麼你不參加打鬥?

在熒光幕上看到雙肝同時移植的醫學創舉,坐在醫療團隊當中的,是另一位校務委員盧寵茂。他是醫療團隊的首腦,那是他的使命所在,要他去參與一場政治鬥爭,也是要求他去在自己的使命之外,在好不熟悉的戰場上打鬥,實在是冤枉而殘忍。

學者尷尬 於心何忍

又看到學術界的喜訊,港大理學院院長郭新,最近在檀香山獲選為國際天文聯合會(International Astronomical Union, IAU)的太空生物委員會主席。天文學家郭新教授,是物理系的講座教授,他也是校務委員會委員。最近傳媒報道,他在校務委員會也表達過意見,對與校務委員 會裏面發生的事情,表示無奈。

港大的校務委員會,有四位選舉產生的教師代表,都是學術人員。上述的三位都是在國際上素負盛名、在科學領域可以馳騁縱橫的尖端學者。他們的責 任,是從學術人員的角度,參與大學發展的決策。一位候選人是否適合擔任副校長,首先是他們認為該位教授是否勝任;候選人的政治、社會形象與影響,是否足以 對大學產生良性或者惡性的影響,這些學術代表最清楚。假如要他們離開學術的依據,而是純粹根據外界的輿論與壓力去參與決策,那就違反了他們的專業職守,也 是他們的失職。眼看他們在校務委員會裏面掙扎,很不好受。

校務委員會的主席梁智鴻,本身也在大學教過書,也是身經百戰,當過許多重大委員會的主席。以往是很有分寸、面面俱圓、而又善知進退(例如醫管 局)的公眾人物。在新的時代,在人們不知輕重施加壓力的當兒,他卻有點把持不住,往往忘記了大學的根本。在徐立之留任問題上的草率(與傳聞相反,那倒是與 政治無關,事情在港大818事件之前就開始了),在委任副校長事件中的手足無措,說明時代不一樣了。在大環境的政治爭鬥中,面面俱圓的空間不大了;結 果,原來是球場的校務委員會,卻變成了政治鬥爭的戰場。忽然想起,這有點像十九世紀末的日俄戰爭,在中國國土上進行的爭奪戰,無論誰勝誰敗,遭殃的只會是 中國的老百姓。

政治爭鬥 學術遭殃

媒體對於這樣的分析,是沒有興趣的。上兩周本欄的文章,引起了不少媒體的注意,筆者沒有滿足他們的採訪要求,因為明知不能滿足他們要我當黑白裁 判的期望。十位院長聯名,期望各種政治勢力撤出學術決策,有些報章的標題,竟然是「各打五十大板」;袁國勇辭職,有時事評論員說是期待「立場更鮮明」的人 來替代,等等。反正,媒體的腦袋,充滿的是政治角力的「鬥爭形勢」,而對於一所在中國國土上的、中國人引以為傲的國際學府的遭受踐踏,卻視若無睹。

還是球場的例子:人們的興趣,已經不是球賽, 也不顧受無辜圍困的球員是否受傷、球場的草地是否受到糟蹋,反而樂於觀看球場上的打架,或者看熱鬧,或者為打架者助威吶喊。

近兩天港大起碼有兩位同事,高調評論事件。一位是批評袁國勇,這位同事,看來是把校務委員會看成是政治戰場,要袁國勇為別人的政治理想去打仗。也許對於這位同事而言,世界上除了政治,已經再沒有其他,任何人都只能是或正或邪的政治戰士。

另一位則更奇怪,忽然以「代表沉默的大多數」自居,趁着譴責學生的「方便」,針對另外一位同事,跨過界別,說人家沒有學術水平,重複數說其政治 罪過。看來這位同事還沒有弄清楚目前困局的性質,也不明白學術人員的操守底線,如此的言論,只會是火上加油。不過,也許很快就會有內地報章引用,題目說不 定是「港大終於有人發聲」。

上述兩起,是港大的同事公開批評其他的同事——既不是學術的爭論,也不是政見的交鋒。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有的話,是同事批評校長,但大都是針對校內的行政。點名的人身攻擊,超出了學術人員的操守,如此下去,假如大家都參與政治的混戰,大學內部也會變成政治戰場。

回顧一下事件的發生。有報章取得了港大物色委員會的內部消息,另外兩張政治立場鮮明的報紙,幾乎同時發表政治言論,攻擊這位候選人。

與此同時,物色委員會按照慣例,也是前兩位副校長委任的過程,估計當然也經過校長的同意(副校長,基本上是校長的「內閣」成員),預期校務委員 會自然接受提名,與候選人擬定委任的細節。照常規,也照常理,校務委員會或者是照正常程序接受,或者是委員們可以因為新的形勢,討論是否須要研究。正常的 情況,最後看校長的意見。

原理上,校務委員會招聘副校長,是為校長創設條件,為校內的行政管理服務,而不是越俎代庖,造好了一個班子,要校長接受。程序上,校務委員會負 責招聘,但是副校長的團隊,是校長作為CEO的團隊,不是校務委員會的團隊。1996年,筆者當副校長的時候,完全是校長的選擇。不過,當時的鄭耀宗校長 比較民主,還特意徵求各院長的意見。當時的副校長,都是兼職;現在的副校長,是全職行政人員,新的遴選法則,全球招聘,是2002年以後才實施的。

政治混局 誰來收拾

報章的政治性評論,而且是少有的點名評論,於是引起了另一方勢力的反擊。沒有人去釐清「委任」的權責,沒有人去研究政治以外的影響,於是鬧成了 政治事件。困局是:校務委員會變成了政治博弈的一張棋盤,對於原定的候選人,不論委任與不委任,都會受到某一方面(可以預期猛烈)的政治攻擊。聽說有人勸 喻候選人退出,那是沒有道理的。遴選過程和結果,不是候選人自己造出來的,本身並沒有「政治委任」的元素。為什麼不是清除政治因素,而是要遴選程序去屈就 政治鬥爭?按照程序,校務委員會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物色委員會的提名。僅此而已。

最先提出政治性評論的報章,也許是不會對後果負責任的。外界看來,連一所大學的副校長委任都要干預,還算什麼「港人治港,高度自治」。誰來負這 個責任?而學生闖入校務委員會,也許沒有想清楚,事情本來不是由於學生引起,但是肆意的闖入,反而背起了本來不屬於他們的政治責任。

筆者這些話,一定會受到鬥爭雙方的攻擊,會覺得「騎牆」、「各打五十大板」,因為現在出聲最大的,都是政治鬥士,你不參加打鬥,就是迴避鬥爭。 事件不是學者造成的,請放過學者。筆者的呼籲很簡單,請高抬貴手!目前在美國開會,很多國際朋友都前來「慰問」,一位善意的朋友與我細聲說:「港大發生的 事,對香港很不利!」對不起,還有許多很有意思的教育文章,積壓多時。就此打住!

練乙錚: 頌國史三起「過激」學運 嘆本地「高知」自私無知


「新愛國」當道,炒了「老 愛國」高官的魷魚,並透過一些粉絲團之類的組織公布了如下罪名:青年工作做得差,以致數以萬計的中學生、大專生上街搞佔領,宣揚命運自決、香港獨立。特府 領導如此手起刀落「勵精圖治」,民眾理所當然有興趣知道「新愛國」往後如何爭取年輕人。這個恐怕不太難,近日幾位梁營猛人幹將在港大「副校不委任」事件裏 的言行,最能折射出目下當權「新愛國」對待年輕人的基本態度。

「混蛋」的意思就是「雜種」

事件中,無論是主角李國章、盧 寵茂還是新加入戰圈的劉遵義,這些梁營裏頭的高級知識分子大教授,看穿了原來都是十足家長脾性的人物,稍見學生行動「出軌」,便條件反射須要發洩因而無限 上綱。例如,李國章一再指控大學生是「紅衞兵」,對他搞非法禁錮;但大學生要求校務委員在會議之後留下解釋重要決議,絕對比不上中小學裏老師罰留堂那麼嚴 重,何來「禁錮」?又例如,聲言要「救救孩子」的劉遵義,卻在文章裏公然主張要把涉事學生「監禁一天」、「罰社會服務100小時」,終了還臭罵學生是「混 蛋」。

大家知道,「混蛋」就是「雜種」的意思。在谷歌翻譯頁面上輸入
bastard一詞然後一按,出來的結果就是「混蛋」。文革時期,工 農紅衞兵鬥那些「黑五類」(地、富、反、壞、右)加「臭老九」(知識分子)的後代的時候,大條道理就是「老子孬種兒混蛋」這個基於血統遺傳觀念的口號(青 年遇羅克因為反對這種口號,竟被宣判死刑,1968年在北京工人體育場的十萬人大會上遭當眾槍斃。);大陸權威網站《漢典》給「混蛋」配的英文等同詞是 scumbag;美俚指「用過的安全套」,更是罵人語中的極品。

堂堂前任大學校長,如此有失斯文粗言穢語咒罵青年學生(及其父母),真是 全世界古往今來學術界裏罕有。梁營「新愛國」以這種黑臉人的這種黑臉態度去樹立「新的」青年工作作風面貌,則無論花多少錢成立多少個「青年工作委員會」之 類的白臉組織,成效到頭來不見得會優於先前「老愛國」含蓄低調搞「潤物細無聲」的那套,反而很可能會更差。不過,一些樂見有人替京港當權派倒米的反對派, 則一定會很歡迎李、劉二氏的表現,因為他們愈是對着學運領袖生不斷加碼起勁咒罵,愈會引起其他大多數學生和年輕人反感,特府以後的「青年工作」就愈困難。

然而,港大學生這次衝擊校務委員會,到底算有多「出軌」呢?論者當中,已有把這次行動比諸
1919年五四運動裏的「火燒趙家樓」,認為微不足道;又或者比諸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民權運動與反越戰運動裏的一些學生行為,結論也是蚊髀同牛髀—— 冇得比。不過,如果拿這兩個近代和外國的運動裏的學生行為與古代國史上的三次大規模學生運動相比,也一樣是蚊髀同牛髀——冇得比,因為參與後者的學生所冒的風險極大,其主角就算即時免死,後來都死於專制權力。三個故事,都可歌可泣。

西漢鮑宣反貪腐被抓引發學運

二千年前西漢諫議大夫鮑宣反貪腐被捕引發的一場學生運動,大概就是國史上的第一次學生運動。

西 漢末年,哀帝當政,天災加上人禍,天下大亂。諫議大夫鮑宣上書哀帝,痛陳百姓面對的困厄,直說「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民有七死而無一生」,史稱〈七亡七 死書〉。書中,鮑宣請求哀帝痛改前非,進行改革,但無結果;不久,鮑宣反被丞相孔光老屈,指他犯上作亂,奏請判極刑。消息傳出,不少人為他叫屈。這時,朝 廷裏的一位博士弟子王咸,竟然膽敢出面相救(「博士弟子」是一個頭銜;漢武帝設「博士」,又給每個博士配備「博士弟子」五十人,由郡縣挑選、中央委任)。

王 咸,這位當時的「大學生」,製作了一面大旗,上寫「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 」。馬上,就有一千多位博士弟子響應,聲勢十分浩大。《漢書.鮑宣傳》這樣記載:「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車不得行,又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 等,髡鉗」。意思是說:次天清晨,這班博士弟子兵分兩路,一路截停孔光上朝的座駕(這明顯是禁錮,而且禁錮的對象是丞相!),另一路則跑到皇宮外(「闕」 指皇宮門前兩邊的瞭望樓),上書給皇帝,要求釋放鮑宣(這是進一步「要挾中央」!)。哀帝不得已,最後同意了博士弟子要求的一部分,即免鮑宣一死,卻罰他 剃去頭髮,用鐵束住他的頸,趕回鄉下【註1】。

北宋末太學生陳東領導反投降學運

兩宋之間太學生陳東領導的「伏闕上書」, 是一場反投降運動。北宋末年,金人屢屢犯境,朝廷裏的一大串以宰相蔡京為首的幾個貪官主張妥協,史稱「北宋六賊」;與之抗衡的是主戰的、史稱「南宋四名 臣」之一的李綱,以及其他武將如范仲淹等。可惜,李綱等主戰派不是在外面披甲上陣,就是給打入冷宮,他們的意見很難上達;替他們撐腰、頂住妥協派的,便是 經常在朝廷裏、皇帝身邊議政的一班太學生。原來,北宋自神宗始,太學生便開始了針砭時弊的傳統,人稱這些太學生作「無官御史台」;南宋一部專門記載太學生 事蹟的書《上庠錄》 裏,有宋神宗的一句話:「太學生好雌黃人物,雖執政官亦畏其口。」【註2

《宋史.本紀第23》記載,欽宗宣和七年,「太學生陳東等上 書,數蔡京、童貫、……,謂之六賊,請誅之」。靖康元年,欽宗聽信主和的太宰(副宰相)李邦彥,罷免了李綱和另一位主戰大臣種師道,太學生陳東於是向皇帝 要求讓李綱復職。不過,這次不是提提意見那麼簡單,而是「太學諸生陳東等及都民數萬人伏闕上書,請復用李綱及種師道……會邦彥入朝,眾數其罪而罵……眾不 退,遂撾登聞鼓,山呼動地。」

看官,一眾太學生佔了朝廷入口,等到副宰相上朝之時,當面數落之羞辱之,然後大擂登聞鼓(民眾有事向皇帝進 言時在朝廷門口打的鼓),請欽宗上朝聽證定奪,那是何等氣派!結果,欽宗不得不恢復李綱、種師道、范仲淹等主戰派官員的官職。這是正史裏的記載,比較平 實;在《大宋宣和遺事》等話本、野史裏,就更加繪影繪聲,有「李邦彥嚇得魂飛魄散,以袍袖護頭逃返宮中,官帽墮地,靴子脫落」、「眾打登聞鼓至鼓皮洞穿」 等的生動描述【註3】。

清初的反貪腐學運——「哭廟案」

清初的反貪腐「哭廟案」,是清初順治末年、康熙登位頭一年之間發 生的一場大案,名儒金聖嘆因此案受屈而死,是為清初「江南三大案」之一。前述兩次學生運動都有「階段性勝利」,雖然事件中的主角、忠臣,後來都不得好死 (是中國,古今都一樣!)。但這一次大學生「哭廟」,卻是全軍盡墨。這件事在《清史稿》裏只有一句話隱晦帶過,但在野史裏則有詳細記述【註4】。

順治十八年,順治帝死了。幾乎同時,蘇州發生「抗糧哭廟」事件。事緣前一年新任吳縣縣令任維初是一個大貪官,貪得十分厲害,民不聊生;當地的一大批秀才同情農民的遭遇,寫了「揭帖」(「爆料」的文章)〈哭廟文〉,跑到孔廟示威,把矛頭指向包庇任維初的上司、巡撫朱國治。

這 個朱國治,是漢軍正紅旗人(一說是漢軍正黃旗人。「漢軍」是清兵入關之前已經建立的軍隊,招降納叛而成,主要是漢人或者是滿化漢人,也有其他民族的;地位 比滿軍八旗低,上級將領都是滿、蒙或女真人居多)。朱任江蘇巡撫之後,搜刮無度,人稱「朱白地」,凡鄉民有欠糧者,不論欠多少,一律以抗糧為名逮捕,牽連 人數以萬計,史稱「江南奏銷案」。不過,他對付上頭的手段非常了得,是一位出色的「行騙長官」,以致他死後,清廷竟視他為「忠義」;《清史稿》更把他列入 「忠義傳」裏。

〈哭廟文〉寫道:「順治十八年二月初四:江南生員為吳充任維初,膽大包天,欺世滅祖,公然破千百年來之規矩,置聖朝仁政於 不顧……鼠窩狗盜,偷賣公糧,罪行髮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食國家之廩氣,當以四維八德為儀範。不料竟出衣冠禽獸,如任維初之輩,生員愧色,宗師無光, 遂往文廟以哭之……」把地方行政長官罵作「鼠」與「狗」,在帝制時期,是非常激烈而無禮的行為,比今天的學生示威者「講粗口」更甚;儒教熏陶之下成長的秀 才,竟敢如此斗膽犯上,確實有勇氣。

「哭廟」的場面十分浩大,朱國治知道後大為震怒,馬上強力鎮壓。野史《辛丑紀聞》這樣記載:「諸生湧 至者百有餘人,鳴鐘擊鼓,旋至府堂,乘撫、按在時,跪進揭帖。時隨至者復有千餘人,號呼而來,欲逐任令。撫臣大駭,叱左右擒諸生,及眾,遂爾星散,只獲去 十一人」。四月二十七日,金聖嘆也被逮捕,並列為首犯,罪名是「搖動人心倡亂,殊於國法」。一說金聖嘆在事件中並無重要角色,只不過平素好打抱不平,常常 揭露官府的黑暗。最後,連金聖嘆在內一共十八人被判死罪,七月十三日立秋在南京用亂炮打死。

古代「過激」的自發學運代表民族正氣

上 述三學運,都是一些古代正義之士在儒教的道德感召之下獻身的行為,可歌可泣。這些學運,從帝制統治的觀點看,無疑都含有「過激」成分,為腐朽的當權派所不 容,但究其實質,要害並不是過激不過激,而是觸犯到當權派官僚的具體利益。這些事例,在專制時期的學校歷史課裏從來不受重視,就算提及,也是輕輕帶過,甚 或加以抹黑(例如「哭廟案」裏的示威請願,被說成是有秀才知道任維初貪腐,蓄意勒索他而作出的行為)。

然而,我們從這些事例可以知道,便 是在古代,正義的、代表民族正氣的學生運動不僅存在,而且每每犯法、「過激」,其程度大大超越今天我們在香港見到的。這個重要的傳統說明,自發的(而不是 統治者利用學生搞奪權而挑起的)學運,參與者都是極為優秀的知識分子;他們願意暫時放下書本,擔當起時代要求他們擔當的重任,拒絕逃避。五四運動、台灣幾 十年來乃至最近的太陽花學生運動,其實都是跟這個古老的傳統一脈相承的;香港自1997之後特別是最近三年興起的大大小小學生運動,自然也一樣。

今天,那些只懂得叫學生勤力讀書勿搞政治的人,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別有用心就是對國史及儒教傳統太過無知。筆者這個批評,說白了,是針對如李國章、盧寵茂、劉遵義這一類高級知識分子作出的。

【註1】見《漢書.鮑宣傳》;在維基文庫版的《漢書.卷72》中的最後一傳
https://zh.wikisource.org/wiki/漢書/072

【註2】見《燕京學報》201010月新第29期王曾瑜文章〈三學生、經學生與宋朝政治〉第二節第一段:
http://xiangyata.net/data/articles/a01/867.html

【註3】見維基文庫《宋史.本紀第23》第二、四段:
https://zh.wikisource.org/wiki/宋史/023;《大宋宣和遺事》見https://zh.wikisource.org/wiki/大宋宣和遺事;太學生陳東的詳細事蹟見《宋史.卷四百五十五列傳第二百一十四》https://zh.wikisource.org/wiki/宋史/455。大陸年輕史家程騰飛有這段歷史的通俗演繹,見http://www.kanunu8.com/book3/8087/178742.html及之後的連續幾集。

【註4】見《哭廟異聞》和《辛丑紀聞》,「哭廟案」的兩種最重要史料:
http://zwxsssc.blog.163.com/blog/static/60827011200911207403448/http://zwxsssc.blog.163.com/blog/static/60827011200911208156897/

港大校委會一直未就「委任副校」作出決定,上周二(七月二十八日)終於引發學生衝進校委會會議場地。(資料圖片)

2015年8月5日星期三

古德明: 乳房襲警



今年三月一日,元朗有幾百人聚集,抗議走水貨的大陸客填街塞巷。攝影鏡頭之下,抗議 者吳麗英遭警察重重包圍,推倒地上,起來時鼻血橫頤。她說還遭警察手觸乳房。法庭之上,暫委法官陳碧橋重判吳麗英入獄三個半月,罪名是用乳房襲擊警察: 「以女性之身,惡毒之心,誣衊總督察陳嘉寶非禮。」請不要說吳麗英乳房襲警故事無錄影可證。官家給小民定罪,小民還能怎樣。

陳碧橋是香港學生輔助會有限公司老闆。公司贊助人是唐青儀。唐青儀夫婿是梁振英。梁振英是中共如臂使指的香港長官。由此看來,吳麗英罪有應得,尚何疑哉。

《史 外》卷六有一個故事:明熹宗年間,揚州知府劉鐸守正不阿,忤逆權奸魏忠賢,被送刑部訊鞫。刑部尚書是薛貞。薛貞是魏忠賢義子。於是,公堂之上,薛貞喝問劉 鐸:「汝欲誰恃(你倚靠誰人)?誰將己富貴干預汝身命耶(誰會為你的性命而不要富貴)?」劉鐸笑道:「一時之富貴有限,千秋之清議難逃。」薛貞大怒,先把 劉鐸打得體無完膚,再抓去西市斬首。後來,熹宗駕崩,思宗繼位,逐殺魏忠賢,薛貞也難逃一死。

但今天那些薛貞絕對不必擔心。中共比魏忠賢強一百倍,保證他們可以富貴終身,管他什麼千秋清議。法庭上冷不防向陳碧橋叫「狗官」的那個小民,假如給逮着,一定還要因「藐視法庭」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