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主任委員喬曉陽就普選特首拋出中央底線,此一舉措和一些人士的回應,對熟悉香港問題、香港事務演變歷程的人,會百感交集,使當年時任總理的趙紫陽那一句「你們怕什揦?」,特別顯得有現實意義。不少港人因為喬曉陽的強硬立場宣示,勾起當年對香港前途的害怕經歷和體驗,另外,這篇講話使人發現原來中央同樣害怕,部分評議佔領中環的工商界人士也害怕。其實,這個害怕症候群有點可笑,因為以普選產生特首,到底有什麼可怕?期望各方坦誠面對自己,檢視哪些是真害怕、哪些是假害怕,以免香港陷於相驚伯有,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局面。
港人「怕什揦?」
1982年9月,當時的總理趙紫陽與到訪的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會談香港問題,到場採訪的香港記者在會場外向趙紫陽「扑咪」,趙紫陽面對記者七嘴八舌的問題,並未具體回答,只回應了一句「你們怕什麼?」記者的職責在發問,無人回答這個問題,因此與趙紫陽並無交集。當年,港人就香港前途問題,人心惶惶,移民者眾,趙紫陽這麼一問,實際上反映中央知道港人對中國收回香港的害怕(當時還沒在中國恢復行使香港主權的準確提法)。鄧小平主導制定的一系列對港特殊方針政策,套用當時港澳辦主任廖承志的鮮活語言,香港「馬照跑、舞照跳」,就是要解決港人的疑慮和害怕。事實上,鄧小平的務實政策卓然有效,香港得以順利回歸。
30年之後,回歸第16年了,香港近年發展雖然大幅放緩,總算維持了繁榮穩定局面,但是,港人是否就不怕了呢?不是的。害怕的港人仍然為數眾多。然則,現在港人怕些什麼,就是害怕沒有真正的民主生活。《中英聯合聲明》和《基本法》寫明立法機關和行政長官由選舉產生,增強港人信心,是香港得以順利回歸的一個關鍵。因為港人對中央信守承諾不放心,但是透過選舉締造的民主環境,港人認為可以解決香港內部事務,也可以抵禦中央干預,保持香港高度自治,完整落實一國兩制,讓香港整體不會倒退,而且,在民主注入活力之後,可以解決一些深層次矛盾,讓香港再振翅高飛。
中央對於「民主拒共」,肯定十分介懷,不過,這是眾多港人爭取民主的動力和目的。因為港人知道,透過民主才可以持續保護香港的既有特點,特別看到內地體制所衍生貪污腐敗、法治不彰、官員行事無法無天等情,港人更認定民主是使香港免受侵擾的必需品,此乃港人「民主拒共」的現實真義。普選特首可以化解港人持續30多年的害怕,從喬曉陽拋出的中央底線,其強硬、高壓之處,使港人爭取普選特首更具現實意義。
中央「怕什揦?」
當年,中央處理香港問題可以說「無有怕」。戴卓爾夫人與趙紫陽談香港問題時,鑑於趙紫陽對收回香港的立場強硬,她多次提出若香港回歸會引起投資信心危機,趙紫陽一方面稱中國也可令香港繁榮穩定,另一方面則稱「如果要在兩者選擇其一,中國會視主權優先於(香港)繁榮穩定」。當時中國改革開放未幾,據知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外匯儲備只有約2億美元,即使底氣不強,但是,趙紫陽這些說話何等大器,顯示出何等信心。今時今日,中國外匯儲備已經超過3萬億美元,而從喬曉陽的講話,卻處處顯得對香港這又怕、那又怕,可說是「怕字當頭」。
喬曉陽說特首要愛國愛港;不接受與中央對抗的人做特首;特首不能是企圖推翻中國共產黨領導、改變國家主體實行社會主義制度的人;兩個前提不確立,不得到香港社會多數人認同,不適宜展開政改諮詢,就是勉強諮詢,也不會有好的結果,云云。當年,中央面對港人恐共、拒共,鄧小平等領導人未怕過,表示容許港人繼續批評共產黨,更說過「共產黨是罵不倒的」的話,顯示何等泱泱大度、信心滿滿。
但是30年之後,回歸第16年了,中央竟在不可能界定的「愛國愛港」和「對抗中央」語言迷霧兜兜轉轉,害怕起來。鄧小平說過香港不能成為顛覆基地,我們相信香港人亦不會讓香港成為顛覆基地,因為這是我們的家,若中央有確切證據證明有港人以實際行動企圖推翻共產黨領導、改變國體,應該公布出來,讓港人知道一些港人正在危害國家安全;若根本無證據,有關說法只會被解讀為無中生有,打壓異己而已,而這個「怕」是假命題。至於港人不接受兩個前提,則連政改諮詢也不做,則這個不僅「怕」,而且是怕得要死。
一窮二白的時候什麼都不怕,現在要與超級強權美國建立新型大國關係、爭取平起平坐的中國,中央在香港事務卻有那麼多怕,對比落差之大,無法理解。其實,回歸以來,內地介入香港經濟,既深且廣;香港經濟對內地依存度甚高,主副食品、食水等主要靠內地供應,可以說中央全面掌握香港的命脈;加上特首、特區政府對中央的從屬關係已經確立,中央對特首有實質任命權,還有駐港部隊坐鎮等,若說香港可以跳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這是癡人說夢。但是中央還怕香港失控,說中央不能承受與中央對抗的人擔任特首的風險,究竟中央是真怕還是假怕?中央若要港人認同「怕有所據」、「怕得有理」,要提出更多資料和證據,才可以說服港人。
商人「怕什麼?」
一般人認為商人對民主取態保守,不過,當年中央容許香港立法機關和特首由選舉產生,商人並不抗拒,因為在他們心目中,實際上也認同透過民主運作,抵禦內地干預香港內部事務,使香港的營商環境可以保持不變。今時今日,若說香港商人抗拒民主,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本港許多成功的商人,在其他民主國家、地區都有投資,以長實和黃集團為例,他們在外地賺得的錢,早已遠超本港業務,既然他們可以在民主國家大做生意,在民主香港同樣可以賺錢。
近日,一些工商界人士評論「佔領中環」運動時,主要簡化為「癱瘓中環」會影響金融中心的地位。若他們基於不了解而出斯言,倡議者要加強宣傳,不過,設若他們基於偏見或政治需要而批評,就不恰當,因為事實並非如此,怕得無理。
另外,不能排除有些商人認為政府不民主,並不妨礙做生意賺錢,但是他們應該認知倚賴不民主的政權做生意,由於缺乏公開透明的規章制度,營商環境只是一時一地,政策持續性得不到保障,不利於生意長遠部署和發展。1980年代,不少商人爭取保留殖民地政府打造的營商環境,主要基於其可預見、可持續性,這個,實際上也是「佔領中環」運動要達至的其中一個目標。所以,工商界人士宜作更深入認識和思考,不宜輕率對「佔領中環」運動定性。
藉覑今次政改大爭議、大辯論,檢視「你們怕什麼?」,使人對各方立場取態有更深入認識。各方之怕有真有假,若坦誠面對自己,存真去假,固然最好,不過,以30年前的經驗,只要大家都知道各方真有所怕,抱持想解決分歧的心態,就有可能找到出路。30年後解決香港問題的智慧,若輸給當年,搞垮了香港,則有何顏面見江東父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