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日星期六

陶傑 :天各一方




網上有一篇據稱是日本人的網評,譯成中文,題為「跟中國人辯論是浪費時間」,回應中國民間的反日情緒:

「中國人看事情,喜歡看表面,一些中國人總要找一些事情來諷刺挖苦、譬如日本首相一年換一個這種事。我會用笑話來解釋:內褲一年換一條固然不好,卻總比數十年穿一條內褲衛生得多。

「又譬如日本的AV。在日本,這是合法的,開放的,但日本法律又是嚴格的,不會把強姦變成嫖宿幼女。這些事情見得多,也就沒興趣回應了。不與中國人辯論,是跟中國人相處需要遵守的原則,因為是浪費時間。」

此一文牘,寫得很cool,最近在網上熱傳,難怪不論中國如何囂罵反日,日本民間沉默不發一言──你在東莞砸中國人買的日本汽車,我在日本絕不會燒你中國人開的中華料理,也不會追打僑居日本的中國人報復,日本是一個成熟的民族。
香港的「藝評醜聞」,證實了日本這篇網論的觀點。不要跟中國人,尤其是洗了腦的中國人辯論,因為是浪費時間。

洗過腦的中國式邏輯,是很奇怪的,譬如:「藝評事件」的女主角終於申辯了,她說,我評香港電影低俗,香港人那麼憤怒,是不是我說中了?

如果「你憤怒」等同「我說中」,那麼日本否認有「南京大屠殺」,中國人也很憤怒,是不是等同日本說對了,確實沒有南京大屠殺?

日本說尖閣列島是日本領土,中國人也很憤怒,燒砸暴亂,日本人確實說中了事實,尖閣列島是日本領土。

這位北京小妹的腦袋是如何構造的?令人感到很好奇。觀點站不住腳,她楚楚可憐說:我的出發點,是想香港電影好。

毛主席大躍進,餓死幾千萬人,但「出發點還是好的」,這是中國大陸許多人的「思考」方式,如果這就是「思考」的話。同理,日本發動大東亞聖戰,當初是協助亞洲人趕跑英、法、荷蘭等白人帝國主義者「亞洲是亞洲人的亞洲」,緬甸的民族英雄昂山、印尼國父蘇加諾,中國的汪精衛,也很認同日本的「出發點」,何嘗不好?

不要跟中國人辯論,與中國人相處,專注飲食、唱K、購物,講這類話題,最安全,你不會傷害他,他也感覺好。

陳嘉文: 崩落雜誌牆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香港雜誌界人人都識王松柏,他的捷刊雜誌店,堪稱全港最齊貨,

熱門、前衛、偏鋒,王老闆環看擺滿雜誌的四面牆,「這裏有超過二千種雜誌」。

捷刊一星期開足七天,朝十晚七,

不過,隱沒在環球大廈菲傭群落中,除了幾百個熟客仔,香港其實沒多少人會來這裏閒逛尋寶。

於是,捷刊要結業的消息,一直只在兩地微博流傳,「三月尾前要多來一趟」,「又少一個來香港的理由了」。

平板電腦令印刷媒體巿場萎縮是事實,王老闆大半生與雜誌業一同起跌,然而,最艱難的時候,在iPad面世前已開始。

經濟結構嚴重傾側,在只有炒賣能賺錢的地方,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道理早已失效。

賺來的錢,全拿去交租,王老闆已十年沒收過人工。

為熟客開足七日

踏入七字頭的王松柏,人如其名,精神爽健,腳骨力尤其讓人深刻。捷刊的店面,一百方呎不夠,二千種雜誌陳列有致,沒桌沒椅,他一直站着打點,在雜誌堆上寫單。這是我第一次站足兩小時做專訪。

王老闆早在內地大逃亡潮前,已申請來香港,「我是從東莞搭車出來的,那時候無人偷渡嚟」。不像當年普遍的內地移民看到香港遍地黃金,年少的王老闆體弱多病,在香港的阿姨說,不如來香港檢查一下。就這樣,他隻身來香港後不久,在阿姨的雜誌店打工。「後來,當時的老闆退休,說給我們一年時間接手做,我們搵唔到食的話,一年後就畀錢遣散。」最後,他們搵到食,沒被遣散,王老闆就和另一個拍檔做下去。變成自己生意,依舊簡單樸實,拍檔早已退休,一個人做起老闆來,看不出半點架子。

「少了來香港的理由」

王老闆說,賣雜誌一般用寄賣形式,代理送什麼貨來,他們就擺什麼上架,定價跟足巿價,賣出的雜誌,代理收七五折,他們賺差額。「有些商戶嫌麻煩,怕不同代理來貨重複,就拿少幾間,我懐拿齊七間。」每做十元生意賺兩個半,薄利靠多銷,散客少了,王老闆近年都主要做熟客生意。「軒仔(張敬軒)久不久會來一次,DoDo(鄭裕玲)現在多派助手來,偶爾也會自己來。」「有部分客,上了內地工作,兩星期回港才一晚,也會專程來拿走預早訂好的書,一次拿一兩包,都有十幾廿本。」捷刊店面雖小,仍是有預留不少空間為客存貨,地上有兩三疊用膠袋包好的書,上面貼有訂書人資料,順字母排序。「所以每個星期要開足七日,這批客,部分周六晚才回港,周日晚飛走,過往我們休星期日,幾年前開始都不休息了。」

在香港,有些大型書店也有入口外國雜誌,貨量也不少,不過還是不及捷刊齊全,而且近來也陸續用透明膠紙密封,每每過百元的雜誌,香港的讀者無法試看就要掏腰包,封面如何吸引,到底還是讓不少人卻步。所以,捷刊快要結業,知道的人無不惋惜,北京微博甚至有人說,又少了一個到香港的理由。對於踏進店門的客人,王老闆總個別問要什麼書,愛看什麼書,自己就是一個雜誌導賞員,拿起新書,還會拆封任你看。「不怕,隨便看,看完唔飱心水,無人買,咪退番畀佢(代理)囉。」

賺埋交租零人工

捷刊的店,原本在新世界大廈一帶,一九八七年,寄居的大廈要拆樓,於是搬到環球大廈。那時候的環球,仍未變成菲律賓人的聚腳點。「搬來這邊,多了很多新客,但最近七八年變了『賓場』,就少了散客上來。」「當時,中環未有交易廣場、ifc,這裏至少還有四分一的店舖是做本地客生意,賣化妝品、賣名牌、租CD,鱓人都會上來行下。有間時裝在我們店後面,他們不是賣假貨,衫呀裙呀同連卡佛一樣,但價錢是連卡佛的三分一。每個禮拜有貨到,一開紙皮箱,鱓寫字樓職員就來這裏挖好。」「寫字樓妹」來淘寶的情景不再,時代變遷,自由行改變香港生態,環球的租金隨整個香港穩步上揚,「一加租,這些店舖就走,再加再走,走剩我」。捷刊店外,四周九成九是做菲律賓人生意的商店,糧食、仿皮皮鞋、冒牌錢包,「我都很疑惑,他們的生意是否很賺錢,賣十元八塊的東西,究竟如何圍到皮?」

捷刊捱到今時今日,王老闆說,雜誌店從來不是一門賺錢的生意。「當年的租金,一萬元以下,現在四五萬。賣雜誌賺到的錢,畀了租,我就無人工。」人人都勸他不要做下去,但他總笑說「由得佢先」,他不願意讓有心人損失了尋寶地,也讓自己可以為多年的心血堅持一年得一年。兒子不是未嘗過落舖學打理生意,不過最後還是無意繼承衣谰。的確,若艱苦耕耘無法維持生計,還不如打份政府工,至少可以定期出糧,也毋須返足七日如此困身。拖了好幾年,租繼續加,年紀漸大,王老闆最終還是選擇退租,捷刊三月尾光榮結業。

電子化衝擊

專賣雜誌的商店買少見少,印刷媒體工業走向夕陽,我們已無法否認。自從互聯網進駐人們的生活,印刷媒體的傳統經營模式開始受到考驗,起初雜誌商能善用網絡便利,把訂閱雜誌的服務電子化,吸納一批年輕讀者群,當文字內容電子化,實體雜誌銷量就開始受衝擊。平板電腦,更是一場顛覆性的革命。有報道指,美國審計媒體聯盟調查北美二百一十個出版商,有八十七巴仙已實行數碼化,在平面媒體能閱讀其發行內容;去年美國雜誌銷量大跌一成,總量僅及十年前報攤銷量的一半。「呢個行業,真的開始式微。將來iPad那些,再普及多點,雜誌行業跌得更快。」

讀者變 世界變

賣雜誌賣了五十五年,入貨出貨、上架下架,王老闆曾經看見八十年代catwalk雜誌取代了舊式時裝雜誌,也目睹出位雜誌賣了兩期就停刊,雜誌店高低起跌,伴隨有整個印刷雜誌業的興衰。「外國雜誌當然跟潮流走,好像七十年代尾、八十年代頭,電腦雜誌冒起,的確風行一時。八十年代中期,突然出現很多catwalk的雜誌,很瘋狂,像《Collezioni Donna》,一本賣成三百幾蚊,每次來貨三十本,其後逐十本逐十本咁補,算是很多。還有一些超長的書,一頁印一張catwalk照,千多元一本,但都有高級時裝公司買來放在店裏,覺得這樣才夠威水。此前的巴黎米蘭,其實仍未有大型時裝展年年舉辦。」王老闆站在架前,舉例地拿起幾本現在仍有出版的catwalk雜誌,的確,多看《Cosmopolitan》、《Non-no》的八十後如我,確是對這種封面感到陌生又新奇。「然後,時裝雜誌的潮流又改變了,《VOGUE》、《ELLE》這類型最多人買。不過,它們的銷量都開始跌了。」又有新種時裝雜誌取締?「整個行業的銷量都在跌。」「新一期的貨都未上架,在iPad、網上已有得睇。」「看看《Newsweek》就知道,去年尾已出了最後一本雜誌,從此只做網上版。」

站在巿場前線的王老闆,看出整個行業在衰落,客人的心態也起變化。早年的客人還有大律師、大醫生,「以前有個在瑪麗醫院做院長的,叫麥花臣,在附近吃完高級西餐,會同鱓大學生呀大教授呀,來買《Little LuLu》、《Donald Duck》這類公仔書來看,在醫院工作好緊張,鬆弛纒」。今時今日,走上環球二樓買雜誌的,還有一批熟客,廣告人買設計書、時裝店買時裝書,「大多是用來做搵食工具」。讀者變,世界變,一店之主也不得不隨着大勢改變。「都無話唔捨得」,王老闆頓了兩秒,「仲會見得番鱓客」。今後,捷刊拜別門巿,王老闆長駐油麻地老家,「只做代客訂貨」。

最八卦﹕《National Esquirer》、《Star》、《Sun》、《Globe

最八卦的是英美小報和八卦周刊。王老闆說,互聯網還未發達的年代,這些雜誌一出,香港報館的記者就上來搶買,「買回去翻譯,做外國娛樂新聞」。哪本最開放?王松柏拿起《National Enquirer》,低頭靦腆說﹕「這本最少布。」

最另類﹕《Fool

單從封面的設計,絕對想像不到這是一本關於食物的雜誌。薄薄幾十頁,售價高達二百多元,最新一期早就被搶購一空。

最短命﹕名字忘記了……

王老闆說,他見過的,「最短出鰦兩期就無鰦」。是什麼雜誌?「太短暫,完全唔記得。」

最長壽 ﹕《National Geographic

幾十年來仍有不少人買。

捷刊雜誌店老闆王松柏(劉焌陶攝)
客人訂閱的雜誌一有貨到,王老闆便會把膠袋包好,根據客人的名字順字母排好,等待客人來取。(陳嘉文攝)
《National Esquirer》、《Star》、《Sun》、《Globe》(陳嘉文攝)

《Fool》(陳嘉文攝)
 

譚蕙芸: 朱牧 - 我沒有代價的底線




這天,對話在九龍塘咖啡室舉行,戴耀廷仍未到,還在港台任烽煙節目嘉賓,談佔領中環。朱耀明牧師(朱牧)早到了,和筆者一同分享耳機,收聽戴的節目。第三位聽眾打電話上來,是梁美芬,她以高八度腔連珠發炮,罵戴計劃激進,擔心失控會令市民無謂犧牲,更指斥,這樣做如同封死跟中央對話的門。朱牧聽畢,扔下耳機小聲罵:「頂佢唔順!」

朱牧有氣,這道氣谷了三十年。自一九八○年代開始,朱牧已和司徒華等人,為香港民主進程奔走。他有資格說﹕「我乜都做過」﹕一九八六年參與民促會高山大會;八七、八八年上京跟內地官員對話;八九民運後成立支聯會負責黃雀行動;二○○二年與學者成立民主發展網絡,為○七○八普選日以繼夜做建議書,怎知一個唔該釋法,心血付諸流水,自言做了「戇居仔」。

這麼多年,戇居仔變成戇居佬,什麼理性溝通務實平台都用盡了。口水乾了,頭髮白了,耐心也耗盡。剩下一條老命和對民主的不甘心。不要少看一個近七旬老人,火燒起來,連相交廿年的戴耀廷也嚇一跳。朱牧說,絕對同意佔領中環計劃,任何崗位他也義不容辭,又揚言,三十年爭民主路上,只剩下公民抗命一途,形容「鍊這一鋪」可能是他人生最後一戰,更矢言﹕「我沒有代價的底線。」

被梁美芬的口水蹂躪過後,戴耀廷氣喘吁吁趕到,坐下喝了一口咖啡,和老戰友朱牧交換幾個眼神,又重整士氣。戴耀廷透露,當年婚禮由朱牧主持,但兩人不算熟稔。至二○○二年,朱牧成立的民網,聚集了一批對民主政制發展有抱負的學者,兩人再在那裏碰面。雖然有點交情,但朱牧說,第一次聽聞佔領中環計劃,是從報紙上,最初覺得方案「好聽」,怎知瞥見作者是戴耀廷,也覺訝異﹕「阿戴係溫文爾雅學者,無諗過佢咁激,證明他的看法沒有渠道表達。」

人大釋法○七○八無普選 做了「戇居仔」

朱牧形容,回歸前,社區領袖的意見受尊重,發表意見有「門路」。他記得,一九八七、八八年和司徒華等人上北京,是可以走入去港澳辦跟對方商討。回歸前他常收到政府官員打電話來查詢意見,回歸後一個電話也沒收過:「以前即使佢聽完你意見但最後沒有做,你可能谷住度氣但都順,同而家完全唔聽好大差別。現在是封閉,親疏有別,只係聽同一班人意見,無異見。」

民網一班學者最傷一次,要數○四年。當年爭取○七○八普選,日以繼夜設計方案,希望既滿足基本法要求,又能合乎普選精神。朱牧記得,當時學者設計的方案,連泛民溫和派也批評「保守」,但學者們為了令民主步伐在狹縫寸進,仍通宵達旦做報告,怎知報告印好,還未派出,就傳來人大釋法,一句唔該,○七○八無普選。事隔十年,朱牧仍然激動,他指當時公開說,民主已被封棺,下一步就是公民抗命。筆者翻查檔案,馬嶽、蔡子強、陳健民等學者舉行黑衣記招,有人含淚自嘲傻瓜、白癡。朱牧說,那次大家都知道做了「戇居仔」。或者梁美芬要溫故知新,當日要不是有粗暴釋法在先,今日書生也不會毅然抗命。因果循環,有可尋。

二○○四年一役後,學者們也未揭竿起義,還向官員循循善誘。朱牧透露,民網曾跟曾蔭權、許仕仁和林瑞麟見面,朱牧當面對曾蔭權說,香港人一直不能主宰自己命運,是一種悲情:「我跟他說,回歸時苦情幾大,唔准「三腳」,只有中英兩國家傾掂,主理我們六百萬人未來。而家回歸後政制發展,又無香港人聲音。」但朱牧說,官員對他的陳情,反應不大積極。

「我三十幾歲爭取到而家,我就快七十歲,而家係最後一鋪爭取民主了。談判又談判過,示威又示威過,我乜都做過了。香港再唔係民主進程向前,就係溫水煮蛙,死啦!」

朱牧說,自己一向守法,○三年七一遊行,大家提議不如放棄申請不反對通知書,他固執堅持,覺得未是抗命時機。今次他舉腳支持佔領中環,因為忍得太耐,順民也爆發:「我三十幾歲爭取到而家,我就快七十歲,而家係最後一鋪爭取民主了。談判又談判過,示威又示威過,我乜都做過了。香港再唔係民主進程向前,就係溫水煮蛙,死啦!」

戴耀廷重申,要求很卑微﹕「係。我只係單一目標,就係真普選,無附帶,唔倒梁,唔要乜。你基本法講,你人大決定實牙實齒,我只係話你應承,去番你應承,係咁多!」筆者想起周潤發在《英雄本色》向狄龍咆哮﹕「我只係想番我失去!」今日由書生道來,同樣悲壯。

對於梁美芬擔心「失控」,朱牧多年籌備六四燭光晚會,認為港人高度自律,擔心是多餘。他回憶,八九屠城後百萬人上街,○三七一五十萬人,遊行人士在途中被擠在樽頸位或無故繞道也沒怨言:「香港人本身係馴服一班人,不過就被香港政府淘盡我地……」戴接說﹕「頂唔順了我而家。」朱和議﹕「係呀,頂唔順!如果我係正義聲音,亦係民間社會渴求的,就算警察都唔係我敵人。」

朱牧此刻進入傳教mode﹕「所以話呢,今次運動我要心懷愛意去做。」戴點頭﹕「無苦澀。」朱接下去﹕「我愛呢個社會,我愛呢度所有人,所以我先爭取民主,為佢付出代價,然後,我參加就去互相守護,心懷愛意就係唔去敵視人。」戴同意,更指,在爭取民主路上沒有敵人﹕「對北京或者建制派講,佢都唔係我敵人,即係我要說服佢,香港是時候要走下去,普選係有風險,但唔走下去就是死路,我係要說服佢,唔係要消滅佢。」

「香港人唔deserve咁政府,我唔服氣係呢點。」

兩人同聲同氣說,更強調,爭取回來的普選,不是要為任何政黨開路。朱牧以前爭取八八直選,爭取到成果便退下來,從來不會去參選,亦不理會誰勝誰負。「我宗教界人士講,邊個政黨贏唔係我考慮。」戴耀廷更估計,如果可以普選特首,建制派比泛民勝出的機會更大,因為香港人實際,會分析立法會議員和特首角色不同,會考慮勝出者和中央能否溝通。

朱牧亦認同,建制派亦要思考,若沒有真普選,政府管治只會愈趨艱難﹕「有普選,就可以建立公民歸屬感,有一種榮譽感,這個政府我有份選出來,我會支持佢,愛護佢。」朱牧亦忍不住讚香港人,覺得香港人質素高﹕「香港人唔deserve咁政府,我唔服氣係呢點。」

梁美芬的陰霾還未散。戴耀廷說,關於「失控」或「煽動年輕人激進」等指控,他也有思考,早前跟長毛一席話,覺得佔領中環可以先請「老兵」做前鋒,或許能回應社會人士的擔心。戴解釋,「老兵」是泛指成熟的人,他們不是血氣方剛,經過慎重考慮,計算過代價,相信到時失控機會細。他幻想一個畫面﹕「一班公公婆婆,六七十歲,走在街上,可能要篤住拐杖張仔坐響中環,對成個社會震撼好大。我老兵行先,係表達我對下一代一種付出。」戴強調,他不是排斥年輕人,只是讓年長的先上,年輕人可以後補。

朱牧也和議嘆道﹕「我今年六十九歲,我呢一代人對爭取民主感受最深,經歷三十年,亦係最失望的一群。我們什麼路也走過了,唯一就係呢鋪。再回顧過去整個民主發展過程,假如政府已承諾的二○一七年都無法做到,就已經係一個點。你放過之後,我地呢一代見唔到,其實就無啦!」戴和議﹕「呢班人一直爭取咁多年,去到二○一七果點,終極時候如果我地唔踩盡……」

「有沒有爭取民主的過程,是斯文不流血的?沒有!你知中國歷史,辛亥革命死幾多人?」

此時,話題進入佔領中環要付出的代價上。朱牧突然語出驚人,在座各位都訝異。

戴﹕其實又不用拋頭顱曬熱血吧。

朱﹕如果就算都要啦。

戴﹕而家「踩盡」少少……

朱﹕有沒有爭取民主的過程,是斯文不流血的?沒有!你知中國歷史,辛亥革命死幾多人?(戴﹕我有少少不同意)……我們現在這樣是自願付代價,不是被迫,但所有國家爭取民主都要付出代價,只是看大還是小。

戴﹕有個限度。

朱﹕這個代價我不會「劃死」在這裏,最終不是你想發生,但亦不是你可以避免……當然戴耀廷有代價的限制,我就沒有那個代價的限制,他(戴)最多就是坐牢。

筆者﹕什麼叫代價的限制?

朱﹕我保證我是一個守法的人,不會做任何破壞行為……你現在要鎮壓,我們也沒辦法。

戴﹕但係從理性去想,他們開實彈是沒可能在香港發生。

朱﹕(提到他心中最痛的六四)但我亦沒想過天安門那時候是這樣。

戴﹕(出軍隊)這個代價對共產黨來說太大了。我分析係,對北京來說,他(讓步)只是從100% 一定羸的選舉,變成70%會羸,但一出解放軍,一國兩制和基本法就會完蛋。

朱﹕我自己就覺得,共產黨幾時都係共產黨(眾笑),即係佢砌你幾時都會砌你,所以我覺得讓所謂代價這兩個字由政府去想像,不是由我們想像。

「如果我能夠擔一磚頭去建築民主,讓我做一塊磚頭,我都會參與。」

朱牧一番豪言壯語,教在場人士語塞,連老朋友戴耀廷也有點愕然。朱牧自小是孤兒,做過街童,過樓梯底,成年後發憤成為牧師。八九後擔起黃雀行動,協助內地民運人士出國,承受巨大壓力,幾近崩潰,曾被勸說離港,更曾想過從此退出政治。二○○八年患穿腸大病,死裏逃生,再經歷戰友司徒華病逝。回頭已是百年身,是一種怎樣的絕望,怎樣的決心,叫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說出「我沒有代價的底線」這句話?

戴耀廷一個月前接受我們訪問,已點名指,朱牧適合當佔領中環領導。戴解釋,運動需要一個超越政黨的領袖,不應是魅力型,更引用聖經,形容朱牧是「使人和睦的人」,能把不同意見的人匯聚,沒有人會質疑他的人格。

筆者當日膽粗粗在文章裏寫下朱牧名字,先斬後奏,不知他老人家會否不高興,屏息靜氣等待發落。怎知朱牧說﹕「他提我的名字我不介意,因為我都想做一鋪……如果我能夠擔一磚頭去建築民主,讓我做一塊磚頭,我都會參與。」筆者做醜人,逼朱牧埋牆,問他若被大家推舉做代表會否抗拒,朱牧沒明言反對。但兩人強調,希望運動能保持由下而上的組織,更希望領袖班底交由大眾商議。

話題進入實質操作。戴耀廷表示,希望事情能再發酵一段時間,最快四月底召開會議,讓有意參與的群眾可以聚首。兩人說,宗教界、學界和公民社會已有人示意想參加,若其他群組想來談,無任歡迎。到時會商討行動綱領,撰寫誓言書等。同時,兩人認同應該做些「Q&A」宣傳單張作討論基礎。戴認為,可先召一萬名堵路者,待他們簽了誓言書,再回到其社群或社區解釋,「一浸一浸傳落去」,感染其他人。

三年前,司徒華病逝,臨終前,點名請朱牧做治喪委員會召集人,可見兩人交情。筆者大膽問,若華叔今天仍在,他會贊成佔領中環嗎?朱牧深思片刻,慎重道,「會可行。因為在今日民主運動裏已沒出路。」朱牧說,雖然華叔主張談判,但後來發生的事,包括民主黨入中聯辦後被「出賣」的情,以及第三任特首的劣行,華叔沒機會看到。朱牧透露,早年曾有中間人要求他向華叔傳話,邀請華叔秘密訪京,朱牧指,放話者太不了解華叔,因華叔是不會答應「秘密」會面的。所以,朱牧估計,只要行動和平理性,在陽光之下去做,相信華叔亦會贊同。

「或者上帝畀我仲有生命,可能就係有未做完。」

訪問個半小時,朱牧太太一直陪伴在側。說到激動處,朱牧幻想和戴耀廷一起坐牢,笑說要搞獄中詩歌班;說到願意加入佔領中環,朱牧反被戴耀廷取笑﹕「問太太未先?」我們幾隻眼同時望向朱太,朱太只溫婉微笑,沒說什麼。朱牧曾說,一家人關係已經超越語言。說到底,朱氏伉儷走過的風浪,有比這些更凶險。四年前,朱牧腸穿洞入院,醫生說只有五成機會活下來。所謂走過死蔭的幽谷,才看清什麼值得追求。離開前朱牧半認真地說﹕「或者上帝畀我仲有生命,可能就係有未做完。」

 

畢明 :垃圾.電影.文章




一個奧斯卡,一篇「藝評」,過去一星期,電影在香港火起來,真好!

原來猜錯一個李安,會像千古罪人一樣。我上星期的奧斯卡預測文章,承蒙關注,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問候及奚落(唔寫唔知朋友多也)。「李安贏咗喎,點先?」當然是第一時間恭喜他啦!千年道行一朝喪一樣(哈哈~)。其實去年我猜最佳女主角也錯了,不過無人在乎,其實每年我都有猜錯,但大家都祇記得我猜對了大部分,很準。蔣芸大姐說我猜奧斯卡「十拿九穩」,僥倖地多年來都是,今年也保持命中率,但不是十拿十穩,要十拿十穩文章就不能寫了,做人也沒趣啊。我錯了,錯得高興,李安是我喜愛的導演,我一生人第一篇影評在加拿大刊登,我還是學生,破處作給了未揚名的李安《囍宴》,怎不愛他?但不能因為喜愛一個人,就支持他任何作品。

但這樣很好,大家火熱地愛電影,各有所好,沒有對錯的,最怕是漠不關心。奧斯卡到底是一個電視台的show4000萬收視,廣告時段播一個30秒廣告今年盛惠180萬美金,要計算收視收入,有它的生意經。今年連肥佬黎都問「最佳女主角你啱咩?」「啱喎。」這節目曾經老化,收視連年報跌,賽果乏人談論,至有近年司儀方面一直嘗試起用年青新人,效果好壞參半,還是繼續變,繼續用新人,不再回頭用老牌的Billy Crystal,那得獎者在電影工業換代上的青黃相接和市場反應怎會零考慮?老一輩的不能到70歲忽然威夠就退下來叫年青的立即撐上,這是奧斯卡在敬老和現實的平衡。頒獎禮當晚,Twitter社交網錄得的最爆奧斯卡時刻,頭三位是《Argo》勝出最佳影片,每分鐘83500人發帖,Adele演唱占士邦主題曲“Skyfall82300人,珍妮花羅倫斯拿最佳女主角時712600。想像86歲的Emmanuelle Riva得獎,毫無觀影深度的年青觀眾根本談無可談。還看羅倫斯小姐拿獎後接受訪問,真率性反應快有頭腦零老練,尤其與積尼高遜調侃過招一幕,我真係有少少鍾意咗佢,那是奧斯卡的售後服務,她超額完成。

至於那篇賈氏寫《低俗喜劇》的藝評,簡稱「賈藝評」,不提也罷。要談就談Pauline Kael的文章《Trash, Artand the Movies》。寫賈藝評的相信沒有讀過,讀過也枉讀。《New Yorker》的殿堂級影評人Kael,《紐約時報》說「她發明的鑒賞姿態已成了普及文化評論的標準」。《垃圾、藝術和電影》最重要的意義,在肯定所謂「垃圾」的價值。很多電影都不是藝術品,「或許電影最單一深切的樂趣正是非美學的,是讓我們可逃避正統學校文化要求我們作出正確反應的責任」,讓我們可以「不負責任,不必乖」,解放了看電影合該是“guilt free”的,「所有藝術都是娛樂但不是所有娛樂都是藝術」。她提出「好的垃圾」,「好的爛片」,垃圾的樂趣是理智辯護不了的,亦不需辯護。我寫過垃圾電影就像junk food,吃薯片本身就不是為了健康,看電影就是為了娛樂,吃垃圾看垃圾可百無禁忌,甚至理直氣壯!「垃圾令人腐化?一種戇居清教徒主義仍在藝術裡滋長」。塔倫天奴的「低級小說」(Pulp Fiction)賈氏相信無法下嚥,以神經質和過度潔癖的脾胃看電影,像去大牌檔吃魚蛋粉便以為有失身份一樣,是另一種品味暴發把high artLV供奉,以「清教徒失敗法」來看電影,祇說明鑒賞力過度狹窄也是一種精神殘廢。沒有文明的人在香港通街大小便,沒有修養的山西政協在香港議會放矢失禁,祇證明腸胃不好和頭腦不好胡亂排泄自然又臭又醜。窮親戚變金主沒問題,反胃的是沒品。「分得出好垃圾和垃圾中的垃圾,要的是鑒賞真功夫。」

若不是為了熱烈支持彭浩翔的《低俗喜劇》,實不應給斗零反應賈藝評,since when do we pay attention toATV焦點」?



盛 世 怪 象 ﹕ 中 國 也 曾 反 低 俗
[ 文 . 石 皮 ]

【明報專訊】2 月 底 的 facebook , 被 「 低 俗 」 二 字 佔 據 。 事 緣 一 位 來 自 北 京 的 作 者 , 以 一 篇 批 評 喜 劇 電 影 《 低 俗 喜 劇 》 的 評 論 文 章 , 獲 得 了 香 港 藝 術 發 展 局 首 屆 藝 評 獎 金 獎 。 這 篇 文 章 狂 轟 該 片 「 創 作 者 狡 猾 地 用 『 低 俗 性 』 偷 換 了 『 本 土 性 』 」 , 又 批 評 該 片 「 污 名 化 」 大 陸 , 是 一 種 「 狹 隘 的 『 精 神 勝 利 法 』 」 。 作 者 事 後 被 起 底 , 翻 出 許 多 陳 年 舊 帳 , 這 些 都 是 早 就 可 以 預 計 到 的 。 但 是 說 到 「 低 俗 」 , 筆 者 卻 想 起 數 年 前 , 內 地 有 場 轟 轟 烈 烈 的 「 反 三 俗 」 運 動 。 「 三 俗 」 者 , 低 俗 、 庸 俗 、 媚 俗 也 。

一 個 相 聲 演 員 的 遭 遇

「 反 三 俗 」 運 動 的 起 因 , 是 一 位 相 聲 演 員 的 走 紅 。 2005 年 , 在 北 京 社 會 底 層 默 默 耕 耘 了 10 多 年 的 相 聲 演 員 郭 德 綱 , 突 然 成 為 全 國 媒 體 爭 相 報 道 的 焦 點 人 物 。

郭 德 綱 出 生 於 天 津 , 自 小 學 藝 , 功 底 紮 實 而 深 厚 。 在 相 聲 表 演 的 過 程 中 , 郭 德 綱 覺 悟 到 , 作 為 一 種 有 百 年 歷 史 的 藝 術 形 式 , 相 聲 墮 落 的 根 源 乃 從 上 電 視 演 出 開 始 。 因 為 相 聲 表 演 需 要 抖 包 袱 ( 拋 笑 料 ) , 抖 包 袱 需 要 時 間 醞 釀 , 一 場 好 的 相 聲 演 出 往 往 需 要 半 小 時 甚 至 一 小 時 , 但 電 視 節 目 不 可 能 給 予 相 聲 這 麼 久 的 時 間 , 至 多 十 幾 分 鐘 , 這 違 反 相 聲 規 律 。 所 以 , 郭 德 綱 率 先 踏 出 了 相 聲 「 回 歸 劇 場 」 的 第 一 步 。 他 窮 困 潦 倒 地 在 北 京 的 小 劇 場 演 出 , 終 於 撥 雲 見 日 , 暴 得 大 名 。

可 是 出 名 後 的 郭 德 綱 , 也 立 刻 遭 到 同 行 的 攻 擊 , 說 郭 德 綱 的 相 聲 過 於 「 小 市 民 」 , 不 夠 「 高 雅 」 , 沒 有 「 教 育 意 義 」 , 偶 爾 還 「 開 黃 腔 」 。 全 國 的 相 聲 從 業 者 、 研 究 者 , 開 始 猛 烈 抨 擊 郭 德 綱 , 並 於 2006 5 月 在 北 京 召 開 會 議 倡 議 「 抵 制 三 俗 」 。 「 反 三 俗 」 , 遂 成 為 婦 孺 皆 知 的 「 主 旋 律 」 。

郭 德 綱 的 反 擊

面 對 這 樣 來 勢 洶 洶 的 批 評 , 郭 德 綱 毫 不 示 弱 。 不 久 之 後 , 他 創 作 了 作 品 《 我 要 反 三 俗 》 還 以 顏 色 。 在 作 品 中 , 他 將 「 道 德 正 確 」 者 諷 刺 得 淋 漓 盡 致 , 將 他 們 刻 劃 成 一 群 裝 腔 作 勢 之 人 , 堪 稱 「 郭 式 相 聲 」 的 經 典 之 作 。

後 來 在 另 一 段 相 聲 《 你 要 高 雅 》 中 , 郭 德 綱 闡 明 了 自 己 的 「 相 聲 觀 」 。 他 指 出 , 相 聲 是 讓 人 快 樂 的 , 不 需 要 承 載 其 他 的 功 能 , 相 聲 演 員 不 是 教 師 , 「 如 果 相 聲 演 員 都 來 教 育 人 , 那 還 要 學 校 幹 什 麼 」 , 在 他 看 來 , 硬 要 給 相 聲 加 上 教 育 意 義 是 不 對 的 。

他 說 : 「 世 上 有 兩 種 人 : 一 種 喜 歡 郭 德 綱 , 沒 有 錯 ; 一 種 不 喜 歡 郭 德 綱 , 也 沒 有 錯 。 但 第 二 種 人 要 是 覺 得 自 己 比 第 一 種 人 高 雅 , 那 就 錯 了 。 」 他 毫 不 留 情 地 揶 揄 「 高 雅 」 之 人 : 「 上 流 社 會 的 人 從 來 不 看 三 級 片 , 他 來 真 的 。 」

話 說 回 來 , 筆 者 身 邊 有 朋 友 讀 完 那 篇 獲 獎 文 章 , 對 筆 者 說 : 「 《 低 俗 喜 劇 》 本 來 就 是 一 齣 純 粹 搞 笑 的 電 影 , 給 它 賦 予 那 麼 多 『 背 後 的 意 義 』 是 一 件 很 無 聊 的 事 。 」 誰 說 不 是 呢 ?

套 用 郭 德 綱 的 話 , 喜 劇 就 是 讓 人 開 心 , 何 必 承 載 其 他 功 能 。 如 果 非 要 用 政 治 的 眼 光 看 待 喜 劇 , 說 它 體 現 了 、 反 映 了 或 者 激 化 了 「 中 港 矛 盾 」 云 云 , 這 本 身 難 道 不 就 是 一 種 低 俗 嗎 ?





李怡 :五萬公帑給了五毛黨

藝評獎獲獎人賈選凝終於在內地《南方都市報》作了回應,她大言不慚地反問港人如此不滿,「是否代表我講中了?」

賈小姐,你那篇文理不通、前後矛盾、不知所云的文章,講中了什麼?反擊的輿論與網民,有誰從頭到尾拜讀過?一篇影評為什麼有這麼大的風波?大家針對的主要不是你的文章是好是壞,而是懷疑藝評獎的評審與你之間以私相授受的方式,拿公帑給了你這個五毛黨。證據嘛,請看看昨天本報論壇版鍾祖康的文章,其中指出你得獎文章說,《低俗喜劇》「將guilty pleasure變成guilt-free pleasure」,整句是來自藝評獎主席評審林沛理在2006129日《亞洲週刊》上一篇文章,上面正正寫道:「性奴役的觀賞性亦由一種『罪疚的快感』(guilty pleasure)變成『無罪快感』(guilt-free pleasure)」!

你的大作,我倒是耐着性子讀完了。文章主旨就在最後那段扭扭揑揑欲言又止的文字,說《低俗喜劇》這種「反大陸化」的意識,「只會令香港在中港關係中更被動不安、失卻理智、並無益於建構新主體性。」「香港也好,香港電影也好,都需要以智慧去探索積極、進取的生存空間,重塑符合當今語境的自我形象和自我意識。」

「新主體性」是什麼?香港要重塑的自我意識是什麼?不就是放棄香港原有的自主、放棄原有並在近來一直被有良知的文化人強調的核心價值嗎?如果除了要求藝評獎的程序公正之外,香港輿論對你「講中了」的話有所回應,針對的就是你這種五毛言論。還有,就是埋沒良知的文化人與你之間的拉扯。
你說因為你是大陸人,所以在港有「原罪」。錯了,香港人是怎麼對待劉曉波、艾未未的?你不是不知道吧。
 

朗天﹕誤讀與顛倒  ——從得獎藝評看香港電影的低俗與主體

【明報專訊】藝術發展局藝評獎結果公布,來自內地的賈選凝,憑一篇題為〈從《低俗喜劇》透視港產片的焦慮〉的影評拿了獎金達五萬元的金獎,一石激起千重浪,引起媒體廣泛報道和爭議,事件很快升溫到激化中港矛盾的民粹主義程度。

「畀五萬蚊大陸妹踩香港!」這句網絡流傳的標語很能概括箇中非理性。賈選凝接受訪問時回應稱:「如果以我得獎者身分,加上又是大陸人,以這兩點遷怒於我,我無話可說,這是我的一種『原罪』。」明顯聰明地看出這種非理性而予以柔性的反擊。

好一句「遷怒」,她當然是被遷怒的。因為事情鬧出來後,較有理性的評論已針對整個藝評獎徵文的理念、評審團如何組成、有否足夠具藝評公信力的人擔任評審、評審過程具體如何、如何能把不同類別的藝評放在一起評定、官方如何看待藝評及其判別優劣標準,以至藝術發展局所謂推動本地文化藝術的固有機制、如何使用公帑等等。她不是唯一被批評的對象,也早有論者呼籲﹕「放過賈選凝吧!」她背後千瘡百孔,被詬病多年,甚至曾鬧上法院的藝術資助評審標準和機制,才是更值得投放怒氣的對象。

事件最大的輸家是本地藝評,最大的贏家是《低俗喜劇》和彭浩翔(電影趁此事重新公映!)。賈選凝作為惹火尤物和嫌疑棋子的雙重身分,雖然猶抱琵琶半遮臉地同時扮演獲利者和受害人的角色,但不中計的評論人仍大可取其大者,將目光從她那具選美質素(賈被揭曾參選內地華姐選舉)的臉蛋離開。

然而,對不起,我卻無法把目光從她寫的文章離開。那不關乎她的評論是否寫得好,足資摘獎(因為比賽總有評審品味的主觀元素和參賽者的相對優劣),也不關乎辯駁社會意識批判是否影評的適當進路,而是其得獎文章以至之前在香港媒體發表的香港電影評論,所表現出來的,對香港電影和箇中所謂「港味」的一再誤讀,既典型又嚴重,只是港事太多紛擾,人們無暇細顧,藝評事件恰好提供良機,讓我們進一步審視和了解這種誤讀。

低俗與本土的錯綜關係

認識港片北進情的人都曉得,「低俗」兩字乃內地官方和傳媒近年在北上港人作品上經常加上的形容詞。王晶,以至劉偉強,都曾被批評以至「勸喻」不要再拍攝散播「低級品味」的電影,部分內地電影觀眾責怪合拍片成風後,部分香港導演只懂「食老本」,粗製濫造。偏偏,這些觀眾只要有機會,都不吝表示他們其實熱愛香港電影,其中更不乏自稱喝港片奶水長大者。《低俗喜劇》的推出,正是因應這怪現象的商業計算之舉。

你說我低俗,粗製濫造,我便粗拍(據說《低俗喜劇》只用八天完成)低俗給你看,而且以此為包裝、招徠。所謂只拍給港人看云云,也是推銷手法,明白彭浩翔的,自然知道他從未放棄內地市場,只是他更懂曲線賺錢,名利雙收;正如《3D肉蒲團》,標榜純港味之餘,貢獻票房的始終是組團南下觀看的內地人。

賈文並非只批評《低俗喜劇》低俗,文章最大的重點,在指電影偷換了概念,視「低俗」作為「本土性」,卻大受香港觀眾歡迎,反映出港產片已「誤入歧途」。

把商業手法誤讀成本土性打造工程,不能只以「過度認真」形容。香港電影的確原本便有它低俗的元素,其實說得真切點,是不怕低俗、不避低俗才對。我認識的一名內地電影學者,不止一次向我「投訴」港片歧視內地女性,因為港片中的內地女性不少是妓女。我說怎麼會呢?你看《香港有個荷里活》的妓女是找周迅來演,《旺角黑夜》的妓女是張芝,她們都是當時香港影人和觀眾最喜歡的演員喔。妓女在香港電影中常是正面人物,除了因為「銷魂處便是英雄地」(《一代宗師》對白),也與妓女本是香港人常有的自嘲認同對象有關——凡事向錢看,什麼也可交換……你說這是低俗,但對不起,正如我經常強調,男盜女娼,正好便是香港電影的最大特色之一。

低俗也有真假

不過,《低俗喜劇》裏搞的,不是這種自然的低俗,而是故意強化、誇大,擺出成為賣點的「低俗」,情有點像資本主義全球化進程中,不同地區反而會各自標榜所謂本土或民族特色,促進一體化的資本流通。《低俗喜劇》中低俗和本土的「結盟」,成功讓觀眾受落,證明主創人懂得玩這種遊戲。

至於本地觀眾這一邊,由於以上的層次問題,他們喜歡《低俗喜劇》大可各有千百種原因,不能全歸結到「壞品味」勝利,以及再推一步,說反映了對「強國」的恐懼,然後推出第三步,眼紅大陸優勢而尋求「自我感覺良好」的「精神勝利」。

賈文這重重誤推並不偶然,因為這正是近十年內地人對「大國崛起」的心理狀態投射。說西方資本主義大國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歷史機遇造就;「××國能,中國人為何不能?」;他們歧視、針對以至圍堵我們,因為懼怕我們強大,懼怕「睡獅醒轉」……諸如此類的說法,不絕於耳。對於香港電影,以前拍出討人喜歡的「經典」,只是你們幸運,現在你們的優勢喪失了(港人自我矮化加強了這種看法),再拍不出好東西,反而害怕我們,來醜化我們了。

賈文作者可以因為自己的品味不欣賞「低俗」,但分辨不出「低俗」的真假層次,以至看不出或不承認香港電影原有的(不避)低俗成分,如果不作動機考察,大抵有更深層的文化(差異/誤解)因由,值得我們深思。面對這種明為誤解,實為顛倒(例如把彭浩翔討好大陸人的佈置倒讀為醜化大陸人),有心為香港電影主體性定位的,也不得不直面它們,奮起一辨/辯。

一度嗅不到的港味

香港電影有其有別於其他地區的電影特色,表現某種「港味」,以至體現香港精神和「香港性」(Hongkongness) ,其實是不必強調,也一眼看出,毋庸爭辯的事實。整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的香港電影發展史,本身便充滿取之不竭的例證。全世界的觀眾,要從一堆電影中分辨出哪一部是港片,毫無難度,因為這些後人常用「本土性」標籤的特色,是跟表現出強烈風格的導演調度、演員演出方法、電影敘事方式、慣用對白、固有觀念等扣上緊密的關係——許冠文與他的小動作、成龍與諧趣功夫、周潤發與飛躍雙手開槍、周星馳與「無厘頭」搞笑場面……都是可輕易認出,而且效法者眾,匯成一代風潮的電影文化現象。只是以往這些顯而易見的東西,一直缺乏理論的歸納、提純、整理,沒有一個漂亮的宏觀格度,沒有一個大而化之的名目(而這恰好也是香港特色)、招牌,以致在它們有所轉化和發展時,容易被視為等同消失。

論述上要定義港味或香港特色,以往一直採取枚舉法。枚舉法讓一盤散沙般的文化產品對象,集合到概念大旗下,但當這些對象在現實中再也找不到時,論者便要棄用這個概念,或把它送到歷史的神桌上供奉。「香港電影已死」,正是在這種操作下提出來的說法。

把香港電影比喻作生命體,有誕生、成長、衰落,之後自然是「死亡」。當現實中再直接找不到過往被視為「港味」的電影產品,便說「香港電影已死」,這固然不負責任,也是極其冒險的做法,因為一旦「港味」經轉化重新「出土」,尷尬難免。

不得不指出,藝評獎評審團主要成員,藝術發展局藝評小組主席林沛理,正是年來倡說「香港電影已死」的論者之一。他激賞誤讀香港電影本土性的文章,大概可以理解。

誤讀是詮釋學的共識以至策略,誤讀可以帶來新觀點,刺激討論發展;但詮釋學的誤讀在於開放,而非一棍打死。我誤讀,我存在;我誤讀,你我有未來;而不是,我誤讀,你不存在(或看不見你存在)。



 

明報社評: 意國組政府陷癱瘓 歐洲不穩世界大患




由於參選政黨無一得票過半,意大利在大選後組織新政府陷入癱瘓,新政府會否難產,是近期歐美的最大懸念。上周選舉結果顯示,參選的各方主要政治勢力得票介乎25%31%,其中,異軍突起、反對節約措施的五星運動黨得25.5%,一舉成為最舉足輕重政黨,他倒向任何一方都足以令意大利面貌變色。可是,五星運動黨一再聲明,無意與其他政治勢力組織聯盟,意大利戰後的首次新政府流產可能出現,是對正在喘氣的歐元區另一次更大的打擊。

政府難產影響大  較希臘危機更險

瀕臨地中海的意大利和它的足球水平同樣堅韌,戰後意大利政治雖然紊亂,個別高官如前總理克拉克西更干犯貪污罪,流亡海外,但意大利的工業在歐洲排列在首強德國之後而在法國之前;因此,一旦意大利政府難產,意大利能否在延綿多年的歐元區危機中挺過難關,不但關係到「皮靴之國」的政治及經濟,更可能引發比起希臘、西班牙經濟危機更大的政經震盪。

這次意大利選舉突顯的民意,是社會對治國之道看法分歧,中間偏左的民主黨,以及前總理貝盧斯科尼的中間偏右聯盟,俱是溫和政策的彰顯,大致是傾向以撙節之道應對經濟危機,分別只是步伐大小速度高低。但五星運動黨的立場卻是向緊縮政策說「不」,儘管黨魁格里洛無意與其他政治勢力組成聯盟執政,但其支持增加退休金及失業救濟的左傾激進做法,獲得在上任蒙蒂政府緊縮政策下吃盡苦頭的年輕選民大力支持,成為一股絕對不能忽略的政治力量。由於五星運動黨擁有二成五選票,就算不加入執政聯盟,以在野身分,隨時可在民生議題上令政府倒台。

意大利政局目前仍是一片迷濛,因此,上周意大利推出的40億歐元國債,息率突然茘升到4.83厘,是4個月來的新高,儘管迅速認購一空,但息率的異動,被視為外界對意大利前景信心動搖的反映。事實上,兩大評級機構都對意大利政局有所保留,穆迪認為新政府至今仍未組成,會令人揣測有可能舉行另一次選舉,屆時評級可能負面;標普則指出下任政府施政方向是評級關鍵。意大利現時經濟是歐洲的隱憂,從2000年到2010年的10年間,深陷衰退的意大利,每年平均經濟增長不到0.3%。意大利是西方七大工業國成員,卻在這個排行榜名列全球倒數第三,與被認為是世界通脹最嚴重國家的津巴布韋,都在包尾之列。

德國關切意政局  一旦出事難救火

其他歐洲國家亦對意大利政局投以關切,德國財長朔伊布勒擔心意大利政局的不安因素,可能會在歐洲擴散,敦促意大利「迅速」組成「穩定的政府」。朔伊布勒的話不比尋常,他把整件事的核心公開,認為最好的做法,是意大利不失時機組成一個推動緊縮經濟政策的政府。問題是,意大利刻下是組織政府動作遲緩,且有可能朝着放寬撙節方向走去。這恰恰犯了歐盟的大忌,因為朔伊布勒最怕意大利成為第二個希臘,他強調歐元危機從未結束,只是各國通過緊縮方案取得一定進展。德國向是歐元守護神,過去4年,德國在希臘債務危機扮演了救火隊隊長角色。可是經過4年折騰,德國倦意畢露,且,意大利的經濟規模比希臘和西班牙都大,一旦出事,歐元區的危機,遠比過去4年加起的總和要大。

若然朝這個方向推進,核心問題必然再一次浮面:歐元區的存在價值到底若何。德國以重建大歐洲為最高方向,去年法國總統薩爾科齊還在台上的時候,也一度加入挽救歐元區搶救行動,可是如今法國已是奧朗德掌政,德法合演的這幕雷霆救兵歐元版還會重演嗎?德國還有力量挽救更多的受困國家嗎?歐元區的危機揮之不去,撲熄了這個火頭那邊又着火,這是2013年世界經濟仍然不穩的主要因素。

阿果: 果欄﹕別怕低俗——普及文化真面目




「要寫好的文藝評論,一定要有說服力。字裏行間要塑造權威,與大眾保持距離……」我人生上過一節藝評課,老師大有來頭。「所以記得引用西諺,注重修辭,多寫英文註釋,這樣讀者就自然覺得你比他站得更高。」十五分鐘後,我滿臉通紅,奪門而去。

知難而退,因為我不夠高;不夠高,因為我喜歡的,是一直都很低的普及文化——叻哥每晚嘗盡山珍海錯,調戲良家婦女,是財大氣粗、低級品味;杜汶澤在個人talk show,呼籲觀眾齊喊「吊高周秀娜」,是賣弄色情,意淫女性;《低俗喜劇》放肆爆粗,動輒玩騾,是「為迎合觀眾的惡趣味而不設下限」……此刻的本土普及文化,鄙俗煽情,十惡不赦,騾子不如。面對如此景,香港人絕對應該多讀法蘭克福學派,少吃法蘭克福大肉腸;多看林沛理,少聽林海峰;多揭藝評,少理八卦;普及文化既是毒藥,分析毒藥的普及文化研究更是票房毒藥,故此社會學系應該拒絕學生研究流行文化,鼓勵分析中產品味,鑽研犯罪心理……可惜普及文化俗不可耐,香港人同樣精神分裂﹕聲討八卦雜誌傷風敗德,但路經報攤又憋不住偷瞥兩眼;鞭撻叻哥庸俗、杜汶澤淫賤、彭導衰格,但這班豬朋狗友,又一直跟香港人同脇共枕,風雨同路。要評論普及文化,有三大問題,不可不理﹕本地文化工業除了低俗,還有什麼?媒體受眾鍾情垃圾,擁抱禽獸,態度犯賤,原因何在?面對洪水猛獸,永遠站得不夠高的文化評論者應該怎樣做?

金獎評論選擇憤而批判。藝評獎金獎得主賈選凝在得獎文章中狠批《低俗喜劇》戲如其名,低俗不堪,是內地人民的公敵、人類文明的恥辱……香港人和我,一同徹夜難眠。香港人失眠,因為文章觸及中港矛盾,明顯挑釁;我失眠,因為賈的評論不單針對《低》片,還牽涉所有本地文化產品;她的抨擊,不單充滿道德主義,還攙雜對普及文化工業的不屑與批評。對此,我有異議。

賈選凝摑了港普及文化三巴掌

賈選凝的藝評,向香港普及文化摑了三巴掌。第一掌,指摘創作人掛本土賣低俗,甚至將壞品味美化為香港特色,令文化產品愈趨低級,無復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生命力——這種對普及文化的批判,其實源於1970年代。當年曾澍基探討新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商品化與性氾濫現象,抨擊公仔書令人作嘔、色情畫報變態無恥;大眾文化行動組留守佳藝門外,抗議《哈囉夜歸人》教壞細路……那個年頭,批判大眾文化,是知識分子的責任。踏入80年代,電影《靚妹仔》賣個滿堂紅,引起保守分子大肆抨擊《靚》扮探討社會,實借題賣色;90年代王晶、周星馳一邊發揚低級趣味,傳播界一邊發起抗暴遊行……普及文化性質低俗的爭議,從不間斷;杜汶澤指「低俗是香港普及文化的一個核心價值」,既是「大言不慚」,又是合乎事實。香港流行文化既然一向低俗,賈之指摘就失去理據。現在問題在於﹕低俗之外,還有什麼?

除了低俗 還有許多

港式普及文化,除了低俗,還有許多。賈選凝以《低》片「臨時起意即興拍攝,交出一個東拉西扯的故事」,作為電影低俗的明證,可是她不曾理解的是,「意外即興」、「東拉西扯」,從來都是港產片,甚至普及文化的特色——梁款說,黃霑寫《上海灘》,只用了25分鐘,趕得要命;鄭裕玲說,當年她同一時間接拍九齣電影,東奔西跑;徐克說,當年拍電影,總是先確定午夜場上映日期,然後開始拍攝,相當匆忙……裙拉褲甩、亂衝亂撞的那個年頭,卻成為了後人歌頌的黃金年代;「快刀斬亂麻」、「今日講聽日要」,不是文化產品低俗的證據,而是港式文化靈活的明確體現。《低俗喜劇》概念零碎,充滿即興,炮製意外;它沒有用低俗偷換本土,反而還原過去港式文化工業的通俗、山寨和創意。

觀眾不是「受」眾

賈選凝誤會了文化工業,也看輕了香港觀眾。第二巴掌,正正朝你我摑來﹕「(電影)夠爛夠俗夠低級,就能令觀眾high至極。」這個說法,七十年代前大概人人點頭,但及後無人理會,全因觀眾不是「受」眾。媒體觀眾從來不僅是被動接收信息的一群,還有思考,有情緒,可以say no,可以轉台;港人看陳百祥表演食飯,杜汶澤示範爆粗,不單因為普及文化無恥,觀眾腦袋生鏽,同時因為這些「文化垃圾」對他們來說,有超過「以粗口宣泄情緒」的意義。

香港人之所以喜歡《低俗喜劇》,至少有三大原因﹕一、夠市井。爆粗固然是市井表現,但《低》片角色的設定(學者假正經、導演真蠱惑、助理大頭蝦),同樣貼近平民,反映生活。普羅大眾從鏡中發現自我,窺見人生,自然樂透。二、夠地道。杜汶澤的角色膽小怯懦,遭遇的處境,其實相當香港﹕既想發圍,又苦無他法,只得屈從權貴,靈活變通。杜監製的經歷,是萬千香港仔的寫照。三、有情緒。《低》片以喜劇自居,但許多港人看後內心翻騰,笑中有淚。劇中對香港文化的鞭撻自嘲,誇張但真實,於是觀眾眼淚鼻涕,一同直流。香港人鍾情垃圾,傾慕禽獸,箇中原因,豈止低俗咁簡單。

夠市井夠地道有情緒

讀賈選凝的文章,數年前上藝評課的感覺,忽爾湧現。她的第三巴掌,正向我這樣的偽評論人摑來﹕面對劣質普及文化,我們應該明言拒絕,同時期望文化產品能夠提供「健康的審美和省思現實的人文關懷」——簡單來說,就是與低俗文化劃清界線,站高一點,望遠一點。聽見這話,我再次想奪門而去。

要評論普及文化,不能遠離群眾,樹立權威,因為站在道德高處,呼籲百姓拒絕低俗,恥笑大眾犯賤無知,俱無意義。面對眼前半人半獸的普及文化,我們不妨站低一點,湊近一些,每天進入群眾犯賤心理,時刻消化大眾腐臭品味……這樣作出的評論,就算未能奪獎,起碼貼近事實,獲取人心。

賈小姐,你認同嗎?


Sports & Politics ﹕ 郭 爽 頭 槌 撞 出 什 麼




我 們 未 必 知 道 的 運 動 底 線
[ 文 . 艾 德 加 編 輯 袁 兆 昌 ]

編 按 : 上 周 , 香 港 單 車 手 李 慧 詩 力 壓 亞 洲 冠 軍 中 國 隊 郭 爽 , 在 女 子 500 米 計 時 賽 摘 下 銅 牌 。 其 間 , 郭 爽 疑 對 李 慧 詩 施 以 「 超 技 術 」 , 成 為 本 周 爭 議 事 件 。 今 天 , 體 育 愛 好 者 艾 德 加 , 從 郭 爽 事 件 談 起 , 看 看 普 遍 香 港 人 的 運 動 迷 思 。

香 港 單 車 手 李 慧 詩 早 前 於 世 界 場 地 單 車 錦 標 賽 , 與 中 國 隊 郭 爽 爭 逐 女 子 爭 先 賽 銅 牌 , 而 途 中 郭 爽 涉 嫌 「 出 術 」 以 頭 碰 撞 李 慧 詩 , 試 圖 影 響 她 的 表 現 , 結 果 李 慧 詩 仍 順 利 直 落 兩 場 擊 敗 郭 爽 , 贏 得 這 面 世 錦 賽 銅 牌 。 郭 爽 這 招 疑 似 「 超 技 術 」 , 令 香 港 社 會 和 互 聯 網 一 時 群 情 洶 湧 , 坦 白 講 就 是 再 次 激 發 起 反 中 反 共 情 緒 , 而 李 慧 詩 回 港 後 就 只 得 體 表 示 , 相 信 對 手 並 非 故 意 撞 擊 。

筆 者 當 晚 有 觀 看 電 視 直 播 賽 事 , 當 場 其 實 並 未 留 意 郭 爽 那 個 動 作 。 筆 者 更 在 意 的 是 , 今 次 被 李 慧 詩 「 完 勝 」 的 郭 爽 , 似 乎 已 不 再 是 參 加 過 前 兩 屆 奧 運 、 累 積 共 獲 得 兩 面 銀 牌 和 兩 面 銅 牌 的 郭 爽 , 「 陰 招 」 也 好 「 超 技 術 」 也 好 , 都 要 以 實 力 支 持 ; 未 來 李 慧 詩 有 機 會 再 面 對 這 個 曾 經 非 常 希 望 擊 敗 的 對 手 , 相 信 都 會 繼 續 佔 優 。

郭 爽 有 否 犯 規

至 於 要 是 筆 者 如 被 問 到 , 郭 爽 當 時 用 頭 頂 撞 李 慧 詩 有 否 犯 規 , 根 據 網 上 慢 鏡 重 播 和 截 圖 , 筆 者 當 然 絕 對 認 為 有 。 單 車 比 賽 的 衝 刺 非 常 刺 激 , 實 質 競 賽 規 例 亦 非 常 嚴 格 和 紀 律 , 就 場 地 單 車 賽 而 言 , 賽 道 上 的 黑 線 和 紅 線 就 已 是 規 則 , 爭 先 賽 原 則 上 進 入 到 最 後 衝 刺 階 段 , 黑 線 和 紅 線 就 是 雙 方 的 跑 線 , 分 佔 內 外 線 的 車 手 均 不 能 越 過 對 方 的 跑 線 。 到 公 路 賽 事 , 跑 線 的 概 念 就 更 為 虛 擬 , 車 手 於 最 後 階 段 衝 刺 有 否 犯 規 , 全 賴 裁 判 執 法 。 而 網 上 亦 有 人 將 今 次 事 件 , 與 黃 金 寶 出 戰 2010 年 廣 州 亞 運 公 路 賽 相 提 並 論 , 其 被 韓 國 對 手 切 線 干 擾 衝 刺 , 最 終 後 者 被 判 犯 規 黃 金 寶 復 得 金 牌 。 於 是 郭 爽 今 次 既 然 直 接 碰 到 李 慧 詩 , 就 當 然 絕 對 有 犯 規 。

運 動 場 上 任 何 違 反 體 育 精 神 的 心 態 和 動 作 , 都 絕 對 應 該 譴 責 , 這 是 欣 賞 任 何 體 育 賽 事 時 的 底 線 。 不 過 , 職 業 賽 場 上 的 犯 規 有 兩 重 意 思 , 縱 使 有 運 動 員 明 顯 違 反 規 例 , 如 裁 判 刻 意 也 好 無 心 也 好 未 有 判 罰 , 那 就 是 沒 有 犯 規 , 比 賽 繼 續 。 正 如 足 球 的 越 位 、 手 球 、 插 水 、 出 界 等 錯 判 漏 判 比 比 皆 是 。 今 次 港 人 對 郭 爽 的 指 摘 , 明 顯 折 射 出 針 對 中 共 的 憤 怒 , 這 絕 對 可 以 理 解 , 抨 擊 任 何 運 動 員 「 出 術 」 亦 是 應 分 。 而 當 然 有 人 可 以 怒 斥 過 郭 爽 和 中 共 便 算 , 但 賽 場 上 的 現 實 的 確 是 , 職 業 運 動 員 就 是 會 於 規 則 的 灰 色 地 帶 游 走 , 因 為 違 犯 規 則 的 事 實 本 身 要 由 懲 罰 和 後 果 來 體 現 。

郭 爽 頭 頂 李 慧 詩 當 場 , 僅 是 女 子 爭 先 賽 季 軍 戰 首 回 合 , 國 際 單 車 聯 會 ( UCI ) 將 錄 影 片 段 放 到 其 YouTube 頻 道 , 截 至 筆 者 行 文 時 點 擊 率 已 達 51,156 次 。 而 郭 爽 參 加 爭 先 賽 季 軍 戰 前 , 已 在 較 早 時 間 的 比 賽 犯 規 身 負 黃 牌 , 再 犯 規 領 黃 牌 便 會 被 取 消 資 格 。 但 「 出 術 」 的 郭 爽 逃 過 懲 罰 , 不 僅 繼 續 出 戰 次 回 合 而 終 落 敗 ─ ─ 這 段 錄 影 的 點 擊 率 僅 有 5,785 次 , 並 到 翌 日 再 參 加 女 子 競 輪 賽 初 賽 , 又 與 李 慧 詩 同 場 之 時 , 才 因 再 次 犯 規 引 致 「 炒 車 」 意 外 , 終 於 「 自 食 惡 果 」 被 罰 取 消 資 格 。

職 業 體 育 到 底 不 能 全 部 投 射 回 現 實 生 活 , 平 日 遇 到 罪 行 可 報 警 求 助 , 但 眾 多 規 則 和 執 法 其 實 都 有 漏 洞 的 職 業 體 育 賽 事 , 不 管 觀 眾 鬧 到 拆 天 仍 只 是 徒 勞 , 正 如 國 際 足 協 最 近 終 於 願 意 使 用 龍 門 線 白 界 電 子 技 術 , 去 除 裁 判 的 人 為 不 可 預 測 變 數 , 迴 響 堪 稱 改 寫 世 界 歷 史 。 筆 者 其 實 相 信 , 要 不 是 李 慧 詩 今 次 勝 出 , 即 如 黃 金 寶 當 年 的 相 反 情 況 , 郭 爽 很 難 當 場 逃 過 判 罰 。 但 又 如 李 慧 詩 落 敗 , 港 隊 投 訴 郭 爽 犯 規 不 果 , 裁 判 最 終 拒 絕 改 判 , 支 持 者 除 了 盛 怒 也 就 無 能 為 力 , 到 時 或 許 會 引 發 大 規 模 示 威 。

假 如 沈 金 康 回 鄉

題 外 話 , 這 種 與 中 港 矛 盾 關 係 密 切 的 體 壇 爭 議 , 還 有 不 少 需 要 港 人 持 續 密 切 「 關 注 」 。 就 例 如 香 港 單 車 隊 總 教 練 沈 金 康 , 於 2011 年 重 新 獲 邀 兼 任 中 國 單 車 隊 客 席 教 練 , 隨 即 引 起 本 地 體 育 界 和 新 聞 界 「 恐 慌 」 , 弄 得 沈 教 練 要 親 自 回 應 只 是 兼 職 、 兼 任 。 據 報 沈 教 練 目 前 仍 兼 任 中 國 隊 該 職 位 , 要 說 沈 教 練 由 多 年 前 來 港 之 後 , 都 一 直 沒 有 從 旁 協 助 中 國 隊 , 其 實 亦 實 在 難 以 想 像 , 起 碼 筆 者 自 己 就 一 直 不 敢 放 心 , 沈 教 練 將 來 不 會 由 香 港 全 身 而 退 返 回 中 國 執 教 。 另 外 , 李 慧 詩 上 年 在 倫 敦 奧 運 奪 得 銅 牌 的 項 目 , 究 竟 中 文 是 應 譯 稱 為 競 輪 賽 還 是 凱 琳 賽 , 亦 早 已 有 一 番 爭 論 。 本 港 傳 媒 目 前 已 習 慣 稱 此 項 目 為 凱 琳 賽 , 網 上 則 有 不 少 資 料 早 已 稱 之 為 競 輪 賽 , 而 爭 論 點 就 在 於 , 此 其 實 起 源 於 日 本 福 岡 的 項 目 , 日 本 漢 字 名 稱 本 來 就 是 「 競 輪 」 , 而 凱 琳 賽 之 名 就 是 來 自 其 日 語 發 音 Keirin 的 譯 音 。 凱 琳 賽 之 名 明 顯 並 非 依 據 廣 東 話 音 譯 , 於 是 有 人 堅 決 抵 制 , 各 位 以 後 亦 可 依 據 個 人 政 治 取 態 選 擇 本 項 目 名 稱 。

回 到 這 次 港 人 發 揚 尊 重 體 育 精 神 的 美 德 , 怒 斥 郭 爽 「 出 術 」 頭 撞 李 慧 詩 , 事 態 從 而 進 一 步 突 顯 到 中 港 矛 盾 , 情 其 實 與 近 年 眾 多 在 網 上 以 拍 攝 或 設 計 圖 片 批 評 大 陸 旅 客 來 港 不 守 規 矩 相 似 。 不 過 正 如 上 述 在 運 動 場 上 , 裁 判 有 否 確 切 指 出 運 動 員 犯 規 的 爭 辯 , 職 業 體 育 到 底 再 次 不 能 全 部 投 射 回 現 實 生 活 。 假 設 在 完 美 世 界 中 , 每 個 踏 進 運 動 場 的 普 通 人 都 立 即 成 為 運 動 員 , 應 該 堅 持 體 育 精 神 全 力 以 赴 不 論 勝 敗 完 成 比 賽 。 但 是 , 這 種 自 香 港 馬 拉 松 由 創 辦 起 即 急 速 發 酵 , 並 且 為 過 度 鼓 吹 的 本 地 體 育 精 神 , 最 終 發 揮 到 極 致 之 後 實 在 不 無 爭 議 。

運 動 與 平 民

今 年 馬 拉 松 已 於 上 周 末 舉 行 , 縱 使 不 少 報 道 和 宣 傳 , 多 年 都 同 時 提 醒 參 賽 者 量 力 而 為 , 今 屆 賽 事 結 束 後 仍 有 數 以 百 計 參 賽 市 民 不 適 。 馬 拉 松 和 十 公 里 ─ ─ 即 一 萬 米 賽 跑 , 於 現 代 奧 運 為 競 賽 距 離 最 長 的 兩 個 項 目 , 難 度 堪 稱 專 業 級 , 就 算 十 公 里 賽 跑 的 男 子 和 女 子 世 界 紀 錄 , 亦 同 需 接 近 三 十 分 鐘 。 而 如 有 市 民 參 加 半 馬 或 全 馬 , 選 擇 「 慢 慢 跑 」 去 完 成 就 當 然 可 以 , 筆 者 絕 沒 批 評 的 意 思 。 但 是 , 任 何 以 專 業 運 動 員 標 準 加 諸 己 身 , 每 次 參 賽 都 要 挑 戰 更 快 時 間 , 途 中 忽 視 身 體 不 適 信 號 堅 持 賽 事 的 所 謂 體 育 精 神 , 實 在 十 分 「 玩 命 」 。 有 人 或 許 會 質 疑 筆 者 , 武 斷 任 何 業 餘 參 賽 者 的 備 戰 和 實 力 都 不 足 。 然 而 問 題 是 , 連 職 業 運 動 員 日 常 作 息 飲 食 有 營 養 師 跟 進 , 訓 練 以 科 學 研 究 為 基 礎 , 練 習 後 的 狀 態 恢 復 和 護 理 又 受 密 切 關 注 , 到 確 實 參 加 比 賽 都 尚 且 難 以 保 證 競 賽 狀 態 , 受 傷 和 退 出 甚 為 常 見 , 甚 至 偶 有 不 幸 猝 死 的 例 子 。 假 設 業 餘 跑 手 貿 貿 然 堅 持 到 底 受 傷 , 又 基 本 不 可 能 如 職 業 運 動 員 , 接 受 專 業 診 斷 、 治 療 和 後 續 身 體 恢 復 訓 練 。 正 是 職 業 運 動 員 賽 前 賽 後 都 有 人 呵 護 備 至 , 才 有 本 錢 完 全 尊 重 體 育 精 神 , 在 參 賽 時 無 後 顧 之 憂 冒 受 傷 風 險 全 力 衝 刺 。

體 育 精 神 的 確 非 常 珍 貴 , 但 同 時 追 求 的 過 程 是 有 條 件 的 , 我 們 讚 揚 李 慧 詩 以 外 的 香 港 運 動 員 , 就 算 未 能 爭 得 佳 績 亦 積 極 競 爭 , 相 反 亦 譴 責 郭 爽 走 「 法 律 罅 」 。 但 到 自 己 親 身 參 與 就 要 冷 靜 , 應 該 在 清 楚 了 解 個 人 實 力 中 嘗 試 , 而 不 是 幻 想 自 己 能 夠 達 到 力 有 未 逮 的 標 準 , 畢 竟 運 動 強 身 健 體 和 比 賽 全 力 以 赴 其 實 是 矛 盾 的 。

安裕周記﹕陰影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儘管已被大陸視為文壇祭酒,可是總有揮不去的一塊疙瘩,那是他和一大幫文學界把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抄一遍。莫言如何能言善寫,這一筆卻很難讓他在毛澤東已在九泉三十七年的今天給中國人民一個合理解釋。手抄這種必稱恭敬的做法固然是心態的折射,但為何要手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而不是〈矛盾論〉或〈論持久戰〉,這便是今天中共治下的大陸文壇歪風。我相信除了極少數的幾個,沒有誰會同意毛年代有創作自由,然而今天也要來一場把毛視為神祗的把戲,很大程度是文革年間「忠字舞」的另類表達形態,也是「大國崛起」下以我為主的文化新權威主義。

香港的一篇藝評引起社會熱切討論,幾乎在同一時間,台灣導演李安在奧斯卡頒獎禮上獲得最佳導演獎。我把兩者聯起來思考的原因,是當藝評把「中國」兩個字看得斗大時,李安得獎也隱約顯露「中國」二字的巨大陰影——新華社把李安得獎後的「謝謝台灣,特別是台中」講話刪去。香港和台灣在藝評裏所說的「新主體性」應該如何構建定位,相信是中共未來處理這兩地的政治問題時必須長考的,畢竟港台沒有〈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這種把文藝和政治掛勾的指導思想,尤其〈講話〉當中所謂立場。百度百科有毛澤東這篇講話,百度形容是「許多作家在毛澤東文藝思想指引下,在塑造工農兵形象及反映偉大的革命鬥爭方面獲得了新成就,在文學的民族化、群眾化上取得重大突破」。我覺得,要害在於「民族化」這三字。

不論喜歡不喜歡,都得承認電影是西方人發明,儘管中國文化裏也有戲曲,但拷貝在菲林放映出來確是舶來事物。李安在自傳體裁的《十年一覺電影夢》說,在台灣藝專三年、在美國伊利諾大學兩年,養成他的戲劇底子。後來在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的兩年,李安是完全投入學習及實習,「我第一次放假覺得心裏不高興就在紐約大學」。毫無疑問,伊大和紐大的戲劇理念及電影技巧訓練,塑造李安兩奪奧斯卡導演獎的背景。然而到了美國的李安沒有放下中華文化,某程度更可說他是從台灣的蔣家氛圍突破而出,在敏感的年代接觸遙遠的另一個「中國」。初讀這段內容,即覺得單憑這段就可以向台灣情治機關打小報告說李安「被中共統戰」。他在書中這樣說,「到了美國才有機會看禁書——共產黨文藝及宣傳作品,尤其是老舍及斯諾的《西行漫記》(Red Star overChina)」,「搞了半天,原來我們是壞人」。《西行漫記》在一九四九年後的台灣確是禁書,是美國記者斯諾一九三六年訪問中共的實錄,令到西方世界從此得悉中共的存在,毛澤東曾讚揚此書「功比大禹」。

然而即便是李安,北京也要封殺他的「台灣致謝」。這到底是不容實體及抽象的台灣在國際舞台出現,抑或是單是針對李安的一種舉措?李安的電影,並不是藝評所說那些「矮化」大陸人作品,他第一部在戲院公映的電影《推手》,主角郎雄飾演從大陸移居美國投靠兒子的武術大師。片中的郎雄個性耿直,一口京片子,到了最後一場在餐館大戰紐約警察,把太極拳打得所向無敵;在他的第三部電影《飲食男女》,幕啟後連串煎炒煮炸蒸炆鏡頭把吃的國粹顯露無遺。到在世界影壇嶄露頭角的《臥虎藏龍》,滿山滿野的翠竹,江南旅遊局應要送他旅遊推廣金牌。

學到李安的神學不到髓

李安的表達手法很有中國四大章回小說娓娓道來的風範,說故事能力極強,迴旋空間極大, 都是先來一段延綿漫長的故事,幾條主線逐一鋪排細列,總體風格是事緩則圓的寬潤,晶瑩欲滴的通透。當主線鋪排妥當,就引爆一個劇情原子彈,令觀眾目瞪口呆,像《推手》的大戰警察,像《喜宴》的當眾公開性傾向,像《飲食男女》的大廚忘年戀,像《臥虎藏龍》的王嬌龍躍下高山,靜謐中爆發巨大矛盾衝突。也是那一句,喜歡不喜歡由得你,卻道是得了一獎又一獎,尋且成為大陸武俠電影的倒模模具——古代武林、林中拼殺,偶爾加幾句佛偈。老實說,我不認為李安是至尊,不得抄襲,但必須指出的是,李安的場景可以拷貝,細膩風格就不可能在今天的中國成行成巿,因為國情並非如此。

今天的中國是所謂康熙乾隆以來的「盛世」,於國庫而言,一九七六年打倒四人幫當年國庫只有幾億美元。改革開放三十年到今天,中共手裏的美國債券是世界前茅,外匯儲備多得令人眼紅,國人誤以為這是天跌下來的大款,殊不知這是以人民血汗的超低廉勞工成本,一分一毛賺回來的外匯。不幸這種認知落差產生了一種精神上的恍惚,認為中國之路應該這樣走下去,認定是因為這種巨大的剝削才是強國之道,由此萌生弱肉強食勝者生存的強者文化。這些年大陸流行語,「強」字用得最多,天天說要打甲國攻乙國的「強國論壇」固然是其一,連香港促狹之輩也不說「中國」而說「強國」,不說「大陸人」而說「強國人」。萬億金元的底氣,構建思想上戰無不勝的強國文化,今天中共舉國信之為甚。有錢,可以硬抄李安的武俠電影硬體,但抄不到李安的淡泊綿細風格,因為大陸的思考框架是三十年經濟翻躍世界第二,速度至上,電影每五分鐘一小高潮,十分潮一大高潮,否則不能顯出投入巨資的回報。說到底,是炫耀。

金元強權下的炫耀

經濟強權推動文化強權,中共不是第一人,藝評之中處處也浸浸然帶這種「盛世」下的自我感覺良好,我不排除新華社的刪改李安講話也有這種影子。但必須指出,像大陸那樣三十年間經濟飛躍之路,日本韓國德國都曾經走過,日本美國英國法國在金元文化下的文化侵略也不是沒有。日本有日本文化協會,美國是大灑獎學金之外就是美國新聞處,法國則是法國文化協會,英國則是英國文化協會,教你日語英語法語,除了交流便是文化的進入。然而這種進入是低姿態的,儘管帶極大的政治野心,但不是要馬上要你棄甲曳兵把香港文化丟在鹹水海而講日語英語法國。不同意者可以說這是這些帝國主義者老謀深算,可是最後進到皮肉肌膚的,卻是那些殖民地思想而不是廉價民族主義。

大陸經濟起飛帶動的極度膨脹變成「換了人間」的反客為主,言必中國奇蹟,稱必三十年翻覆。從中國人民的國民經濟來說是一樁好事,可是部分人由此而生的膨脹,認定只要人民幣所到之處便應當望風而倒,否則便是西方陰謀,這是近幾年人們感受最深的一點。所謂「眼紅中國人富起來」,所謂「說中了香港人的自卑」,這些話折射出的是美日英以外的另一種文化霸權,正以君臨天下之勢壓到我們頭上。《低俗喜劇》早就自報家門說是「低俗」,然而仍逃不出給扯到「中國人榮辱」泛政治層面;李安不過說了兩句感謝台灣的話,卻在新聞稿裏刪得蹤影全無。一個世界第二的強大經濟體,何以如此脆弱不堪,日本德國戰後復蘇的過程裏都從未見如此。

洋務運動後的後遺症

這就得從大國崛起過程的痛苦說起。滿清末年的洋務運動失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樹倒猢猻散,自此中國便是經濟上改革,政治上遲緩的一前一後雙軌制上蹣跚而行。中共得天下後,依舊無法踰越,在「內在的中國」和「外在的中國」之間掙扎,在社會主義世界與蘇聯鬥得不亦樂乎,為了一口氣,把錢都傾進歐洲小國阿爾巴尼亞,再在非洲用盡外匯送人一條坦贊鐵路。這些國家受人大禮,當然好話講盡,「我們的朋友遍天下」,然而中共自頂至踵都知這是虛假的榮光,但在一窮二白的年代無比受用,因為這是在歐洲人非洲人前的「中華民族殊榮」。

到了改革開放後,尤其二十年的經濟騰起,昔日的虛胖變了厚墩墩的大個子,但外表的洋務運動成功不等於內裏的也西學為用。民族主義又再一次冒出,近十幾年,「偉大的中華民族復興」引帶出全面復興前的另一次自我膨脹。然而由於缺乏一套全面的論述體系,何以才是民族復興,是經濟的超日趕美,抑或軍事上的抑日鬥美,在口號滿天的日子無以訴諸真實,只得找回皮囊裏的老舊民族主義。一九四九年前的舊中國在中共六十年的宣傳已是臭不可聞,只得在四九年後的毛思想找到支柱,文藝界找到唯一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這次講話的精髓之二是鬥爭,「文藝界的主要的鬥爭方法之一,是文藝批評,文藝批評有兩個標準,一個是政治標準,一個是藝術標準」。如何有這篇藝評,如何刪除李安的講話,不免讓人覺得語出有典,言出有源。

給曾俊華的電影清單




【明報專訊】財爺曾俊華的中產Lifestyle論,引來罵聲如潮。中產與否不一定要以收入衡量,更要考慮其價值觀和生活模式。如果說香港主流中產階層價值偏向保守,做事欠創意,預算案反映對自由市場萬能、經濟增長至上深信不疑,甚至簡易解讀金融危機下歐洲多國政府面臨破產,是「因為財富再分配」所導致,由是忽視基層苦,大手筆投資供尖子海外升學,對廣大貧苦學莘缺乏承擔,財爺的思想和價值觀,確實頗「中產」的。問題是,財政司長月領37萬元薪金,也是城裏政府最位高權重的三人之一,如果他只像中產,只用中產思維以司其職,會不會比不像中產更可悲?

既然財爺說喜歡看戲,今期我們找來各路英雄,每人推介一套電影,調製一張「曾俊華名單」,希望中產財爺在歎咖啡的同時,可以在光影間補白一點對社會民情的認識,想想手握着那全港市民的公帑,是否真的用得其所?

彭志銘:給財爺看電影

原先,想推薦財爺睇日本黑澤明嘅《沒有季節的小墟》,看看一群生活在廢墟內的低下層,如何以精神勝利法當自己係個「中產」的「超現實」電影;但下筆走至此,我倒想支持本土藝術,所以,特別介紹佢觀賞1964年嘅香港黑白粵語長片《一樓十四伙》。回歸祖國懷抱的香港特區重現49年前港英管治時期的劣質民生苦。噴飯的,同一屋簷下各式人種,騎呢趣致,充滿高佬泉、矮冬瓜、陶三姑、盲公陳、劏房波、傻強、卡片蘇、吳得掂等典型低落形象人物,居然同奴才大話精政府的三司十四局首長們無異,值得大家獱住杯鴛鴦,食住超記秘製鹵味,逐一對照,包保好笑過《低俗喜劇》。

沈旭暉:《過河卒》

「很多時候不在香港,沒有多跟進香港新聞,也不知財爺近,但假如他還是和我們上次見面時一樣心境,不妨看看法國名導高達的Le Petit Soldat《過河卒》,如片名與任何人經歷雷同,實屬巧合。」

陶傑:《月黑高飛》

「財爺既然咁有品味,飲咖啡又看法國電影,我介紹他看1994年的《月黑高飛》﹕Tim Robbins飾演的囚犯,在監獄裏聽莫扎特的《費加洛婚禮》,內心非常嚮往自由。財爺唔同梁振英,懷中國心吃中國菜,被困在這樣的政府裏,依然會看法國電影而不是央視春晚,《月黑高飛》就飱佢喇。」

李慧玲 :《林肯》

新鮮熱辣,就請財爺看《林肯》吧!財爺說,「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忙碌」,但看完《林肯》,希望財爺明白,手握權位者的責任,正是為升斗市民生活而忙碌,兩者關係絕非點一下頭,偶然問候。否則一旦在路上偶然相遇,市民向財爺送上的一定不會是熱咖啡,而是臭雞蛋。

周耀輝:建議曾俊華看的法國電影

中產階級的拘謹魅力果然厲害,連我們的財政司長曾俊華也說自己有這樣的life style,例如,看法國電影。

我不肯定曾司長上次看法國電影是什麼時候了,可下次,不妨看看La vie est un long fleuve tranquille。中產家庭的孩子出生時跟低下階層的孩子對調了,十多年後,發現出錯,於是……電影開始,一家街區小雜貨店,如常營生,店前停了一輛舊車,就在優雅的古典音樂下,車,忽然爆炸了。

曾司長認為自己屬於哪個階級,有他的理由與自由。我只奢望他真的去看法國電影啊,去想想假如自己的孩子並非在月入三四十萬而是萬三四或更少的家庭中長大,去想想假如自己的日子就像舊車隨時爆炸般難以把握提心吊膽。

La vie est un long fleuve tranquille。生命,一如靜水長流,多好,但,對很多人來說,日子,一如炸彈。

陳劍青:《雲圖六重奏》

司長所認知的中產其實是我們所謂「偽文青」,崇尚文化消費卻對消費文本本身毫無追求與見解的文藝社群。

做個「真中產」不難,只要你看由小說改編的電影《雲圖六重奏》(Cloud Atlas)不只看到六段不同時空拼湊而成的敘事結構,或者Tom HanksHugh Grant的跨時代化妝技藝,而是領會到我們的世界,由19世紀英國殖民的黑奴世紀、二戰前威權音樂界下天才學徒被抑壓至死、堅信真理的現代記者被追殺時穿越「非法移民」地下工場、廿一世紀老人院產業原是管治監躉,到未來高度資本主義下的新首爾複製女奴提供勞動與蛋白質,其實「奴隸社會」根本從未過去。

從文本返回真實,由香港政經結構製造的樓奴、租奴、鋪奴、劏奴,最終如劇情一樣都會形成打開真相的革命主體,展開每個世代共享的「廢奴運動」(Abolitionist Movement)。看到電影的可怕,做官的就不會在討論資源分配時那麼葉公好龍,所以大陸懂得將此片剪到不倫不類,但奴隸主卻偏偏自稱是中產。

黃仁逵:J'Accuse《我控訴》

我的首選:《我控訴》,1919年,法國電影,導演Abel Gance。無關故事內容,電影名字才是重點。

張銳輝:請財爺辭職看戲

曾財爺,你覺得自己是中產,是因為你平日經常交往的都是巨賈富商,在他們面前,你當然只是「中產」吧!所以,要徹底解決你誤判民情的問題,就是及早離開司長之位,舒適地過你以為是「中產」但其實是「資產階級」的富裕生活,大可自我感覺良好,用不着被人責難。如果你仍想睇戲,我會建議你去看《低俗喜劇》,請看罷見記者時,記得要表示欣賞及有共鳴,才顯得你是從草根掙扎有成的「本地中產」,對市井粗口和鹹濕笑話有着「童年回憶」般的感情;還請不忘揶揄賈小姐兩句,因為香港的中產是骨子裏看不起這些「延安文學式」的評論,但又沒好氣和這些「強國二代」爭辯的;財爺你的表現定要恰如其分,否則就露底了。當然,如果你還有時間,請看看張虹導演的《中學》。雖然已是十年前的中學校園生活實錄,但因為政府多年來在教育資源上的零增長,現竟然差別不大!希望你知道香港學校現多一點,不要再中某些蠶蟲政客的伏,推出什麼48千萬的留學基金,卻讓香港的學生繼續三四十人擠在班房裏上課!

不過,第一步還是先辭職,才有餘暇實踐你的真中產!

健吾:《革命青春My Back Page

「川本三郎的小說《我愛過的那個時代》改編的電影《革命青春My Back Page》,有妻夫木聰、松山研一那套吧。全共鬥時代,是一個怎麼樣的時代。日本為了令年輕人都安穩,建立了『一億中流』的社會結構。財爺說他不知道什麼是中產,咁就請佢睇纒呢套戲。冇中產希望嘅年輕人,會做出什麼……」

馬傑偉:《目露凶光》

「落難中產劉青雲,疑似鬼上身。導演林嶺東的鏡頭下,97金融風暴後,香港中產故事化成一部驚慄片。」

整理 林茵、陳嘉文

2013年3月1日星期五

古德明: 希望,逗點




問:以下一句,哪個選擇正確?──I wish that everything you have / had would be mine(我希望,你的一切,都歸我有)。

答:Wish是「希望」,但所望事情,一般難以實現,所以,說現在的事,動詞應用假設過去式;說過去的事,則用假設過去完成式,例如:(1I wish the government were not so corrupt(我希望政府不那樣腐敗)。(2I wish I had listened to his advice(我當時聽他勸告就好了)。

讀者示下那一句,所說「你的一切」不是假設,所以應用現在式動詞,即everything you have;而「都歸我有」則是假設,所以應用假設過去式動詞,全句作I wish (that) everything you have were mine

問:以下一句,of which之前應不應加逗點?──In 1958, I joined the second student summer conference, of which the attendance was limited(一九五八年,我參加第二屆學生暑期會議,而出席人數是有限制的)。

答:這一句是以關係代名詞(relative prouounwhich取代連接詞and和名詞the conference。不用which,句子可以這樣寫:In 1958, I joined the second student summer conference, and attendance of the conference was limited;用which,句子下半截就應寫作attendance of which was limited,而不是of which attendance等等。由於「第二屆學生暑期會議」已清楚說明是哪個會議,不必再界定,所以conference之後的關係子句(relative clause)是「非界定子句」(non-defining clause),須加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