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0日星期二

盧子健: 曼德拉——革命上台難 放棄權力更難




曼德拉,是上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在左翼圈子中幾乎無人不曉的名字。上世紀80年代,我多次造訪倫敦,並在那裏修讀博士學位。當年每次經過南非駐倫敦大使館,總會見到有人聚集抗議示威,其中一個經常喊的口號就是「釋放曼德拉」。我初時覺得奇怪,為什麼這些人可以這麼堅持,後來明白,示威人士所要求釋放的人正正就是最能堅持的人。曼德拉在羅本島監獄被關了27年,但未有消磨他為黑人爭取平等權利的意志。

在羅本島監獄的高牆之內,曼德拉表面上只是不堪一擊的雞蛋,但他是一隻堅硬的雞蛋。高牆不單未能夠把這隻雞蛋打碎,結果反被其推倒。南非白人政權擁有壓倒性的經濟和武力資源,結果敗於擁有巨大道德力量的曼德拉。這是上世紀末最動人的革命故事。

曼德拉是一個出色的革命家。他沒有把自己局限在非暴力的規範內,但主要以非暴力手段迫使白人政權讓步達至不戰而屈人之兵。白人政權主動交出政權,使南非長期流血的衝突結束,這個成就殊不簡單,為世人稱道。曼德拉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是實至名歸。不過,曼德拉令人特別尊敬的原因,不在於他領導黑人解放運動取得勝利,更因為他在取得勝利後所展示的胸襟和遠見。

不算帳不報復 團結大多數人

跟很多其他革命者不同,曼德拉取得政治權力後,並沒有對失勢的政治集團或人物秋後算帳、打擊報復。以暴易暴,是不少革命者未能避免的陷阱。可是,仇恨也為成功的革命者埋下失敗的種子。革命是要擊倒敵人,但上台執政卻要盡量團結大多數人,要求截然不同的情操和技能。出色的革命者亦因此很多時變成糟糕的執政者。

曼德拉出獄、當選總統以至上台執政,一直展示包容團結的廣闊胸襟。他對白人固然實踐平等尊重的理念,他對白人種族主義政權甚至曾經直接逼害他的人也展示了寬恕的包容。這是難得的胸襟,這同樣是因為曼德拉的遠見。除了維持整個南非國民的團結和諧外,曼德拉亦明白白人掌握了知識和技能,是國家發展和經濟增長所不可或缺。他對白人寬容和團結,說到底也是為了黑人的福祉。

上世紀南非黑人爭取結束白人種族主義政權統治時,喜歡以南非當地非洲土著民族的原來用語稱呼自己的土地。他們稱呼南非為阿扎尼亞,就好像前南羅德西亞後來變成津巴布韋、前西南非洲後來變成納米比亞。曼德拉上台,維持南非這個國家名稱,一個似乎簡單的舉措,象徵性地確認南非是一個多民族國家,白人與黑人享有同等的地位。

比較為人熟知的故事是他支持國家欖球隊贏得欖球世界盃冠軍,這個故事後來拍成了電影。在南非,欖球是由白人壟斷、富有種族主義象徵意義的運動。曼德拉以巨大個人權威令黑人放下成見,令欖球變成全國全民共享的運動。他這樣做不單令白人對新的黑人總統領導的政府放心,更重要的是令白人把曼德拉也視為自己的總統,為黑人領導的政府確立了更鞏固的地位。寬容的政治手腕一舉數得,顯示曼德拉也是一個富有遠見和謀略的政治家。

不少領袖退下來仍愛「發熱發光」

我最欣賞曼德拉的地方,卻是他主動放棄權力,當了一任總統後便退下來,退下來之後也沒有對繼任人指指點點。這看來很易做的事,往往卻是很多第一代革命政權領導人做不到的事。不少原來的革命英雄終於變成了悲劇英雄。

非洲不少領導人一在位就是幾十年。南非毗鄰的津巴布韋,其總統穆加貝由1980年國家擺脫白人種族統治後一直當總統至今,由革命者蛻化成為一個獨裁者。中國也是一個不幸的例子,中共的領導人不單是第一代,甚至是以後的若干代,都不願意交出權力。他們退下來後,也喜歡繼續「發熱發光」,或者安排自己的親信至下一代班子,發揮其影響力。因此中國官場才會出現「裸退」這個可笑的詞語。退本來就是退,只不過因為很多中共領導人退休時不是全退,才出現裸退這個說法。

曼德拉領導南非黑人民族解放成功當上總統後,其政治威望足以承托他推行任何措施。相信很多南非人很樂意見到他擔任總統直到離開人世的一天。但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不單可能晚節不保,更會追隨了很多新興國家的惡劣示範,成為了國家進步的絆腳石。

曼德拉是一個偉人,不是聖人。但他幾方面的偉大之處﹕盡量以和平手段促使政治轉變、以包容推動團結、以寬容對待政治對手以至敵人、自願交出權力等等,都足以為世人垂範。全世界人一齊哀悼和懷念曼德拉,顯示他雖已不在人間,他的成就和示範的價值觀將會長存。

盧子健  公共事務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