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7日星期二

林行止: 京意港意連氣不容易 公民刁民抗命有區分




一、如果沒有「佔領中環」的提出,肯定沒有今日香港普選動京華的局面;只是,事到如今,在李飛主任「被邀請」來港「宣旨」未足月的二十多天內,行政長官不可抗拒中央、候選人必須愛國愛港而且要經「筲箕篩選」才能參選,已成不可討論的框架,亦即中央已為香港的行政長官普選設下樊籠,換句話說,中央對於把這種完全陌生的選舉制度交到可能不聽指揮的香港民眾手裏,絕不放心,因此,前後門都要守。

由於酌情權完全操諸京官之手,什麼才算符合「愛國愛港」標準,只有京官認許算數,並無公開準則可以參照,那意味「守門員」會以港人不明不白甚且被某些人視為違規的手法,沒收所有「來球」……。香港回歸已十多年了,中央為治下特別行政區的普選定下一些規範,本為應有之義,問題出在港人根本不知什麼才配稱「愛國愛港」。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什麼公平選舉可言!?難怪有人要「疊埋心水準備佔中」,有人則向北京「攤牌」:「真普選或佔中」!

中國已是「綜合國力」強盛的大國,這些年來她操控香港的手法,卻令老香港愈來愈憂心,遠的不說,三任行政長官的表現俱未孚眾望,而這種失落,已充分反映在新世紀以還,大部分港人紛紛「打倒昨天之我」,再不相信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定下的「一國兩制」可底於成,「五十年不變」以至實行普選的承諾更難兌現。事實擺在眼前,中共「有權不用」的基因不會改變,為了令這隻已到手的「金鵝」在其旨意下繼續「下金蛋」,用在約翰.霍金斯任教的兩位華人學者孔誥煒和郭慧英的分析(見收在中大出版社彭麗君編《邊城對話》中的〈歷史視野下的「西藏問題」和「台灣問題」一文〉),在處理香港問題上,中共又用上了管理少數民族地區的故伎,一方面由上而下直接管控,一方面和當地保守勢力結合……。兩位學者認為中國這種做法「犯了錯誤」;但從西藏大體上和平安定與台灣和內地經濟關係日趨密切上看,京官肯定不以為這樣做是「犯了錯誤」。正因如此,才會把管治西藏的一套移形換影地派到香港頭上。

由上而下及結合當地保守勢力,遂形成了對京官挑選的行政長官無一稱職因而於言文上力爭北京應承的二○一七年落實「真普選」,當這種由所謂泛民派提出的情理訴求,與照北京的話辦事的保守力量—所謂建制派—無法妥協時,在普選問題上,京官便南下「劃地為牢」,不准泛民越出「雷池」半步……。

在普選問題上的爭執;加上「新富」的中國與「早發」的香港間政經矛盾日甚一日,泛民與建制的不和已提升至敵意對罵以至香港社會前所未見的肢體衝突。這種發展對繁榮安定香港破壞力之大,不言而喻。

二、不久前,行政長官梁振英「落區」,被欲對其表示不滿的「知青」擲雞蛋,此蛋誤中副車落在財政司司長身上,後者見過世面,滿不在乎;可惜曾俊華在美國求學不在英國讀書,不然他大可師六十年代工黨首相威爾遜的故智,一面用手巾擦掉其上衣的蛋污,一面笑口吟吟地道:「以雞蛋代替番茄,看來在工黨治下各位的生活水準提高了!」筆者曾親睹其事並記於《英倫采風》中。

說擲雞蛋,皆因讀王岸然昨天在本報的大作〈民主不靠汽油彈〉而起。王君所陳述的事實有否根據,筆者不得而知;筆者理解的是作者從法理觀點的論斷完全正確,香港人不應鼓吹暴力更不應鼓動「上街」。我國有句老話:「殺君馬者道旁兒。」意謂街上「跑馬」(在未有賽馬會的年代),好熱鬧的旁觀者為之「打氣」,高喊「加油」,結果策騎者不知收韁,「勇往直前」,甚至坐騎過勞倒斃!

在當前的國內外環境下,北京不願見因而想盡辦法不使「佔領中環」成為事實,是不難理解的。以此一旦成事,雖然把之驅散、「敉平」,在北京來說,小菜一碟,吹灰之力而已,但其消極效應深廣且危險。一如筆者較早前在這裏陳述,在網絡世界,即使內地有高效能的「防火牆」,亦不能根本杜絕「香港人佔中」的訊息在內地網絡上流傳,不滿現狀的內地人民便可能有樣學樣,如果若干大城小鎮出現群眾在政府大樓之前靜坐抗議,一經外媒加鹽添醋,領導層顏面何存?這是力求「和諧」的當道最不願見,因此把「佔中」捏死於萌芽之中,才是上策;另一方面,如果使用武力,即使是最低限度的,「佔中」被粉碎了,若被外媒定性為「迷你六四」,雖然北京有的是錢且內地商機處處,恐怕會帶來很大「變數」,因為西方普世價值的人道觀加上嫉忌中國崛起的紅眼症及恐華症併發,必有人藉此發起抵制行動,這當然不等於「大事不妙」,卻亦頭痛不已。

不管事態如何發展,參加這種有違京意的活動,必然得要付出一定代價,這正是筆者常說「佔中」者都有機會成本的原因。迄今為止,和據京意行事的特區政府「對着幹」的人,受惠(名氣是無價寶,有人還因此當上薪給不俗的各級議員,更有實質得益)多於損失,但「佔中」茲事體大,不是開玩笑。十一月二十八日本欄指佔中是「不少港人既賦予同情同時又亦甚害怕……」,有讀者問「何怕之有」?筆者便是害怕可能出現「刁民」破壞和平靜坐(遑論出動防暴警隊)釀成流血事件!

正因為存有重大風險(對從未「見血」的香港「上街分子」而言),希望有意參與「佔中」者要百思才行。對於那三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人搞「商討日」,初期筆者期期以為不可,認為是「秀才造反」,費時失事,稍後才悟這種做法大有道理,在思想上確認其必要性正確性後方參與行動,等於作好了付出機會成本的考慮。這樣做的人值得所有認同和爭取民主選舉的人(不僅僅限於香港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