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 訪 高 希 均
文 ． 許 驥
編 按 ：
台 灣 著 名 學 者 、 作 家 、 出 版 人 高 希 均 上 月 訪 港 ， 在 光 華 文 化 新 聞 中 心 演 講 ， 談 台 灣 現 ， 談 華
文 世 界 願 景 。 本 版 記 者 許 驥 訪 問 高 希 均 ， 談 談 他 年 輕 時 的 經 歷 ， 分 享 他 與 香 港 的 一 段 緣 ， 並
談 談 台 灣 民 主 病 。
在 美 國 威 斯 康 辛 大 學 ， 據
說 有 個 不 成 文 的 規 定 ： 新 校 長 到 任 ， 第 一 個 要 拜 訪 的 ， 是 高 希 均 。 1981 年 創 辦 的 《 天 下 》 雜 誌 、 「 天 下 文
化 出 版 公 司 」 ， 出 書 近 3000 種 ， 30 年 來 更 不 知 對 華 人 世 界 產 生 了 多 麼 深 遠 的 影 響 。 高 希 均 上 月 在 港 短 暫 幾 天 的 行 程
排 得 很 滿 ， 第 二 天 大 早 在 金 鐘 見 到 他 時 ， 神 采 飛 揚 ， 見 面 第 一 句 話 ： 「 不 好 意 思 要 你 起 個 大
早 。 」 高 希 均 是 個 永 遠 不 知 疲 倦 的 人 ， 雖 然 已 經 年 近 八 旬 ， 卻 是 整 個 出 版 社 裏 最 有 活 力 的 ，
出 版 著 作 達 33 本 之 多 。
從 南 京 逃 難 到 台 灣 眷 村
1936 年 在 南
京 出 生 的 高 希 均 ， 正 遇 上 日 本 侵 華 戰 爭 的 鯨 吞 期 ， 次 年 便 發 生 了 南 京 大 屠 殺 。 高 希 均 的 年 輕
歲 月 ， 幾 乎 都 在 顛 沛 流 離 中 度 過 。 1949 年 逃 難 到 台 灣 住 進 眷 村 ，
直 到 1959 年 赴 美 國 留 學 ， 他 仍 記 得 那 些 心 酸 歲 月 。 臨 行 前 ， 全 家
人 把 所 有 積 蓄 交 給 高 希 均 ， 流 淚 與 他 告 別 。 高 希 均 的 清 貧 行 囊 中 ， 幾 乎 只 有 一 本 字 典 ， 完 全
不 知 道 何 時 才 能 返 鄉 。 誰 知 ， 到 了 美 國 後 一 切 很 快 好 了 起 來 。 只 兩 個 月 ， 他 便 能 給 家 裏 寄 錢
， 高 家 遂 成 為 眷 村 中 收 入 最 高 的 家 庭 。
高 希 均 和 香 港 也 算 有 緣 。
高 夫 人 在 香 港 出 生 ， 但 是 很 小 就 離 港 。
1971 年 ， 高 希 均 獲 得 從 威 斯 康 辛 大 學 到 哥 本 哈 根 大 學 的 交 流 機 會 ， 中 間
有 一 個 月 可 以 旅 行 。 當 時 「 亞 洲 四 小 龍 」 的 格 局 已 經 逐 漸 成 型 ， 香 港 經 濟 開 始 起 飛 。 他 第 一
次 來 港 ， 最 興 奮 的 事 ， 是 去 調 景 嶺 看 大 陸 ， 所 謂 「 一 界 之 隔 」 ， 便 是 當 時 水 深 火 熱 、 被 稱 為
「 竹 幕 」 的 大 陸 。 當 時 沒 有 辦 法 到 大 陸 去 ， 但 是 後 來 去 了 德 國 ， 從 當 年 的 西 德 行 至 東 德 ， 高
希 均 便 能 想 像 跨 國 香 港 邊 境 的 北 岸 大 抵 是 什 麼 狀 。
從 1967 年 起 ， 每 年 暑 假 高 希 均 都 返 回 台 灣
。 他 對 台 灣 的 研 究 ， 可 給 香 港 不 少 參 考 。 高 希 均 認 為 ， 已 實 現 民 主 的 台 灣 能 夠 告 訴 香 港 「 民
主 不 是 萬 能 藥 ， 民 主 會 帶 來 很 多 問 題 」 。
他 說 ： 「 香 港 的 朋 友 ， 可
以 組 織 一 個 團 ， 或 者 請 台 灣 的 朋 友 ， 不 斷 地 到 香 港 來 ， 告 訴 香 港 朋 友 ， 台 灣 的 民 主 出 現 了 五
個 弊 端 ， 香 港 今 天 不 當 心 ， 你 們 的 弊 端 比 台 灣 更 嚴 重 。 」 高 希 均 告 誡 香 港 人 ： 「 不 能 跟 我 們
學 ， 而 是 要 避 免 。 」
高 希 均 詳 細 列 舉 了 民 主 的
五 個 弊 端 ， 他 稱 之 為 「 民 主 病 」 ─ ─
台 灣 民 主 病 變
一 、 政 黨 惡 鬥 ， 永 無 寧 日
。 「 當 一 個 政 黨 惡 鬥 的 時 候 ， 應 該 有 的 公 共 政 策 被 擱 置 了 ， 不 能 推 動 了 ， 倒 霉 的 是 老 百 姓 ，
幾 乎 不 可 能 出 現 又 民 主 政 治 又 政 黨 合 作 的 局 面 。 」
二 、 政 黨 惡 鬥 ， 媒 體 成 公
害 。 「 台 灣 媒 體 變 成 了 『 公 害 』 。 不 問 事 情 的 是 非 對 錯 ， 只 問 立 場 ， 那 怎 麼 得 了 ？ 」
三 、 單 一 議 題 （ single issue ） 超 越 一 切 。 「 香 港 一 定
也 有 （ 單 一 議 題 ） ， 比 如 貧 富 差 距 、 房 價 太 高 。 台 灣 的 單 一 議 題 ， 比 如 說 統 獨 、 核 四 。 美 國
每 個 時 代 都 有 單 一 議 題 ， 黑 人 問 題 、 墮 胎 、 同 性 戀 、 槍 支 管 制 、 移 民 … … 可 是 一 個 社 會 不 是
單 一 議 題 ， 社 會 有 很 多 層 面 。 」
四 、 絕 大 部 分 民 主 政 治 下
的 政 府 ， 只 求 「 討 好 」 不 求 「 好 」 。 「 討 好 就 是 做 『 聖 誕 老 人 』 ， 你 想 要 的 東 西 我 都 答 應 你
： 免 費 醫 療 、 免 費 學 費 、 免 費 午 餐 、 免 費 保 險 … … 不 斷 承 諾 給 選 民 。 結 果 是 政 府 赤 字 預 算 增
加 ， 政 府 垮 了 。 」
五 、 老 百 姓 養 成 了 「 白 吃
午 餐 」 。 「 台 灣 的 學 費 是 全 世 界 最 便 宜 之 一 ， 結 果 是 教 育 素 質 不 好 ， 老 師 待 遇 很 低 ， 低 得 只
有 香 港 的 三 分 之 一 ， 好 的 教 授 都 跑 到 香 港 來 了 。 」
高 希 均 認 為 ， 正 因 為 民 主
有 這 五 個 弊 端 ， 所 以 今 天 的 台 灣 淪 為 「 三 反 」 的 局 面 ： 逢 改 必 反 ， 逢 漲 必 反 ， 逢 中 必 反 。 最
終 是 「 台 灣 癱 瘓 了 」 。 有 鑑 於 台 灣 經 驗 ， 高 希 均 認 為 香 港 應 該 和 中 國 保 持 和 平 局 面 。
高 希 均 認 為 ， 香 港 已 經 現
代 化 程 度 很 高 了 ， 很 透 明 、 很 自 由 ， 但 和 諧 不 夠 ： 「 為 什 麼 和 諧 不 夠 ？ 最 根 本 的 原 因 ， 就 是
貧 富 差 距 太 大 。 加 上 民 主 開 始 ， 會 面 對 一 連 串 的 抗 議 、 示 威 ， 甚 至 流 血 。 在 這 種 情 下 ， 輿 論
（ 指 媒 體 ） 扮 演 非 常 重 要 的 角 色 。 通 常 輿 論 都 是 起 哄 ， 示 威 的 人 三 千 個 ， 他 講 三 萬 個 ， 唯 恐
天 下 不 亂 。 」 他 說 中 港 之 間 要 保 持 中 庸 之 道 ， 一 定 要 溫 和 理 性 。
文 明 是 需 要 訓 練 的
高 希 均 回 憶 當 年 去 美 國 的
時 候 ： 「 文 明 是 需 要 訓 練 的 ， 慢 慢 來 他 們 會 學 好 的 。 我 剛 去 美 國 的 時 候 ， 沒 有 一 次 不 被 他 們
感 動 ， 他 們 不 是 欺 負 你 。 比 如 我 說 冷 氣 風 很 大 ：
The wind is very strong ， 朋 友 會 善 意 地 提 醒 ， You mean the
breeze ？ 這 是 人 性 中 的 善 良 差 異 ， 香 港 人 沒 有 耐 心 ， 非 常 傲 慢 。 」 他 認
為 中 央 已 很 自 律 ： 「 今 天 中 央 不 會 搞 經 濟 封 鎖 ， 但 是 它 只 要 用 一 些 手 段 ， 我 想 香 港 三 個 月 、
六 個 月 經 濟 就 會 大 跌 ， 它 講 幾 句 重 話 你 都 受 不 了 ， 所 以 它 很 自 我 約 束 。 」 高 希 均 強 調 ， 如 果
他 想 討 好 台 港 媒 體 ， 就 會 大 罵 大 陸 ， 但 是 他 選 擇 不 這 麼 做 ， 是 為 了 客 觀 。
高 希 均 聽 到 「 港 獨 」 兩 個
字 ， 會 不 住 地 搖 頭 。 當 談 到 國 民 教 育 這 個 話 題 的 時 候 ， 他 覺 得 ： 「 香 港 人 對 大 陸 有 點 過 度 防
衛 、 過 度 恐 懼 。 」 他 認 為 ： 「 香 港 人 應 該 有 自 信 ， 這 麼 自 由 開 放 。 了 解 一 下 近 代 史 、 中 國 史
， 是 很 好 的 事 情 。 」 他 不 忘 強 調 ： 「 香 港 不 是 獨 立 國 家 ， 香 港 是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的 一 部 分 ，
你 當 然 要 了 解 這 個 國 家 的 歷 史 。 」 在 和 高 希 均 交 談 的 過 程 中 ， 能 感 覺 到 他 的 身 上 ， 有 濃 濃 的
家 國 情 懷 。 這 ， 似 乎 與 他 的 故 鄉 ， 民 國 舊 都 南 京 ， 有 如 出 一 轍 的 高 貴 氣 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