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6日星期一

盧峯: 工潮落幕 HIT還需換腦袋




時四十天的貨櫃碼頭工潮昨天取得突破。在外判商以書面承諾加薪百分之九點八及改善工作安排後,罷工工人經投票後決定接受外判商的加薪方案,結束罷工,並將會盡快與外判商討論復工的細節安排。我們認為,罷工工人願意接納跟他們的訴求有距離的加薪方案及同意復工充份顯示工人有理有節,充份反映他們的和及誠意,我們希望貨櫃碼頭資方包括HIT及各外判商好好珍惜工人的好意,切實履行改善薪酬的承諾,不要多生事端,更不要秋後算賬。否則,工人及工會固然會再次走上街頭聯合抗爭,市民同樣會堅決站在工人的一方,反對無良僱主。

勞資雙方利益的確各有不同,有的時候甚至會出現激烈的矛盾。要收窄分歧,化解矛盾,以誠意進行直接談判是最有效及社會成本最低的方法,更可以避免勞資雙方互不相讓,各走極端。只可惜從一開始貨櫃碼頭資方包括HIT及外判商就對工人的合理訴求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其中和集團屬下的HIT公司表現特別惡劣,只想置身事外,把自己成跟工人跟工潮完全無關,又不肯直接參與談判及回應工人訴求,以致談判處於膠着態,工潮則不斷升級及惡化。假若HIT不是擺出一副漠視工會及工人的態度,談判肯定可以很快有進展,工潮也不致要四十天才解決。我們認為,HIT以至和管理層必須好好吸取今次教訓,學懂尊重工人的權利,明白工人透過集體行動及談判爭取權益是合理及正常做法,只有這樣才能避免重蹈覆轍,確保貨櫃碼頭這個香港重要的基礎設施正常運作。

同樣得詬病的是特區政府。貨櫃碼頭工潮剛開始的時候,假若政府能強力介入,促使勞資雙方包括HIT盡快展開面對面談判,那雙方便大有可能在談判桌上了解對方的立場及底線,從而作出調整,不需要透過傳媒、報章廣告及街頭行動隔空傳話以至罵戰。然而,一直在斡旋勞資糾紛上進取積極的勞工及福利局局長張建宗先生忽然像人間蒸發那樣失去蹤影,既沒有公開敦促雙方談判,也沒有在背後盡力拉線。直到工潮爆發一星期及輿論一再批評後張局長才首次開腔談到工潮。外界難以確實知道政府及張局長遲遲不出手背後有甚麼政治盤算,只知道特區政府在初階段的無為、無能令工潮惡化及不必要的拖延。

此外,今次工潮也清楚展示了親中工會特別是工聯會的窩囊面目。這個號稱代表工人權益的組織在罷工期間對罷工工人無片言隻語支持,有的時候甚至發出混淆視聽的聲明,令罷工工人處境更困難,更被動。像這種既不要選票也不顧工人飯票的工會組織實在令人難以理解,實在令人齒冷。

從結果來看,今次加薪協議未達到工人的訴求,也沒有能改變貨櫃碼頭沿用的判上判運作模式。不過,一次工業行動不可能爭取到所有目標,改革不合理的工作安排也難以一到位。重要的是工人展示了團結、理性的面目,爭取到公眾的支持及諒解。往下來只要他們能針對不合理的工作條件及安排作有理有節的抗爭,工人還是會得到社會的聲援,逐改善惡劣的工作環境

林行止:碼頭工人罷工告一段落


一、葵涌貨櫃碼頭工人罷工,已「慘勝」落幕!此前二度評此事,筆者先「慘然」,繼指「昂然」,執筆時今天該是「蕭然」進入第四十一天,哪知消息傳來,事件已告一段落。不過,下面所寫,談及的不限於這次罷工,而是及資方的態度問題,因此不失時效,原文刊登。

雖然五一勞動節後有外判商創新的百多名工人加入罷工大行列,罷工人數增至五百三十多名,令工潮聲勢持續,但市民對罷工基金的捐款熱情似已降,而在外判商永豐出各碼頭工種統一加薪百分之九點八另加四千元「開工利是」的「終極方案後,情況似有轉機。昨午高院法官林雲浩拒批出限制罷工工人及工會人士在和總部長江中心外圍聚集禁制令(但必須拆除扶手電梯附近的部分帳篷及禁止罷工工人進入長江中心範圍的禁制令仍然生效),表面看是罷工工人又勝一仗,但由於資方提出的條件不能不慎重考慮,特別是和轄下貨櫃碼頭四家外判商昨天以書面聯署方式向勞工及福利局確認「終極方案」提出的加薪幅度,罷工的氣勢已大不如前。

發動罷工的碼頭業職工會總干事何偉航堅持「雙位數加薪」,對「終極方案」的加薪幅度不滿,卻承認已「有所改善」,只要資方肯重返談判桌作實加薪承諾並答應不「秋後算賬」,其他爭取改良工作條件(如工作間沒有廁所、沒有晉食時間及長時間二十四小時工作)等要求,應有商量餘地。加上港九勞工社團聯會(勞聯)訪問近二百名沒有參與罷工工人,有六成六接受加薪百分之九點八的安排,非罷工工人當然不能代表罷工工人的意向,但多少可看出碼頭工人的心聲,對罷工工人的堅持,肯定產生負面作用。

永豐提出最終加薪幅度時,聲明不再加入任何由勞工及福利局主催的調解會,同時展示「由零開始」的決心,即如罷工工人復工無期,便會招聘新工取代罷工工人的工作,大言炎炎,確令政府尷尬(突顯了勞工及福利局的無能為力)和令罷工工人不滿,惟加薪未完全達標卻已近標,加上客觀環境不是那麼有利,這場曠日持久的罷工,似已近尾聲。筆者估計這場罷工很快便告一段落。

得鄭重一提的是,在這次罷工開始後不久,香港社工學聯及左翼廿一便合作出版網誌《大眾碼經》(初名《碼經》horsepaper.wordpress.com),對工潮的台前幕後、裡裡外外,作詳細報道和發表不少同情罷工工人的分析—讀者不應期望它有絕對客觀的論述,惟其提供的種種具體信息,參考價甚高。難能可貴的是這班不為名不圖利的「公共知識分子」,為彰顯公義而無償工作,令人肅然起敬亦令人對香港社會仍存希望!

二、香港是全球第三大繁忙的海港,碼頭生意興隆,然而,碼頭工作條件甚差,雖這是工人的自由選擇,經此一役,肯定令香港—尤其是資本家—蒙羞而罷工工人透露他們的名義收入比近二十年前還不如,亦會在香港蓬勃經濟表象上投下巨大陰影。據美國中情局的資料(ciaworldfactbook.com,絕對沒有政治立場的信息網站),香港的收入分配公平程度與「大落後」的危地馬拉及洪都拉斯不相伯仲,而衡量貧富差距指標的堅尼系數(gini coefficient),為經合組織(OECD)平均水平的二倍,意味香港社會的經濟分配極不公平。在這種背景下,這場碼頭工人罷工不僅帶給香港經濟損失,且會打擊香港在國際上的聲譽。

在工人實際收入下降、工作條件惡劣的環境公諸於世及事碼頭四月整體貨櫃吐量比去年同期下降約二成的情形下,何以資方不肯作出讓、吃點承受得起的小虧,盡早結束工潮,豈非人人受惠?看資方代表嚴磊輝、霍建寧和馬德富(排名以就此事表態先後為序)的理直氣壯、真理在我的言文,足以顯示這幾位高級受薪者普遍存有「達禾斯人」心態。「達禾斯人」(Davos Man)是以寫《文明沖突》廣為人知的已故哈佛史學家亨廷頓(S.P. Huntington,一九二七—二○○八年)於一九九七年提出的名詞,用以形容那批在瑞士達禾斯舉行的年度「世界經濟論壇」的常客﹔用亨廷頓的話,這些商界精英分子,追求的只是他們企業的經濟利益,對他們所屬的國家忠誠度甚低,他們視國家疆界如無物,國家之於他們隻是有助其達成走向世界的工具。他們把工廠搬往(或把工作外判)低薪國家,本國失業率上升,他們不僅絕無悔意,且揚揚自得,因為本國多一個失業工人,低薪國多四人(甚且更多)就業,他們登高望遠,站在環球的高度,這有什麼不妥當?同理,香港少一個碼頭工人,也許地增數名碼頭工人,他們對世界便無虧欠……。這種想法,成為放眼世界(商人無祖國)的精英分子振振有詞不肯真正與罷工工人坐下商討問題的主因!

三、在戴卓爾夫人和列根總統當政後約三十年間,西方世界經了最顯著的自由化運動—解除金融業管制、離岸經營合法化、推廣自由貿易及打破先進與落後國家藩籬的移民自由,環球化(globalization)成為對本國和世界各國皆可蒙其利的大趨勢。環球化意味「世界是個利伯維爾場」,人民自由遷徙等於勞工跨境工作,化國界為無形﹔解除金融業管制,大增資金「自由行」的程度。所有反對上述變化的觀點都被視為種族歧視、排外主義和保護主義……。這種環境,令鼓吹各國互通有無自由貿易的T.弗裡曼成為「先知」,他於二○○五年出版的《世界是平的—二十一世紀簡史》大受歡迎,成為全球暢銷書,不在話下﹔而力主全球自由化並從中牟取巨利、不顧本國本地人死活只著重股東利益的精英分子,便是亨廷頓筆下的「達禾斯人」。

可是,好景甚暫,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的「紐約世貿中心慘劇」令不受邊界限制的世界利伯維爾場(大同世界)理念毀於一旦,繼後二○○八年的金融崩潰(「海嘯」)令非既得利益階層對環球化利伯維爾場的成效存疑,雖然傳統經濟學家及主流傳媒仍不遺餘力地主張自由化的好處,但正統政治在「九一一」後開始轉向,這固然是受選民投票意向的影響,然而,看到自由化不一定對參與其中的所有國家都有利,相信更為重要。在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被推倒至二○○一年這十一、二年的「自由化金期」漸成過去,西方主要國家的國策已從極端自由轉化至有限度自由,而這主要表現在英美相繼收緊移民政策上,歐盟區亦亦趨,法國的奧朗德去年五月便以進一限制移民入境而「大冷勝出」、當上總統。在經濟在線,○八年的金融危機迫使政府不得不出手挽救那些一度自稱沒有國籍(no longer had national identities)的企業(工業和銀行業),中國在繼續開放的自由化聲中,亦強化國有企業在經濟中的地位。經此一役,重新國有化(renationalized)的「走回頭路」蔚成時流,如今世界級的能源公司、船務及航空公司因相繼出問題而被收歸國營。金錢、貨物、勞工可以無視疆界自由流動是對有關各國最有利的想法,不過是另類烏托邦!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以有公有私有的混合形式存在,遠較完全私有化更具持續力和持久性和對本地經濟有利。絕對自由的環球主義,已和共主義一樣被丟進史垃圾堆填區!「達禾斯人」在國際商業世界呼風喚雨的時代已成過去,善視本國本地工人,和他們和諧相處,是「新達禾斯人」應該確認的大趨勢。昨天(五月六日)麻州大學經濟學教授南希.福貝(Nancy Folbre)在《紐時》的專欄,開篇便指「大企業掠取(rake)巨額利潤卻無法贏得民心」,愛惜羽毛的資本家應引以為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