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5日星期六

郭梓祺:荒謬與正常──讀《尋找家園》




兩個月前,讀到周保松傳來高爾泰寫的〈文盲的悲哀——《尋找家園》譯事瑣記〉,文章執著於求真,態度很可敬,於是便想讀《尋找家園》。事關當代中國史,大陸版自多刪節,所以買來的,是台灣印刻的版本。封面黑白灰,近500頁,感覺厚實沉重。

高爾泰今年78歲,專攻美學,《尋找家園》是他對幾十年苦難的憶述,反右後有文革,八九民運後第三度入獄,最後經香港流亡美國。歸納起來都是寥寥幾句,惟幾句能歸納的,想必比失去的多,所以就有了書。在書中,高爾泰沒困在自己的悲情之中,文字和感情都克制,對經歷以及書的寫法,一直清醒。知道了全書結構,就更明白他在〈文盲的悲哀〉的感慨,以下以其文其書,兩相發明。

刪節閹割原文

《尋找家園》幾年前在內地出版後,頗受注目,有出版社希望將之譯為外文。高爾泰不諳外文,自稱文盲;悲哀,則是譯書過程中之感受,既因中間人不老實待人,也因翻譯者不尊重作品。高爾泰說,幾經周折,書終交給一個地位顯赫的譯者「G先生」手中。書很快譯好,高爾泰卻發現大有問題,於是不得不拒絕出版,再另找譯者。不難查出,此「G先生」就是美國譯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

〈文盲的悲哀〉寫的,固然是高爾泰的一面之辭,但就算一個人落口供,也有疑點重重和合理統一的分別,所以可先看看他的話﹕「G譯和原文最大的不同,是加上了編年:195619571958……並根據這個先後順序,調整和刪節了原文的內容。由此而出現的問題,不在於是否可以在直譯和意譯之間進行再創造,也不在於是否可以按照歷史的原則而不是文學的原則來處理文本。問題在於,所謂調整,實際上改變了書的性質。所謂刪節,實際上等於閹割。」

讀過《尋找家園》,自然明白這改動對原作的破壞。書按時序分為3卷,卷中散文,獨立成篇,重在寫人,對事件的交代相對放輕。於是,同一件事,就會前後散落在幾篇文章裏頭,有時過了一會,又會回到作者先前的經歷,有點像劉知幾批評《史記》的幾句話﹕「若乃同為一事,分在數篇,斷續相離,前後屢出。」

個人憶述不同於歷史

但這顯然是高爾泰的取捨。他着眼的,總是人在各處境下的反應和精神面貌,而不是記錄歷史事件。不過,雖然書中如〈常書鴻先生〉及〈王元化先生〉等篇很像列傳,〈鐵窗百日〉的末處尤似為那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盡量減少無辜者的痛苦」的獄警立傳,但拿《史記》來比附,未免擬於不倫。這是因為,高爾泰清楚知道,他的自傳散文,不是歷史撰述。

〈文盲的悲哀〉寫得精準﹕「有關憶述,獨立成篇,一個人一個故事。故事的分量和長短,不取決於見面時間的久暫,全是自然而然。無數小正常,集合成一個大荒謬,也是自然而然。所謂自然而然,這裏面有個非虛構文學和歷史的區別。前者是個體經驗,帶着情感的邏輯,記憶有篩選機制,有待於考證核實。在考證核實之前,不可以稱為歷史。怎麼能將不同時期的細節調換編年,賦予一個統一的歷史順序,納入一個公共的大事框架?」主觀是事實,雖然這詞語像變了魔咒令人不安;結構看來零散,也與記憶的性質有內在關連,何在那資訊封閉的年代,見聞與認知,必然都充滿暗角。《尋找家園》的寫法,最少是作者的取態。強以編年的體制令記憶看來齊整,實在於理不通。除了編年的改動,〈文盲的悲哀〉也逐一列出譯本對篇題和內容的改動,在在改變了作品的精神面貌。這對一個以美學著稱的作者來說,肯定是更大的傷害。

小正常和大荒謬

引文提及的小正常集合成大荒謬,足可細味。正常和荒謬的界線,在亂世當中,尤其左搖右擺。譬如說,高爾泰從勞教農場出來後,到了敦煌莫高窟做研究。1966年,為紀念莫高窟建成1600周年,研究所收到毛澤東傳下批示,紀念活動要突出政治,增加項目。那可以是什麼?答案竟然是﹕「開創一個社會主義時代的新洞窟」!正如卡夫卡的《蛻變》,開頭是荒謬的,各人接下來的反應,卻很正常。所以,研究所各人的反應,就是立刻討論應在空窟畫些什麼壁畫。

對這種正常與荒謬的交纏,書中〈幸福的符號〉其中幾句,可謂刻劃入微。其時高爾泰被送往甘肅夾邊溝勞教,一天,在牆上看到多篇工人為參觀團而寫的大字文章,包括一首叫《啊!夾邊溝!我新生命的搖籃!》的詩,內容一篇比一篇駭人。高爾泰如是寫道﹕「沒有人能分得清這是嚴肅還是幽默,真誠還是撒謊。我相信,連作者自己也分不清。不,根本就沒人想到要作這種區分。」身在鮑魚之肆的主角,畢竟是異於鮑魚的人。但在昔日那艱難時勢,人都只是一團團魚肉,共同在刀俎之間擔驚受怕。那日常的荒謬,可算是另一種「當時只道是尋常」吧。但反過來想,今日中國,就正常很多了嗎?抑或,比卡夫卡寫的更荒謬?

不像是我的書

高爾泰在〈文盲的悲哀〉末段說,可幸,書最後找到了多賽特(Robert Dorsett)和卜立德(David Pollard)合譯,翔實盡責。可惜,書出來後,還是叫人失望。文學理論裏有「副文本」(paratext)一概念,以書為例,諸如書題、封面、排版、字體等都包括其中,因為他們都為書訂下不同的框架,或圓或方,影響讀者的期望,以及他們對內容的把握。《尋找家園》譯本的遭遇,便能說明這個概念。高爾泰說﹕「書雖出版,仍有遺憾,加了個政治性的副書名﹕『勞改營回憶錄』,不是我和譯者的本意。以一幅我的山水畫做封面,更加彆扭。如果說美國沒有近似的歷史,因此造成隔膜,那麼有過近似歷史的波蘭出版的、波蘭文譯本《尋找家園》的封面,卻是一群現代中國女民工的照片。我書中沒寫一個女犯(因為沒有見過)。照片上的人物,身體健康,衣服完整,不但迥異於夾邊溝人,也迥異於當年的農民。不識波蘭文,不知道譯文如何,譯者是誰,是誰同誰聯繫的,作者有無版稅。光看封面,不像是我的書。」

高爾泰的心血,結果就在無知、誤解或市場考慮之間,變成了一本他完全陌生的書。最後一句「不像是我的書」,簡短而悲涼。但他這譯書與出版的經歷,似與書中一撮人的遭遇相近。任他們再努力,可以把握的還是如此有限。但願明日中國,人可以活得更有保障,更加正常。

庫斯克: 堵馬路十惡不赦?


前年七一遊行後發生堵路抗議,在這裏發表過〈告別卡拉OK式請願〉一文(20110703),所謂「卡拉OK式抗爭」,取材自劉細良的《卡拉OK政治論》,指那種上上街、叫叫口號、拉拉banner,發泄一輪便感覺良好的抗爭模式。當時我的觀察是經歷天星、皇后、反高鐵抗爭後,愈來愈多人不滿所謂的「卡拉OK式抗爭」模式。相對於此,堵路、佔領、包圍、絕食等,幾年間這些升級的抗爭此起彼落,反映愈來愈多市民對於香港的政治現況不耐煩。

2012年,大家最記得的抗爭肯定是反國教科運動。反國教科運動結合了遊行、集會、絕食、佔領等行動,迫使政府作出讓步,把課程擱置。「你不讓步,我不離開」的抗爭模式,雖然不是萬試萬靈,但事實證明那對於特區的壓力遠比「卡拉OK式抗爭」大。

2013年元旦大遊行有兩個主要隊伍,一邊是民陣發起的,另一邊是由人民力量、社民連、新民主同盟和多個小型團體組成的「民主倒梁力量」發起的。兩路人馬都聲言會有人「留守」——民陣在政總、倒梁在上亞厘畢道(禮賓府)。當日下午我在民陣隊伍。

到了政總,留下的人不多,約只有2000人以下,大會安排不同團體演講,不過印象中沒有提出留守的號召。其實所謂留守,其實是幾十名保衛香港聯盟成員紮營。這規模的留守,對政府沒有造成壓力。

游擊式遊行

民主倒梁力量到達蘭桂坊之前的遊行過程,我只能從不同媒體整理出一個說法。根據不反對通知書,倒梁行動由中央圖書館遊行至上亞厘畢道。當隊伍到達上亞厘畢道,他們要求遊行至禮賓府正門,但在場警察不容許,他們請示上級後,一個多小時仍未回覆,令在場的遊行人士不滿。

結果,大會宣布遊行結束,改為「民主自由行」,主辦單位收起旗幡,電視新聞不停重播「遊行人士攔截的士,大罵車上司機乘客」的場面就在這時發生。據參與遊行的朋友所講,其他遊行人士有勸阻他們,不過已經足夠被電視台「無限loop」。

其後,遊行隊伍流竄到蘭桂坊,打算再向上亞厘畢道進發,那當然又是被警察攔住。我在這時候加入隊伍,當時隊伍人數已經由本來的過千跌至幾百。那時候,遊行隊伍可說是已經無計可施,因為上禮賓府的路又窄又斜,警察在封鎖了所有上山的路口,遊行隊伍根本不可能突破。

那時候,傳來十多名V煞佔據畢打街及德輔道交界的消息,於是大隊便前往聲援。到了那裏,警察在路口把所有遊行人士包圍在畢打街。對峙一段時間後,遊行人士以游擊形式轉到長江中心外。就在這時,長毛一人留守馬路,直至被捕為止。

在前往長江中心期間,曾建成(阿牛)、譚得志(快必)等人突然被捕,部分遊行人士試圖阻礙載着他們的警車離開,但被拉走,部分人士被捕。最後,匯豐總行那一段皇后大道中只剩下零散的示威者,最後散去。

整個過程,基本上是和平得不得了,在阿牛被捕前,遊行人士和警察全無肢體衝突,警察也沒有拿過胡椒噴霧出來。可是警務處發言人公開「強烈譴責有關人士作出不負責任及破壞法紀的行為」。整件事最「破壞法紀」的事,是幾次堵塞馬路。跟預期一樣,電視台不斷播放警方記者會、交通擠塞和那指罵的士司機乘客的場面。

幾點觀察

民主倒梁力量在中環打游擊的6小時,究竟成功與否,實在難說。不過有幾點是值得留意的。

事先聲明,我不是社民連或者人民力量的死忠擁躉。自從社民連分裂之後,社民連和人民力量支持者針鋒相對,今次兩邊組成民主倒梁力量,兩邊支持者竟會在同一隊伍裏遊行,是個很令人鼓舞的畫面。以立法會選舉的得票率計,他們代表着近百分之十五的投票選民。他們組成這個倒梁的聯盟,其動員力不能忽視,這一點應該是梁振英不希望見到的。

這場歷時六七小時的游擊式遊行,起因是隊伍不被容許遊行至禮賓府正門,結果演變成一次迷你版長征。警方堅持不讓遊行人士出現在禮實府正門,相信是因為有人不想見到那個反高鐵運動在禮賓府外集會的歷史場面重現。警察很明白,一旦讓那幾千名倒梁示威者出現在禮賓府正門,要驅散便不容易,於是死也不讓他們上去。

警察的做法的另一個客觀效果,是令遊行隊伍失去目標。因為遊行隊伍堅持要去禮賓府正門,他們四處流竄,隊伍人數會不斷流失,加上警察在多個路口封路,便會對中環的交通造成影響,接着便能夠製造「示威者破壞秩序」的說法(如果有像跟司機對罵的場面就更合警察心意),對於很多保守的香港人來說,堵塞交通跟放炸彈一樣暴力,一樣令他們不安。

所謂堵路是破壞法紀的說法,其實只是觀感問題。很多次大規模遊行,都是遊行市民自行佔據警察規定之外的行車線,令很多車輛動彈不得,為什麼沒有人譴責呢?再者,很多人忘記了,反國教科運動沒有事先申請,在政總外非法地佔據了一個多星期,其間也堵塞了中信中心和政總之間的多條行車線。

如果有一兩千人在花園道坐下不走,而且不斷有人加入,那是很難被抹黑成破壞法紀的。個人觀察是港人好像對沒有申請的集會、突發的示威堵路愈來愈司空見慣,不會覺得是十惡不赦,若有更多具公信力的人物參與,公眾便愈覺得那不是大問題。試想像有一天,當一些更入屋的泛民名人也加入非法集結,堵路人數是三數千人時,那就不是堵路,而是民主運動了。

話說回來,民陣召集人孔令瑜向傳媒說「尊重其他示威者的抗爭方法,但首要不應影響市民,認為佔據馬路的示威者,應公開解釋行動的原因及目的,否則難以令人理解」。這段說話被建制報紙多番引用,出現了「我不殺伯仁」的傳訊效果。回想20113月,孔有份帶領的堵路行動中,警察濫用胡椒噴霧,傷及小童,行動目的並不比開宗明義的倒梁清晰。那時候,她大概也不會希望伯仁因她而死。

安裕周記﹕戰鼓擂




元旦晚上的一張照片令人感慨:立法會議員梁國雄在名店如林的中環街頭,身穿外套裏頭是白色汗衫,帶著笑意站在亞曼尼店外的馬路中心,左右兩旁幾米之外是幾十個身穿黃色反光背心的藍帽子警員。之後不久,梁國雄就以「非法集結」被捕。我猜長毛應該讀過「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這天晚上巋然不動的是梁國雄先生。

寫下今天這個題目時,香港已然進入不能回頭的二○一三年,這是香港公民社會與特區政府各走一邊的時代開始。香港不會再是過去十五年的香港。不管誰當特首,梁振英,唐英年,曾蔭權,董建華,抑或甲乙丙丁,香港肯定不再一樣。於統治者而言,這是一個民情難以駕馭的香港,於公民社會而言,這是一個為了它的自主而打拚的香港。

今年是「星期日生活」十周年,仍然記得當年在陽光明媚的星期天在工作間細讀這一疊文化社會周刊的初始悸動。悸動,是由於二○○三年的香港是政治開始搖動的一年,而這份周刊的內容若隱若現點出了公民社會主題,然而當時絕對想不到香港的公民社會在二○○三年以後的十年愈發壯大,本土意識抬頭成為抗爭主流,二○○三年堪稱香港現代社會抗爭元年。那年春天有一段時間寒冷陰沉,我有次去看牙醫,從灣仔地鐵站出來後,穿過孩提年代熟悉得閉上眼睛也不迷路的軒尼詩道,在下班摩肩接踵人潮裏從史釗域道向杜老誌道一呎一呎的擠過去。那個傍晚至今難忘的原因,是朝著我走來的行人都繃著臉孔滿是深沉;我回到辦公室跟天天駕車上班的同事說起,請他們在周末休息的日子不要開車自己到街上走走,呼吸一下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味。之後的都是七百萬人不能或忘的歷史,從SARS疫潮到七一大遊行,千里之行,都始於每次幾萬到幾十萬示威人群的足下。

儘管之後的七一遊行間中有幾年變成某程度的ritual,但從年復一年的參加者結構看到了香港的深邃變化,愈來愈年輕的示威者、愈來愈多的六四燭光晚會參與者、愈來愈廣闊的社會議題。皇后碼頭的抗爭和利東街的保育,則從另一個空間揭示除了爭取民主之外的第二戰線。到了反高鐵的八十後群起冒頭,香港本土意識無論在保育及政治都以超越當權者想像的速度飛躍發展。特區政府和中共完全不能掌握這一質的變化,以為香港還是停留於民主抗共的八十年代,絲毫沒有察覺這批年輕族群決心為這片土生土長的土地打拚。所以,當二○一○年政改談判中共以民主黨為對手,企圖以舊式統戰應付香港要求大幅政改的聲音,卻倒過來令民主黨被其他泛民以及完全不屬於傳統政治系統的年輕族群猛烈抨擊,後遺症在去年九月的立法會選舉顯見無遺,民主黨幾員大將折戟沉沙,後民主黨時代破土而出。

統戰民主黨留後遺症

二○○三年可以視為觀察中共對港政策的分水嶺和風向標,中共面對社會民情不復回歸初時的人心穩定,兩手政策交替使用,從對董建華的「信」多於「用」,以至對曾蔭權的「用」多於「信」犬牙交錯。這種做法在中共歷史不算罕見,大亂之後有大治,文革十年折騰帶來國民經濟瀕臨崩敗,這是出錯在於「信」的政治忠誠。之後鄧小平出山,是毛澤東無法治理國家之下的被迫妥協,鄧小平是「中國的第二號修正主義分子」,但卻在「用」策之下復出。這一循環在一九九七年到二○○五年的香港如法炮製,董建華代表的「信」字派,與曾蔭權的「用」字派先後登場,殊途同歸目的則一:維護治理。

緣何從二○○三到今天的這十年,中共對香港的政策由寬而緊,而不是八十年代中英談判年間社會認定的由緊而寬;緣何今天一面倒指摘有人搞港獨,一面收緊兩制擴張一國。其中關鍵在於左右兩條路線的取捨,我在這裏寫過不下十次,中共永遠不能擺脫「左」與「右」的二元思維。在這二元思維當中,「左」的路線幾十年來縱然撞得頭破血流,然而始終佔據主流的原因,是「左」是認識上的問題,「右」則是原則上的錯誤。對香港,中共六十年間「左」與「右」交替,於是前者有六七暴動,後者則是文革後的銷聲匿迹。一九七六年之後,香港左派吃透中央精神,韜光養晦,不強出頭,然而左毒不可能容易清除,偶爾總有人觀覲風向而舊病復發。

左派觀風向偶復發

香港今天的政治氛圍,除了是梁振英誠信破產觸發,另一隱性因素是本土政治的抬頭,這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民主派追求更大程度的民主空間截然不同。今天本土派的政治態度是「傾都費事」,經過多年玩謝玩殘的入局——被出賣——再入局——再被出賣,新生代港人失去耐性,政治歸屬與廣義上的「中國」漸行漸遠。我無意扣帽子,但這種意識形態,確實與我們認知裏的中國/香港各無瓜葛,而是意圖以獨有的政治人格平等與中港周旋。因此,有一種漸見的勢頭是,本土派關切的議題不是中國民主(不僅是地理和實踐時間上的遙遠,更是「傾都費事」),也不會太過關心香港的民主前景(地理上雖密切,但曠日持久的磨蹭歲月也是「傾都費事」),而是老一輩民主派或親共人士摸不頭腦的香港本色。

香港本色的論述迄今未有一套嚴謹體系,陳雲的城邦論屬其一,手持龍獅旗懷緬昔日殖民年代是其二,這裏頭有沒有貨真價實的港獨成分,要看後續才能說得清楚,不過,城邦也好,龍獅也好,統一的是對中共以及特區政府處於死心狀態。或曰,這些都是少數派,不成氣候,必須指出的是,他們的具體理念儘管各有各說,核心的「傾都費事」早已植根三十年來歷盡爭取民主崎嶇路後的心灰意冷。也許梁振英和中共看到這一趨勢,開始在政府政策上出現調整,以求爭取更大的公約數。這不是指元旦收二百五十元喊幾聲的那些金毛,而是左派說的「沉默大多數」,做法就是政策上的傾斜。

政策傾斜學不了日本

元旦夜燈下讀到一段日本近代史,一九六○年六月,第一次反對美日安保條約鬥爭大規模爆發,幾百萬人示威罷工,東京霞關國會外的人群最高潮時有幾十萬。示威衝突中,東京大學文學部學生樺美智子死亡,首相岸信介面對巨大壓力,只得辭職下台。當年七月十八日晚,翌日就要接任首相的池田勇人在家中默然良久,秘書伊藤問池田,你明天就要做內閣總理大臣了,會如何處理當下的事態。池田想了很久,說了一句「只有靠經濟政策,讓國民收入增加一倍」。日本經濟從此高速增長,平均每年達百分之九點八,一直狂奔到七十年代末,那幾年的增長更是超逾百分之十一。政治上,池田採用「寬容並忍耐」低調取態,當時日本有句名言,當官的就像踏自行車一樣——頭要不斷的點、腳要不停的走。

無疑中共和梁振英都想用池田勇人的方法治理香港,主觀地想像只要讓香港巿民生活好過房價下挫就可以政治收緊為所欲為。倘是這樣看日本社會就未免太過簡單,六十年代的日本早已有普選,民眾有權選出所有議員,但日本照樣爆發大規模的社會抗爭,包括第二安保鬥爭,以及三里屯收地建機場的延續三十年的保地衛村。香港今天的樓價早已遠離可以負擔的水平,就算下調百分之四十,普羅大眾都不可能力足扛上。既是如此,沒有期待之下對中港的冷感自然而生,某些特定政策的傾斜或許有點拉動作用,但已然遠去的卻永遠不會再回來。這和誰當特首已無大關連,唐英年上來、曾蔭權回鍋甚至董建華重返俱是如此,梁振英和他們仨的分別只是比這三人更不堪。

政治冷感不是虛無主義,而是蘊發更大反彈的燃劑;有人說香港社會的激進派大增,我完全同意這一觀察,去年七月一日之後幾次大集會大示威,儘管各有訴求,但戰意則一。北京社科院點名黃之鋒,從這一層次來說是中共對香港社會力量的判斷,中共是察覺到香港社會與八九十年代爭取普選的單一政治訴求時的不一樣。對中共來說,這是棘手的課題,哀莫大於心死,當利益沒有轇轕,當血緣沒有關連,一種他者的社會形態會一點一滴成形。中共的拖延打壓分化割裂,當年用在香港社會確實達致「不給香港民主」這一政治目標,卻把港人的信心也一併打死再伸一腳;港人今天對中共疏離冷漠,不能怪香港,只能怪中共自己。
 
長毛: 元旦述異

元旦日上午12時,我正在家中喝咖啡,並準備更衣到銅鑼灣為社民連站台籌款,隨手拿電視遙控器一按,畫面即見現場轉播撐政府遊行之影像;好奇之下,遂以此作為早餐,追看下去。根據記者目擊,聚集於起點之群眾為數千餘,正準備出發到政府總部集會。心想80多個團體召集信眾死撐CY,仍然未及兩千之眾,有啥看頭,連忙走入浴室沖涼,準備出發。

沐浴更衣之後,一看腕表,時間尚早,忍不住再煮咖啡,稍事勾留。窮極無聊,乃再按鈕重開熒幕,但見鄭耀棠正在接受訪問,一臉躊躇,聲稱先前錯判形勢,其實遊行者源源不絕,多不勝數,估計已達六萬之眾云云……

目睹奇聞,口中之咖啡幾乎奪口而出,2013年剛剛蒞臨,驟然天賜異象,真箇一如家母所言:「一百歲唔死,都有新聞聽!」

剛剛才說人數不及二千,轉眼之間,竟然一躍增為六萬,言者臉不紅、氣不喘,真那張臉皮也真夠厚!振英哥身教言傳的語言偽術,果然開花結果,成就非凡,電影界風行之篤數之術,在鄭耀棠一伙來說,簡直雞毛蒜皮,小菜一碟!

兩天之前,類似之序幕戲已曾上演。不幸「穿崩」之處,乃是傳媒揭發有遊行者,乃是認錢不認人之「僱傭兵」,作價若干,因人而異,總之「見錢開眼,有奶是娘」,黑道中人有云:「打交打錢」,亦不過如是。況且,阿爺手中民脂民膏多的是,又豈懼發動「人民戰爭」?

其實,「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早在八年前的元旦,我就有幸目睹僱傭兵的風采。斯時,剛好是「領匯」上市受司法覆核所挫不久,與今年元旦撐政府遊行一樣,亦有據稱為數近萬的愛港愛國群眾,集結於中環遮打道行人區,聲討反對領匯上市的「黑手」,首當其衝者,乃是「大班」鄭經翰,以及在下,我不甘示弱,乃與同志於舊立法會大樓停車場設壇,散發傳單,並向聲討者徵求聯署,要求立法會行使《權力及特權條例》之權力,徹查政府涉嫌賤賣房屋,縱容領匯倉卒上市之真相。烏合之眾見「罪魁」如我者竟敢叫陣,自然暴怒起哄,污語穢語有之,出言恐嚇亦有之,衝向站在梯上演講之我亦不少,結果如何,警方見勢色不對,竟以涉嫌「擾亂公眾公安」為由將我拘捕,帶回海傍警署呆坐近二小時,始准我取保候查,最終糾纏近兩月,才以「證據不足」為由,了結此齣荒謬劇!

又或各位年紀稍大而不善忘者,當記得在一九八九年五月下旬,北京亦曾出現類似奇觀。斯時,學生發動之愛國民主運動如火如荼,天安門廣場萬人空巷,成為全球焦點,某日下午,竟出現了「群眾」遊行,支持千夫所指之中共政權。所以出現這般「異象」,又豈非如今日所見一樣,乃是當權者以金錢為餌,釣得見錢上鈎的失魂魚!

回頭再說香港元旦撐政府遊行之詭異。霎時之間,遊行人數驟增近六十倍,試問從何而來?莫非是來自天上的傘兵團,又或從地道鑽出來的游擊隊?難道鄭人大代表有孫悟空之本領,能將體手一次,即時收撒豆成兵之神效?

夏蟲豈何與言冰

上述肥皂劇編導演均窩囊太甚,慘不忍睹。於是,更衣直奔維園,為社民連在倒梁遊行場外之攤位站台,但見百德新街地鐵出口人頭湧湧,魚貫而出者一看就知是赴會群眾,不少皆駐足不同攤位之前,索閱傳單,聆聽演講,解囊捐款,不一而足,但秩序井然,全無阻塞混亂,那邊廂,人家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邊廂,群眾「爭先恐後,踴躍捐輸」,想到惡詆「倒梁遊行」群丑之嘴臉,心裏不禁想到一句老話:「夏蟲豈何與言冰」!

到下午三時三刻,我得知遊行隊伍將要從維園出發,連忙趕到鵝頸橋附近站台,見大隊警員駐守附近,心想莫非「禿鷹」曾偉雄要施爪牙,取締籌款街站?稍後,見領頭隊伍開到,氣勢如虹,口號如雷,群眾依舊索閱傳單。駐足捐獻,警員見此,亦只好袖手旁觀,曾偉雄出言不遜,枉作小人,可謂自暴其醜!我站在台上,一叫「梁振英」三字,台下應者雲集,「下台」之聲,恍似奔雷。再叫釋放劉曉波、劉霞,亦和應不絕,這在遊行隊伍所經街站中,可謂絕無僅有,有此元旦異象,千里送鵝毛,劉氏夫婦若然得知,不啻佳節厚禮,物輕情重!

如是,人聲鼎沸,士氣如虹之人潮不輟前後,我腳下籌款亦愈載愈滿,到下午515分,傳來警方發布之天方夜譚,據說,遊行人數暫為一萬七千,我當即向人潮宣布,噓聲四起,不在話下,更夾雜不少粗言俚語,每次重申,噓聲更大。警方不但充當權貴鷹犬,更自甘為宣傳機器。別的不說,我站在台上,放眼游目左右兩方,以波斯富街為起始,莊士敦道為末,整段軒尼詩道密密麻麻,萬頭攢動,即使站著不動,少說也近萬人,更何況遊行乃是川流不息?警方蓄意「低估」遊行人數!又與大陸「中宣部」妖言惑眾,編造事實無異?鄭耀棠之輩作大充撐,又豈非互為表裏,臭味相投?

好不容易,到下午630分,遊行已近尾數,我與社民連同寅收檔之後,吃過快餐回會議辦公室偷閒,原因是手電電池用罄,以致未能應約參加民主倒梁力量之示威,到梁振英官邸示威。到820分趕到花園道,始知大舊等戰友遭警方封路阻攔,不但未能到禮賓府門外聲討「行騙長官」,更連到後門與紮營抗議者共存不果!無奈,乃趕到前頭向大舊「謝罪」,並接力充當「民主自由行」之領頭羊。

剝奪行動自由 全面堵路

隊伍下山沿皇后大道中直行,左轉到德忌立街,沿蘭桂坊向上走,擬往下亞厘畢道示威。豈料,原來袖手旁觀,不置可否的警方忽然反臉,築起人牆阻截人流於紀連拿道與下亞厘畢道交界,既不允我們向上走,亦不許左轉下亞厘畢道。兩條人肉封鎖線橫額上述兩條道路,造成名副其實之堵路,警察為保梁振英耳目清靜,令聲討抗議不見於權貴。竟然不惜堵路阻攔市民,元旦異象至此,已臻荒謬極至!然而,我畢竟低估行騙長官之負能量。因為此際警方並未暴露其險惡,民主自由行群眾雖然前無去路,後撤尚有餘地。不過,當我等沿原路下山,走到畢打街之際,警方兇相乍露,不單阻攔前路,更增援數倍警力,將示威者合圍於畢打街環球中心旁邊,形同非法禁錮。由此,先前堵路阻擋民主自由行,遏制其前往下亞厘畢道行使示威自由,亦一轉而為不惜剝奪其行動自由,更不惜全面堵路,阻塞四周交通!

「自欺欺人」與「欺人自欺」

及至下午11時左右,警方默許受困者於兩旁行人道離開,大伙乃離開現場,取道德輔道中前往長江中心,於行人道上再受阻攔!而更為荒謬異象亦由此而生,我留在警方圍堵的空間裏,應在附近及天橋圍觀,聲援市民所邀,帶頭呼喊。到1130分左右,我聲嘶力竭,遂於警隊包圍中稍事休息,走在路旁喝水稍休。不料,此際突然閃出四名大漢,自稱重案組探員,以涉嫌非法集會將我拘捕,我連忙反問他:「我獨自一人在數百警員包圍下喊口號,如何非法集會?難道警員與我一齊犯法?」

至此,我目睹之元旦異象,已差不多落幕。2005年,我遭暴民包圍喊打,警方將我拘捕,雖屬不合情理,但亦暗有幾分保護之意!八年後,我身處如林警察之中,竟然以更荒誕之罪名被捕,而與此同時,警方又即時召開記者招待會,強烈譴責示威者堵路,破懷公安。

行騙長官為眾官之首,「自欺欺人」與「欺人自欺」交相運用,旁若無人,元旦異象不輟,又豈是偶然。

「上帝要他死,先叫他瘋狂」,信焉。

我說了,我拯救我的靈魂!

林茵: 星期日現場 - 維穩費二百五,傻仔 ——受薪梁粉臥底記




元旦撐梁振英遊行,網上事先張揚,每人300,行完兩個鐘即場發放現金,更附上搞手阿朗的WhatsApp聯絡號碼。一時間,報名踴躍,「維穩費」不夠派,攤薄成每人280元,兩日後截止報名,確定人數後最終定案為每人250。後來才知,「二百五」在北方話裏是「傻仔」的意思。

身邊鬼馬朋友多,一人提議不如報名做臥底,三人響應,旋即WhatsApp阿朗,留一個稱呼、電話號碼和人頭數目,如此簡單,便能登記成為受薪梁粉一員。結果當日的臥底多得誇張,數家傳媒記者至少10人,混在MK仔女中間,由衣著、神態、年紀、行為舉止都格格不入,沒多久我們就變成玩「競猜誰是臥底」的遊戲。

叔嬸群中的百人MK兵團

因為是周刊記者,見到這麼多行家出現,已可斷定就算找到罪證,翌日必然被人搶先寫了。有趣的是,大家走在同一隊伍中,對事件的說法,加上讀者的理解轉化和再複述之後,眾人對這遊行的印象可以如此不同。例如有些人說得好像整支隊伍都是MK仔女和阿公阿婆組成、人人都收了錢般,其實當日由阿朗招來的人只有百多個,遊行總人數按目測估計則有二三千,主力仍然是親中社團、同鄉會、各地方商會動員來的大叔大嬸,部分會帶同老人家或小孩出席,也隨處可見操普通話的大陸人。主辦單位「香港各界慶典委員會」準備充足,一早印好團體集合位置圖,製成易拉架,將集合地點的一段遮打道劃分為ABC區,團體各有所屬。

驟眼看,人家團體成員之間都熟絡,相信是靠長期經營的社群和親族網絡拉攏而來的,這種關係,大概不需要為單一次的遊行而派發現金招攬,平日或遊行前後有否蛇齋餅粽以維繫感情則不得而知。阿朗招來的卻是散兵游勇,場內少有的年輕人,大都身穿黑衣、偶爾吞雲吐霧,被打扮土氣的大叔大嬸側目而視。然而邊青即是邊青,當其他團體都有劃定的位置集合時,我們卻游走邊緣,先在皇后像廣場一角點名,由阿朗在各人手背上蓋紅印為記,等了一會後轉移至遮打花園旁邊,再等一會又把我們帶到遮打道中段,「揳位」在新界社團聯會和一些地區商會團體的旗幟之後,大部分人都沒被分發舉示威牌或旗幟,只見阿朗舉着一個小小的「屯門商會」牌走在前面,大家就兩手空空的隨行。

惹笑示威 口號乏和應

扮演受薪梁粉的兩個小時裏,其實遊行只佔半小時,由遮打道走到政府總部就完成了;出發前的個半小時都是擠在集合處,聽台上嘉賓發表撐政府演說和「唱紅歌」,MK仔女都等到老大不耐煩。我們就在遊行群眾間兜了一圈,只見他們的示威牌內容惹笑——明明立法會沒在拉布,卻見大量「反拉布」、「要剪布」的標語,相信是上次動員反拉布後循環再用;有「廣西社團總會」的人舉着「不要香港人搞死自己人」,誰是「香港人」、誰是「自己人」?實在摸不着頭腦;又有「沙田西居民協會」舉牌說「發展龍尾灘,還我好沙灘」,當我們好奇問及「沙田西」是指哪裏時,幾名「沙田西居民」都囁囁嚅嚅,最終才由一名「領隊」解釋是指城門河以西,我們卻始終不明白,一個從不存在的「好沙灘」,如何還給他們,且龍尾是在大埔呢……

終於,隊伍出發了。大會帶頭喊的口號是「支持政府,依法施政,發展經濟,改善民生」,但無論是其他親中社團動員來的大叔大嬸,還是我們這支MK兵團,都沒什麼人叫口號,並不像前一日的「愛護香港力量」般七情上面,只有若干社團「領隊」呼應,更顯聲勢之單薄;十六字口號叫得斷斷續續,有一句沒一句,以至「依法施政」、「改善民生」更像是對這有法不依、漠視民生的政府作出控訴。

《無間道》的傻強說,總之一個人在做事情,但又不專心做,周圍望人的,就是臥底差人。臥底記者的特徵卻是太專心了,目光如炬、耳聽八方,手臂持續僵直在胸前,握着的智能手機總是露出鏡頭一角,明顯有任務在身。即使有些表現得較自然,仍是有跡可尋。最讓記者跟MK仔看起來截然不同的,是學識與階級的差距,讀書多又有社會經驗的人,舉手投足怎樣也不會像MK童黨;而且,儘管大部分記者都衣著簡單,衣料和剪裁卻一望就知不是廉價貨色,寒冷天氣下,記者朋友都穿上厚衣頸巾保暖,MK仔女卻是衫都唔多件,即使有亦殘殘舊舊。一名MK女,黑色絲襪在圍繞腳眼處團團的走了一圈線,大概是曾經穿上刮腳ankle boot弄成這樣,又無換新的吧。

「下次無番1000蚊咪鬼預我」

某些報章形容由阿朗帶隊的一群MK仔滿身血漬、粗口橫飛、像極黑幫曬馬,其實我們現場看並不覺得他們特別惡,嬉皮笑臉的居多,不少人看來連18歲都未夠,即使真入了黑幫,也不會是重要角色,「無撈」才大清早起脇來掙這區區250元。臥底記者和阿朗等較年長的搞手都自備了口罩遮臉,不熟悉社會運作的他們卻毫無防備,見大批攝影機對着猛影才抱頭鼠躥,其中一群更模仿警察掃黃將「姐姐仔」帶上警車時那樣一個跟一個連串疊膊低頭而行,避過攝影記者群後嘻嘻哈哈的互相嘲笑。

由於阿朗等人看出隊伍中有不少記者,遊行完結後不斷轉換派錢地點,又多次離開前往請示上級,眾人等待個多小時錢才到手。屈指算算,扣除往返遊行地點的車費,車程連同遊行、等派錢,其實花去45小時,平均時薪才50元而已,還要被拍攝見報,這種錢不好掙,連MK青年都抱怨說﹕「下次無番1000蚊咪鬼預我。」

誰是人渣?指使者在哪?

遊行完結,當日下午便有網上媒體圖文並茂的揭露派錢經過,阿朗連同一眾MK仔女,連日被口誅筆伐、恥笑為人渣敗類。我倒是覺得,最人渣敗類的根本不用拋頭露面;當日所見,阿朗上頭有一個平頭大叔,平頭大叔背後是新界總商會董事,董事背後呢?誰提出要花錢請臨記,誰指使要搞這場撐政府遊行,身在高位的人,我們不會有機會看到、拍攝到。至於鏡頭前的MK仔女,無論他們收不收錢、遊不遊行,平時從來都被社會大眾看成是地底泥吧,他們又何必關心「社會」變成怎樣;聽他們促狹的叫喊「CY勾結新義安」,其實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乎。

後記﹕本來一干朋友打算將臥底得來的款項用作買飯給露宿者,實行民間資源再分配,不料白做一趟。因為其他人領完錢便走,我們想留在現場多看一會派錢過程,所以留到最後一批才領錢;當MK仔女陸續得手離開,數名手持攝錄機的記者突然直衝過來,大聲質問阿朗及其友人「今日派鰦幾多錢呀?」嚇得他們飛奔逃去,我們唯有一無所獲地離開了。
阿朗(左)及平頭大叔(右),遊行出發前在皇后像廣場點名。(林茵攝)
一批黑衣MK仔女惹來途人側目。(林茵攝)
沙田西居民協會的遊行人士不知道什麼是沙田西。(林茵攝)
廣西社團總會「不要香港人搞死自己人」。(林茵攝)
沒戴口罩,遇上攝影機紛紛抱頭鼠躥。(林茵攝)

家庭團聚會的一片紅海最矚目,然而代表各區的紙牌下,每區只有三數人,陣容果然強大。(林茵攝)
 

周日話題﹕給丘成桐教授的信




尊敬的丘教授﹕

我是香港一間大學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教師.那天,你在《明報》的訪問指學生不應只顧抗爭,批評此舉令他們不能好好讀書,會令社會裹足不前,你勸學生要努力讀書,才是貢獻國家。我讀後失望萬分,我把丘教授的意見反覆思考,也想不通為何學生抗爭,就不能好好讀書。丘教授的論調,似乎強調學術的高尚,政治的污穢;丘教授的見解,似乎把學術世界與日常生活分隔開來。

但是,你可知道,當學術與政權有利益衝突時,老師與學生斷不能獨善其身,這就是我們義無反顧群起抗爭之時。我們為了中國富強,為了社會的前進,就只有捍衛學術自由;而現在,不只是學生要起義,連我們做老師的,不情不願也被捲入政治漩渦,不能不頂住我們日漸被侵擾的學術自由,不能不為思想自由發聲。所以,我反而說,今時今日香港的政治環境,愈有心搞好學術,我們更不能沒有抗爭的準備,更要懂得向政權說不。

丘教授,或許你做數學研究,不明白我們做社會科學科的難處。就數近年忽然變得爭議性的「中國人香港人身分認同研究」,港大中大也有學者長時間調查,結果定期刊登在歐美學術期刊。然而,當研究結果不合乎內地當局口味,就三番四次透過官媒批評這些是「偽研究」。請問丘教授,學者應否嚴正反抗,捍衛研究自主,那他們又是否「事事抗爭,令社會無法前進」?還有,經常在傳媒評論時事的一批學者,不斷被左派傳媒人身攻擊,若他們高調反駁,又是否「不斷反對,不能建構有力政府,不能令中國富強起來」呢?

丘教授,我們做社會科學的,像政治科、新聞學、社會學、社工系等,不少學術基本,就是關於時事政治。坦白講,學生願意關心時事,我們求之不得,但大部分時間,當老師在課堂講解時政,換來的,都是同學空洞和呆滯的眼神。不少拿着幾條A入來的精英都說﹕「政治好悶。」反而,近年小部分較留意時事的同學,他們在社會科學學系的學習動機反而最強,功課也最優秀。

丘教授,我在大學教書多年,學生人數逾千。坦白說,這十年來,我見過因為搞學運而荒廢學業的學生不是沒有,但只有一個(是個女生,她特別喜歡寫學生報的情色版),更多學生無心向學的原因,始於他們被港式中小學填鴨教育蹂躪,耗盡了讀書興趣,不少人發誓入大學後「從此不沾書」。於是,大學風氣不流行閱讀,只流行瘋狂做其他事情,例如上莊(搞學會活動)、做兼職、拍拖等。

所以,大學生不讀書,大部分不是因為沉迷搞學運。我有一個女學生,走堂走得兇,原來她經常兼職做「醩模」,替雜誌拍沙龍;也有些學生忙搞莊務,累得不成人型;也有人搞劇社或投入體育,反而搞學運是極少數。所以丘教授所謂的「搞學運唔讀書」的擔心,可謂有點多餘。坦白說,學生不搞學運,也不等於會寄情讀書。

作為一個老師,我當然希望學生能努力讀書。但香港的大學,充斥着不少猶如「讀書機器」的學生。他們把港式教育制度玩得出神入化,懂得在考試拿高分,但對社會漠不關心。畢業後,不少人考入政府,不是因為想貢獻社會,而是因為政府薪高糧準。但這批科科A的學生,真的能夠像丘教授所說,成為促進「社會前進」的力量嗎?我懷疑。

丘教授,你說:「作為一名學生,沒有任何事比學習更重要」,對不起,我不敢苟同。我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東西,比學習更重要。作為一個老師,我願意學生先學怎樣去做一個人,之後才去學習課本上的知識。

老師的成就,不在於他培育了多少個未來學者。大學,也不應該是一間學術工廠。老師,應該以身教感染學生,而這種身教,不應只限於學術。一個學者,即使研究多麼舉世注目,但他去支持一個不民主不公義的政權,他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學者。丘教授,我們社會科學有所謂「公共知識分子」,說的就是,真正做學問的人,必須時刻思考如何推進社會福祉。一個甘心躲在象牙塔裏做研究的學者,若社會需要他發聲但他卻噤聲,他就是一個把社會推向不公義的共犯。

坦白說,在大學打滾這些年,我看盡學術遊戲的偽善。所謂「學術成就」,有它的限制。最為人詬病的,是研究必須登陸歐美學術期刊才算數。一些香港本土研究,或以中文發表的著作,都不算作「學術成就」,老師在課堂用心講書,啟迪萬千學生,也不算「學術建樹」。學術世界的遊戲,有它的潛在問題。近年香港一些學府盲目追求世界排名,老師只做西方世界認可的研究,變相犧牲了教學質素和本土研究成果,丘教授,這是你樂於見到的學術成就嗎?

還有,丘教授批評,香港的大學生要求有權投票選校長,指斥學生「學術水平不夠」,無資格就校長人選發聲,更舉例歐美名校大學的學生,也沒權選校長。我作為一名歐美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對丘教授的說法感到訝異。我的留學生涯第一課,就是被當地「民主人權」風氣啟蒙。舉個例,各大學裏都設有「申訴專員」,我曾經就學校一項不公平決議去信投訴,獲認真對待,最後獲勝訴。任何曾在歐美留學的學生,都懂得校方對學生權益的重視。再者,丘教授似乎忘記,在歐美世界,教育部部長大多是民選產生,加上歐美政府也是民選出來的。我們不滿吳克儉,能用選票把他轟下台嗎?沒辦法,就只好抗爭。

丘教授,請問你有沒有親身來過反國教運動的公民廣場?你知道嗎,這場運動不只是屬於「學生」的。不少具有學術成就的學者,受到學民思潮同學的啟發,前仆後繼到廣場聲援,或參加聯署支持,甚至參與絕食。丘教授,這些和你一樣擁有崇高學術地位的學者,難道就是「只懂得事事反對」,無心做研究的人?

丘教授,有支持學生的教授親口向我表示,深受學民思潮的學生感動。經過了反國教一役,我們這批大學老師,恍如變身學生,從學生身上汲取了寶貴的情操,學生們對社會關懷,對公義有堅持,對強勢的無畏,是一班沉醉於學術研究的「學者」,差點遺忘了的寶貴德行。這些情操,不正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嗎?丘教授,你讀書比我多,學術成就比我厲害,這麼簡單的道理,怎會不明白?

小薯老師敬上

 

 


鄭培凱: 漢高祖殺韓信

漢高祖劉季(劉老三)出身寒微,和後世的朱元璋、毛澤東的經歷相類似,都沒有世業累積,卻雄才大略,知人善任,最終得以打敗強勢的對手,統一天下。這些開 國君主面臨的時代環境雖然不同,性格則有相似之處,在受屈的關鍵時刻,從不逞強鬥狠,願意合作妥協,接受帶有屈辱性的條件與安排。他們都深刻理解孟子所說 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在生活實踐中,流露出一種流氓無賴 式的英雄本色,能屈能伸,高瞻遠矚,以退為進,吃一塹長一智。一旦佔了上風,則言而無信,一切承諾都成了廢紙一張,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天翻地覆慨而慷, 百萬雄師過大江,卒能成就大業。

漢高祖平定天下,置酒洛陽南宮,大宴群臣的時候,曾經叫大家暢所欲言,說說自己成功而項羽失敗的原因。群臣看到高祖心情不錯,也就大膽放言,說了一通「陛 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的實情,卻歸結到項羽「妒賢嫉能」,又不懂得與人分利,而高祖則不同,採取人人得利,「有飯大家吃」的策略,所以得到眾人擁 戴,天下歸心。高祖聽了,龍心大悅,卻要表示還是自己本事高明,懂得用人,而且懂得如何用人,是這麼說的:「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 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 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高祖總結他勝利的經驗,歸功於三個「人傑」:出謀劃策的張良、組織經營的蕭何、攻城略地的韓信。

稱讚歸稱讚,漢高祖用人,真的能夠推心置腹,完全與項羽不同,不曾「妒賢嫉能」嗎?非也,非也。劉季與項羽對人才的態度,在本質上都有「妒賢嫉能」的傾 向,然而期間有很大的不同,有程度上的不同,也有時機上的不同。項羽直不籠統,自以為是,容不得別人強過自己;劉季則城府很深,能夠審時度勢,看到別人強 過自己的時候,就想方設法,為己所用。在楚漢相爭、逐鹿天下的時刻,項羽是叱咤疆場的蓋世英雄,絕不相信天下還有超乎自己的能人。劉季則不然,知道天下能 人輩出,奪取天下不僅靠的是一己的英雄蠻力,還得運籌帷幄,調動一切有利因素,才能達到最後的勝利。韓信是個軍事天才,茅坤在《史記抄》裏譽之為「兵 仙」,說古代兵家之中,「當以韓信為最」。漢王聽了蕭何的建議,拜韓信為大將,是從利於奪取天下的角度考慮的;封韓信為齊王,是滿懷怨恨的妥協,是不得已 的舉措,充滿了嫉恨。用韓信,則可以打敗項羽;不用韓信,則勝負難言。因此,一定要做出選賢與能、禮賢下士的姿態,滿足韓信的要求,讓他「分利」。一旦天 下底定,漢高祖對待韓信的態度就發生了變化。

漢高祖取得最後勝利之後,因為嫉恨韓信的軍事才能,怕他叛變,就接二連三,利用不同藉口,變更封地,逐步剝奪了他的兵權,貶為形同軟禁的淮陰侯。漢高祖曾 經和韓信聊天,談起諸將領兵作戰的能力,就問韓信,「我能帶多少兵?」韓信回答,「陛下不過能帶十萬軍隊。」漢高祖再問,「你呢?」對曰:「多多益善。」 高祖不禁笑起來了:「你多多益善,怎麼被我抓起來了呢?」韓信一聽高祖的口氣不對,知道自己越了界,矜誇己能,犯了大忌,趕緊回答:「陛下不能將兵,而善 將將。……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我們無法知道韓信問答的聲音,是強顏歡笑,還是帶着顫抖的畏懼,但是,這裏透露的消息很清楚,漢高祖容不得韓信炫 誇己能。韓信最後說高祖是「天授」,顯然是拍馬屁,也帶着「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的委屈。

漢高祖貶韓信為淮陰侯的過程,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實在不怎麼忠厚。而韓信的委曲求全,也顯得蒼白無力,毫無大將風度。或許這就是開國功臣的下場:打天下 時可以稱兄道弟,道義相許,一旦天下底定,皇帝登基,建立了絕對的權威,君臣之別開始涇渭分明,功高震主,就一定死無葬身之地。韓信收容了過去曾是項羽大 將的老友鍾離昧,引起漢高祖的不悅,再加上有人上書,告韓信謀反,漢高祖就假借巡狩之名出兵。究竟是甚麼人上書告發,史書無載,可是從《史記.彭越列傳》 所說的「呂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復謀反」,可知所謂彭越造反,完全是莫須有的罪名,上書者只是執行呂后一手策劃的陰謀詭計。也許上書告發韓信謀反,也用的是同 樣的策略,至於漢高祖知不知道內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然而,從韓信的反應,我們可以確知,他絕無反叛的意圖。韓信自己覺得是清白無辜的,想去謁見高祖,心裏卻不太踏實,怕被抓起來。有人給他建議,說可以把皇 帝討厭的鍾離昧殺了,皇上一定會高興,就沒事了。韓信去找鍾離昧商量,被鍾離昧罵了一頓,說,就是要殺我,拿着我的人頭去獻媚。大概還說了幾句難聽的話, 甚麼「公非長者」之類,然後就自刎了。韓信拿着鍾離昧的人頭去謁見高祖,顯然是背着「賣友求榮」的屈辱來獻媚的,沒想到,高祖卻下令武士,把他綁了起來, 關進囚車。韓信不禁仰天長嘆:「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亨(烹)!」

韓信說的「果若人言」,指的是從前蒯通勸他叛漢的一段話。當時天下未定,韓信佔領齊國為齊王,蒯通勸他另立旗幟,三分天下,韓信不聽,認為漢王對他解衣推 食,他怎麼可以見利背義呢?蒯通就說了越王勾踐的事迹,給他分析形勢:「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亨(烹)。……且 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 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蒯通指出的文種、范蠡下場,《史記.越王勾踐世家》有這樣的話:「蜚(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戰國以來 流行的俗語,也可說是民間流傳的政治智慧。《韓非子》作:「狡兔盡則良犬烹,敵國滅則謀臣亡。」《淮南子》則說:「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則強弩藏。」

韓信這個軍事天才,缺乏政治智慧,又盲目相信漢高祖的胸襟,以為開國功勞是自己的保險。再獻上鍾離昧的人頭,更可表露自己效忠漢朝的心迹,賣友求榮,委曲 求全,實在可憐,又復可鄙。郭嵩燾的《史記札記》說,「信斬鍾離昧以謁漢王,最為無理,儻亦所謂迷亂失次者耶?」是懷疑韓信害怕漢高祖,已經心神大亂,做 事顛三倒四了。對於韓信到了身陷囹圄,才知道鳥盡弓藏的道理,郭嵩燾說:「韓信之伺敵間,可謂神矣,獨於高祖所以駕御之術,身入彀中而不知。可見高祖之深 機,以韓信之知能亦無從窺見其崖略,操之、縱之、予之、奪之,惟所欲為,至於縛載後車而始悟。嗚呼,高祖操機術以牢籠天下,殆亦曠千古而無對者與!」

韓信貶為淮陰侯,過着如同軟禁的日子,還不是他命運的盡頭。最後是呂后跟蕭何設計,讓蕭何把他騙進宮,「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而且滅了韓信的 三族。漢高祖聽說殺了韓信,《史記》是這麼記載的:「且喜且憐之。」後世讀史的學者,對此多有評論,有的說「五字寫盡漢王心事。」有的說,「亦知無辜受戮 為可憫也。」乾隆爺則從皇帝角度,提出另一種看法,不太在乎韓信是否死得冤枉,而是批評呂后,是牝雞司晨:「韓信之冤與否姑弗論,然高祖在外,而呂后公然 族滅大臣,回亦弗問,牝雞司晨,成何國政?」

看來,開國皇帝就是這麼做的,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就是執行這樣的國政。

雷競璇: 鄭所南《墨蘭圖》



最早知道有鄭所南其人及《心史》一書,是讀陳寅恪詩,一九五三年九月陳先生開始寫作《論〈再生緣〉》,同月有《廣州贈別蔣秉南》七絕二首,其二如下:


孫盛陽秋海外傳。所南心史井中全。

文章存佚關興廢,懷古傷今涕泗漣。


詩中第二句所說,就是鄭所南將一生詩文彙成《心史》一書,收藏井中流傳後世之事,余英時解讀此詩,認為反照陳先生寫作《論〈再生緣〉》的心境。

然後,日前在香港藝術館的宋元明中國書畫珍品展上,看到鄭所南的一幅《墨蘭圖》,為之一怔。寥寥幾筆,雅淡高潔,非常悅目,中國繪畫講究神韻,此畫很能體 現這種味道。據場刊介紹,這也是鄭所南唯一傳世之作,七百年前的繪畫,流落日本,現在又展現我們眼前,也是一段特殊因緣。

鄭所南是趙宋遺民,在元朝統治下度過了下半生。他在歷史上並不知名,正史無傳,連他本來的名字後世亦無從查考,宋朝滅亡後他取名「思肖」,「肖」隱喻 「趙」,「趙」含「肖」而又以「肖」得音。他又自號「所南」,也是有所指,平日坐卧,都是背北朝南,歲時伏臘,必向南野痛哭,是個忠貞不二的遺民。他最知 名的事迹,是晚年將一生詩文彙成《心史》一書,放入一個鐵函,函內放石灰,灰內放一錫盒,盒內放他的手稿,然後沉放在蘇州承天寺的水井內。現代有所謂埋藏 「時間廊」的舉動,鄭所南可說是先驅,不過,他當時的心情極為悲痛,詩文多為懷念故朝指斥當時,不能不深埋以留待後世,這和如今投埋「時間廊」的氣氛很不 一樣。之後,過了三百五十六年,蘇州大旱,僧人浚井,發現這個鐵盒,盒內文稿完好無缺,時為崇禎十一年。這是當時知識界傳誦的事,不少名士為之寫序,過不 了幾年,明朝覆亡,鄭所南的事迹和《心史》一書,在明遺民中再廣為流播。到了乾隆編纂《四庫全書》時,將《心史》定為禁毀書刊,民間不得私藏,但此書因為 刻本多,一直流傳至今。

對於鄭所南生平,後世所知不多,元朝陶宗儀《輟耕錄》中的記述,屬最早之一,裏頭也說到鄭繪畫墨蘭,其文如下:「工畫墨蘭,不妄與人,邑宰求之不得,聞先 生有田三十畝,因脅以賦役取,先生怒曰:頭可斫,蘭不可畫。嘗自寫一卷,長丈餘,高可五寸許,天真爛漫,超出物表,題云:純是君子,絕無小人,深山之中, 以天為春。」不過,陶宗儀沒有提及鄭所南沉放《心史》一事,看來他也不知道。

《心史》收錄詩集四卷,共二百五十首,另有雜文四十篇,對於取《心史》此一書名,鄭所南解說曰:「曰心史,毋乃僭乎?夫天下治史在朝廷,天下亂,史寄匹 夫。史也者,所以載治亂辨得失明正朔定綱常也。不如是,公論卒不定,亦不得當史之名。史而匹夫,天下事大不幸矣。我罹大變,心疢骨寒,力未昭於事功,筆已 斷其忠逆,所謂詩,所謂文,實國事世事家事身事心事繫焉。」寄意可謂深而遠。

《心史》所收,有〈墨蘭〉一首,可和現在《墨蘭圖》上面的一首並讀,該詩如下:


鍾得至清氣,精神欲照人。

抱香懷古意,戀國憶前身。

空色微開曉,晴光淡弄春。

淒涼如怨望,今日有遺民。

此詩傳達的感覺,和展覽中所見的《墨蘭圖》頗不一樣,應該是另一作品,沒有流傳下來。《心史》中有詠竹詠蘭詠梅詠菊詠揚州瓊花等詩作,應該都屬於他繪畫的題材,作品我們現在都看不到了,這一幅《墨蘭圖》也就顯得格外珍貴。

至於鄭所南的詩,用詞顯淺,易讀易明,但我覺得不是特別好,錢鍾書《宋詩選註》沒有收錄他的作品,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不過,他經歷了國破之痛,內心極度 悲戚,為之終身不娶,死前請友人書「大宋不忠不孝鄭思肖」作為牌位,有此內心精神,筆下自然言而有物,讀來依然感人。他的詩文也緊扣時事,痛詆元廷,例如 元世祖兩次派水師東征日本結果都大敗,他寫了幾首詩斥責蒙古人應有此報,其中一首如下:

海外東夷數萬程。無讎於韃亦生嗔。

此番去者皆銜怨,試看他時秦滅秦。

藝術館展覽所見之《墨蘭圖》,原藏紫禁城內,上面有好幾個皇帝觀賞後蓋上的印璽,晚清時綱紀敗壞,宮中收藏被盜出外賣,後來溥儀做兒皇帝,將不少書畫帶到 遼東,滿州國覆亡,這批文物流失,《墨蘭圖》大概在這樣的亂世中流落到了日本,七百年前一位遺民筆下的作品,變作一幅「遺畫」,我們有緣重睹,能不感慨繫 之?

趙越勝: 思無盡

告別白楊島,沿湖畔西行,右手一帶丘巒起伏,坡上林木蓊鬱。想尋徑登崗,見一溪橫隔,有小橋越溪上。橋由枯木搭成,枝幹旁逸,似隨心草就,上橋細看,才知 是匠人巧構,以拙樸凸顯自然。昨夜雨急,橋下秋水泠泠。過小溪,循仄徑,腳下落葉鬆軟深厚,舉足間輕聲悅耳。至崗頂,林翳漸淡,天光忽開,有座奇特的建築 豁然眼前。這便是愛默農維爾山莊的主人吉拉爾丹獻給蒙田的Temple de la Philosophie,照字面可稱「哲學殿」。不過在古羅馬,Temple多指祭神之壇,莫非莊主欲將哲學做犧牲,祭於此枝木扶疏之崗?噢,好朋友,當 此秋雨洗塵,一派空明中,可復思哲學乎? 


攝影:趙盈
莊 主吉拉爾丹深受啟蒙思想影響,又是盧梭崇尚自然的仿效者。他要在這山莊中為哲學和哲學家留一席之地,供他們在月明風清、萬籟俱寂中沉思遐想。他請畫家于貝 爾.羅伯特仿效羅馬郊外蒂沃利別墅西比爾神廟的樣式設計一哲學殿堂,奉獻給蒙田,這位啟蒙思想的先驅。早先,殿前有拉丁銘文石刻,「僅以此半就之殿獻予米 歇爾.蒙田,那道盡慧言之人」,但現已湮滅不存。


殿的正面由六根多利亞柱撐起環樑,它們肅穆靜立,近瞰盧梭墟墓,遠吞湖色天光。六根立柱從左至右,依次刻有六位巨人之名,並用拉丁文定義了他們的思想特 質。牛頓:光亮;笛卡爾:虛空非無物;佩恩:人道;伏爾泰:譏諷;孟德斯鳩:正義;盧梭:自然。殿有門洞卻無門扉,門楣上鐫刻着維吉爾的詩行「識萬物之道 的人是幸福的」,這句銘文的下句是「他們戰勝恐懼和無情的命運」。


拾階而上,進入殿堂內,才發現環樑半途而斷,殿堂背面竟無牆無柱,僅有基石台座,本該合圍抱攏的殿堂只有「半壁江山」。內裏苔綠侵石,雜草荒穢,碎石亂 置,看似多年失修,哲學之殿已坍塌圮毀。但朋友,切莫迷失於這表面的毀棄,這荒蕪半成正是哲學殿設計者刻意為之。他要讓這建築說話,人類認識永無完成,運 思者必蹈思無盡之途。作者特意留下第七個基座,上面不豎立柱,卻有銘文「此處不容偽言」「誰能完成它?!」殿旁堆積粗胚石料和數十根半成的圓柱,意在提醒 來者,「材料已在此,動手吧」!誰能禁得住此一召喚的誘惑?


這座哲學殿是一個寓言,講述着人類精神生活的歷史和未來。希臘先哲的智慧早已指明知的限度,蘇格拉底的名言「我知我無知」實已道出了認識主體的宿命。沒有 甚麼思想學說能窮盡真理,思想永在思之途中。以為一己之思能掌握終極真理,此狂妄僭越了知的界限。帕斯卡定義人為「能思想的蘆葦」,說透了人的高貴與脆 弱。人能思而已,得失卻不需言明。思者本身便若飄風驟雨,天地過客而已。大哲如康德,考察人的認識能力之後仍留「物自體」,以尊重知的界限。維特根斯坦, 以「不可說」之沉默,留下「思無盡」的天地。固然我們對一切偶然之事可說並力圖說清楚,但不可言說的世界卻是無限廣闊的渾沌背景,可說之事不過是這背景上 的幾縷光亮。在他那裏,哲學思想竟如音樂,「有時只能在心靈的耳朵裏喚起一支曲子」。其個人化到難以與人分享,竟是「大音稀聲」的境界。


黑格爾追求體系的自足,作繭自縛。絕對精神走到自我認識,結果,窮盡了認識的絕對精神扼殺了思的生命力。這套精神的完美行程也誘惑了馬克思,讓他自信借助 思辨的方法,能找到解決一切人類社會問題的不二法門,他身後的門徒奉其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我們親身所歷的「頂峯」論、「終極」論更是等而下之的 鬧劇,再與「思」無緣。哲學殿的設計者發出的挑戰,「誰能完成它」是一不可能亦不應有的任務。因為「完成」的前提已定,「這裏不容偽言」,而那些號稱「已 完成」並「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學說必屬偽言。


建有未完成之哲學殿的愛默農維爾山莊,後以盧梭公園聞名。各國朝拜者絡繹於途。顯赫者如奧地利皇帝約瑟夫二世、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三世、俄國皇儲保羅一世、 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多奈特。偉大者如美國國父富蘭克林、杰佛遜。革命者如丹東、羅伯斯庇爾。正是後來的這些革命者,把先來的瑪麗王后送上了斷頭台,隨 後自己亦逐被殺者而去。這人頭滾落的慘烈,竟被歸罪於他們前往朝拜之人的思想。哲學殿雖未建成,朝拜者已各自凋零。一八○一年夏末,正在策劃霧月十八日政 變的第一執政波拿巴特來到這裏,他和吉拉爾丹的長子斯坦尼斯拉斯.吉拉爾丹拜謁了盧梭墓,隨後在墓旁有如下對話:


波拿巴特:「為了法國的安寧,此人從未存在過或許會更好。」


斯坦尼斯拉斯:「為甚麼?執政官公民?」


波拿巴特:「是他造成了法國大革命。」


斯坦尼斯拉斯:「我想,執政官公民,您總不至於抱怨大革命吧?」


波拿巴特:「噢,只有未來才能判斷,為了讓這世界太平,盧梭和我是否最好從未到過這世上。」


此時,沉思的波拿巴特更像一位哲學家,一位思無盡的哲學家。

董橋: 賣花人去路還香



都 說年尾南洋多雨,午後驕陽忽艷忽黯,溫熱的雨勢驟來驟去。殖民時代老客棧客房陽台俯瞰天井花園,草木青葱,鳥語細碎,牆外偶爾傳來路人足音,少年往事躡手 躡腳蹓上心頭,時空交叠,今昔相融,渾忘歲月。我讀完半本潔西英譯的《魯拜集》,茶几上半壺咖啡也凉了。潔西是Jessie E. Cadell,幾十年前中學英文老師說她英譯的《魯拜集》比費滋傑羅譯文精準得多,可惜文采稍稍遜色。老師借了一本給我讀我讀不出優劣,年紀小,程度低。 近年想找一本再讀一讀找不到。英美幾個書商朋友都找過也找不到。

上個月美國簡妮巧遇一本趕緊快遞寄來給我,說書不貴,裝幀貴,名家Roger De Coverly手工蒼深淵穆,燙金花草瑰麗古典,傳世極稀,技藝不輸老師札納朵夫。一八九九年版本,跟英文老師那本一樣老。潔西命苦,少小父親棄養,母親 再嫁,一八五九年全家遷居印度,翌年十六歲她嫁給凱德爾,婚後七年凱德爾病逝。潔西帶着兩個孩子回英國。她學會印度文再學波斯文。體弱多病,漂泊謀生,一 度去意大利寺院掛單,到威尼斯研讀奧瑪.開儼詩作,翻譯《魯拜集》。一八八四年六月十七日在佛羅倫薩病逝,才四十歲。她生前出版奧瑪正義《The True Omar Khayam》,評論費滋傑羅譯文,分析奧瑪哲思。死後十五年她譯的《魯拜集》才付梓。潔西還寫過兩部小說,一部寫印度邊境故事,一部寫法德戰爭。她的奧 瑪.開儼英譯本中國老輩作家似乎不太留意。邵洵美好像提過。

郭沫若應該也知道。歷來中文譯本大半參照費滋傑羅英譯迻譯。郭沫若譯文最有名,一九二二年上海 泰東圖書局出版,我十五、六歲在亦梅先生煮夢廬裏讀過好幾遍,半文半白,絕句體裁,很好看。Rubaiyat音譯魯拜也好聽。台灣求學時代我還讀過黃克蓀 譯本,也叫《魯拜集》。還有潘家柏譯本,新詩無韻體,照英國詩人勒格蓮Le Gallienne Richard散文詩體迻譯。林冠中新近在台北給我找到一本晨鐘版,一九七一年印的,孟祥森和陳次雲兩種譯本合刊一冊,書名叫《狂酒歌》,括弧魯拜集。晨鐘是白先勇開辦的出版社,他弟弟白先敬主持。孟祥森跟白先敬說出版社選用《狂酒歌》做書名他不贊成,說郭沫若譯的《魯拜集》才典雅,而且在中國也用開了。 白先敬說「魯拜」Rubaiyat原意四行詩,等於中國人說五言律詩,說七言律詩,不能算做奧瑪詩集集名,奧瑪素有波斯李白之稱,題為《狂酒歌》才貼切。 

一九五○年代我們中學余劍虹老師課堂上忽然說起郭沫若翻譯的《魯拜集》,班上一位女同學翌日問我「魯拜」是什麼意思,辭書上查不到。我說我也查不到,譯音 而已。女同學長得漂亮,芳名帶娥字,暗合晏幾道《蝶戀花》詞裏說的「碧草池塘春又晚,小葉風嬌,尚學娥妝淺」,她的姓和名都嵌進詞裏去了。音信斷了幾十 年,這趟聽說兩個月前她下世了,害我神思恍惚,同窗昔日嬉戲的情景揮之不散。都說紅顏命途多舛,我不信,總想着她從小一顰一笑盡是春風,再大的磨難一個蹙 竦一個回眸不難化解。終歸是天意。早些年輾轉聽說她日子過得並不舒坦,又聽說她身心都不健旺,我偏偏深信她逢凶可以化吉。那天讀完潔西英譯《魯拜集》友人 古大帥來客棧接我出去吃飯,他說有個收藏家剛讓出豐子愷一幅小畫給他,畫山村人家一片幽靜,題了「賣花人去路還香」七字:「多麼祥寧的心境,」他說。「我 們都這個歲數了,求的不外花農去後那一縷餘香!」飯後臨走大帥留下一張畫了紅格子的宣紙要我抽空寫字,說是四十七格正好抄錄李日華《六研齋筆記》中一段 話:「俗事有宜急了者,有宜姑置者。了之所以安心也,置之亦所以安心也。不了又不置,終日縈懷擾擾,苦矣,究竟於事亦無益。」「大帥」是我們早年封他的頭 銜。南洋初識,倫敦相逢,一生仗義,愛當老大,友朋中誰有困難他幫誰。老家做土產生意,老太爺下世他和妹妹繼承家業,興隆發達,近年買賣都歸兒子接掌。他 和羅門從小一起爬樹釣魚,老了一起集藏文玩。大帥偏愛吳昌碩和任伯年,家裏精品不少。那天羅門打開電腦讓大帥看看上海拍賣會上吳昌碩一幅玉蘭圖,題的是 「色如美玉丰神好,香與幽蘭氣味同。庭院笙歌初散後,亭亭一樹月明中」。大帥說他家珍藏吳昌碩玉蘭圖都三幅了,一幅扇片兩幅中堂,題識都比電腦裏這幅好: 「這首七絕只剩收尾一句佳,前頭三句都不怎麼樣!」果然懂行。羅門說大帥府上庭院裏一株玉蘭一株紫薇遠近聞名,花季滿屋飄香,大廳題名玉蘭堂,東廂書室題 名紫薇花館,一個是明代文徵明堂號,一個是清代王廷鼎館名,風雅到了盡頭了。這趟我無暇拜訪,下回一定去看看那兩株佳樹。大帥更是○○七電影迷,七十年代 在倫敦集藏電影劇照一大堆,說占士邦女主角Daniela Bianchi最迷人,一九六三年《From Russia With Love》裏的尤物,有一年他還跑去土耳其西北港市伊斯坦布爾懷舊,說是○○七電影常在那邊拍攝。弗萊明○○七小說原著大帥也着迷,十三種初版收齊了,裏 頭六部弗萊明簽了名,當年不貴,如今天價。我和羅門受大帥薰陶也讀遍弗萊明原著,也藏過弗萊明初版,東一本西一本書堆裏都找不齊全了。羅門說六、七十年代 在英倫蹲過的人品味嗜好都很像。羅門中文其實遠遠不如英文強,我和大帥喜歡的中文書他興趣不大。大帥說五十年代他迷周作人的時候羅門在追王爾德。六十年代 他迷《閱微草堂筆記》的時候羅門在追毛姆。羅門說大帥這輩子最難得的珍藏是那幅伯恩瓊斯簽名木版畫真迹,十九世紀英國最可愛的畫家、插圖家。大帥倒說早年 不多收南洋名家李曼峯畫作他最後悔。李曼峯晚年客居新加坡,我姐夫和李先生相熟,陸陸續續跟他買了許多佳作,姐姐家裏掛出來的十多幅全是外頭少見的精品。 人講人緣,畫也講緣,計較不得。李曼峯有些設色炭筆素描最稀世,中堂油彩國畫也神奇。我小時候在亦梅先生書齋裏數度遇見李先生,五官堂堂像極了徐悲鴻,難 怪私交甚篤。南洋不少老宅院都珍藏徐悲鴻南遊時期作品,羅門父親祖屋那幾幅真好。羅家老宅子也是殖民時代建築物,花木扶疏,古意盎然,天井池塘幾座仙女石 雕更見歐陸風情。老太爺生前書房保留昔日擺設,梁任公一對集宋詞楹聯都泛黃了:「小樓昨夜東風,吹皺一池春水;梧桐更兼細雨,能消幾箇黃昏」。羅家跟任公 同鄉,爺爺那輩跟梁家聽說很有些往來,書櫥裏梁啟超墨迹藏了好幾幅。羅門說他父親也愛丁尼生,光是名詩《悼念》就藏了好幾種版本。也算隔代同道,他收的幾 款裝幀和我珍藏的都很像。我家一部鑲嵌裸女裝幀的《悼念》羅門說他父親藏品裏沒有,幾次要我勻給他我不捨得:餘香畢竟難覓。

新盤越細越貴呎價2.3萬買劏房

【本報訊】新一年樓市瘋狂程度有增無減,一個182方呎「劏房」售四百多萬元,仍有買家搶住落定。恒基主席李兆基旗下的九龍城遠期樓花新盤曉薈(HIGH PLACE),實用率僅超過新世代縮水樓六成,定價竟高達432.2萬元,一呎盛惠23,747元,被視為九龍城史上最貴劏房。
記者:朱連峰 周燕芬 

商業區劏舖搶手,市區住宅新盤更加是越細越矜貴,九龍城區更驚見「超豪劏房」。記者現場直擊,鄰近富豪酒店、座落賈炳達道33號的曉薈,雖然仍只是地盤一個,樓花期長達23個月,附近亦盡是舊樓及車房,環境一般,海景、山景及園景欠奉,一樣有人搶。


■曉薈賈炳達道地盤仍在施工中,樓花期長達兩年。李忠浩攝

於41區名校網吸引家長客

發展商恒基昨公佈首批30伙價單,建築面積平均每呎定價13,993元,即供最多減8%。由於曉薈出晒名實用率低,首批單位平均實用率只有62.8%,故若以實用面積計價,縮水樓真實價值即時無所遁形,呎價即貴近六成至22,291元,貴絕九龍城。

即使是一個實用面積200呎都冇的開放式間隔單位,售價亦達逾400萬元,亦一樣有人買,堪稱九龍城最貴劏房。梁振英政府推出打壓樓市的「雙辣招」變廢招,樓市亦已經瘋狂到連劏房都不是「窮人恩物」。


雖然該盤定價狼死,但由於售價大眾化,最貴都是618.8萬元,近日港島東區有綠表居屋造價更高達600萬元;最大賣點當然是以座落41區名校網作招徠。地 產代理指出,曉薈昨日開價後,截至晚上近10時以預留形式賣出近20伙,投資者比例料達八成以上。有代理直言,「間屋細到咁點住,啲人都係買嚟收租居 多」;有家長客亦純粹是當作「買地址」,為子女將來就讀區內名校鋪路。

其中價單內19樓C室最貴開放式單位,實用面積182方呎,即使定價高達432.2萬元,建築及實用呎價分別是15,112元及23,747元,但也順利即日獲承接。
代理:買家非自住僅作投資

促成這宗交易的中原地產分行經理李浩洋表示,買家都知道單位實用低,但又不是買來自己住,只是見樓價平,都是400萬左右,而且看好這區發展前景,所以買個單位作長線投資。恒地見反應理想,即晚再加推8伙應市,定價394.8萬至580.2萬元。


■位於九龍城的曉薈附近有多幢舊唐樓及車房,居住環境一般。李忠浩攝

■曉薈及迎海新盤示範單位昨開放參觀,吸引大批市民到場。 黃偉傑攝

對於新樓百多呎「劏房」都賣到400多萬元,理大建築及房地產學系教授許智文直言「誇張」,細價住宅已經好似「拆舖」般,越細越矜貴。而現時樓價高企,市區新盤售價動輒千萬,數百萬元的市區新樓自然多人爭。

許智文對今年樓市展望審慎樂觀,除非外圍狂加息及政策因素,否則樓市應不會「咁快爆煲」。

睇樓客張先生本身居於九龍城區舊樓,因舊樓被洽收購有意搬遷,首選同區樓盤。但由於租金昂貴,張先生傾向置業。當記者提到曉薈實用面積呎價達兩萬元,他也感到昂貴,但相對於同區另一新樓盤御門.前入門價至少600萬元,他認為曉薈約400萬元的入場費則相對較低。

屯院女醫生深圳被殺

【本報訊】屯門醫院一名女醫生,上月在深圳大梅沙一間酒店,懷疑遭人謀殺,死者為眼科女顧問醫生曾詩樂,據悉,深圳公安接手案件後,將案情一直保密,至近日始透露消息。

■死者曾詩樂

死者曾詩樂,37歲,為屯門醫院眼科顧問女醫生,於上月聖誕節假期期間,曾與任職教授的男友,到深圳大梅沙渡假,早上男友到房間找曾女時,無人應門,通知酒 店職員,協助用後備鎖匙開門,發現曾女倒卧房間內,立刻報警。深圳公安調查,發現曾女已死亡,其頸部有明顯傷痕,房間內有搜掠迹象,其手機及相機失去,公 安從閉路電視發現一名可疑香港男子,追查後發現可疑男子已回港。

禮賓府搞閉門酒會毛澤東上身 CY動員梁粉鬥輿論

【本報訊】面對元旦日13萬港人力促下台的大話特首梁振英,自知下星期出台的施政報告難挽民望,廣邀百多名死硬「梁粉」昨到禮賓府搞閉門酒會,下令「梁 粉」多發聲,抗衡反梁聲音。有份出席酒會的頭號「梁粉」、全國政協劉夢熊直斥梁毛澤東上身,想學毛用群眾批鬥政敵搞文革,批評做法不切實際,揚言要與梁劃 清界線,「唔做盲目梁粉」!記者:林俊謙 呂浩然 

民望插水的梁振英,上月底以特首辦名義邀請百多名「梁粉」,昨到禮賓府出席酒會,大部份死硬派「梁粉」均畀面出 席。據悉梁在台上發言約3分鐘,雖然部份「梁粉」會後聲稱發言內容「冇特別」,但有「梁粉」私下爆料,指梁發言如同「動員令」,直指香港民情同輿情有極大 落差,輿情對政府看法比較負面,但民情是支持他與特區政府,梁直言輿情未能反映民情真實一面,所以號召「梁粉」要多發聲,平衡社會上批評特區政府的輿論。


■昨在禮賓府宴請梁粉的梁振英,與影星黃秋生合照。

■劉夢熊昨狠批梁振英未搞好施政,只懂動員梁粉打輿論戰。

要求多發聲  平衡反梁聲音

對於梁號召「梁粉」打輿論戰,大部份「梁粉」未有回應,但也有人支持,出席酒會的「梁粉」醫生李家仁承認,梁有在會上呼籲一眾「梁粉」多發聲, 「希望我哋可以反映沉默大多數嘅意見,令民情同輿情可以平衡啲」。但他認為梁振英的動員未必有用,「佢(梁振英)若做到成績,啲人自然會支持佢啦」。


被視為頭號「梁粉」的劉夢熊,對梁振英會上動員「梁粉」對抗反對聲音相當反感,狠批梁做法不切實際。劉夢熊表示,香港社會有支持和反對意見實屬正常,市民 對梁振英評價高低,歸根結底是他自身問題,「如果你梁振英管治時所做政策,係貼近社會、實際同民意,係有成效嘅,我諗你唔需要動員支持者上街或者發聲,輿 論都會反映出來」。


劉劃清界線:不盲目做梁粉

劉夢熊更將梁號召「梁粉」對抗反對者的做法,比作毛澤東搞文化大革命:「呢個令我諗起文化大革命時,毛澤東都曾經全國動員打倒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 啦,結果到頭來又點?劉少奇咪又得到平反。」劉更與梁粉劃清界線,揚言「我唔會盲目做梁粉」,「希望輿論界以後唔好再標籤我係梁粉」,他說不會支持梁那些 不合邏輯及過於民粹的政策,「你(梁振英)想我發聲?我發聲抦你就得!你想我發聲撐你,發夢啦!」


公民黨梁家傑認為梁振英民望持續下跌,「梗係搵梁粉繼續撐場啦」,建議梁振英與其動員梁粉為施政報告搖旗納喊,不如做好施政報告,「(施政報告)真係有料 到嘅,香港人會公道咁評價」。梁家傑又批評,梁過去半年未做過實事,只一直「用人唯共、用人唯左」,力促梁振英應針對房屋、貧窮等問題提出政策措施,否則 難以挽回市民信心,輿論戰徒勞無功。


■陳冉離開時未有回應記者提問。林寶益攝

■兒科醫生李家仁直言酒會「三文治都冇」。

■立法會議員麥美娟稱「冇同梁振英講過嘢」。



周三彈劾辯論 韓連山籲圍立會

【明報專訊】泛民27名議員聯合啟動彈劾特首梁振英的程序,周三會在立法會辯論,保衛香港自由聯盟發言人韓連山呼籲市民在辯論動議當日包圍立法會,向建制派議員施壓,「票投不投不緊要,最重要是要聽到市民的聲音,不要扮聽唔到」。

籲市民向建制議員施壓

早前建制派已表明不支持彈劾動議,相信議案通過的機會極微,但有泛民議員表示成功啟動程序已有重大政治意義,反映市民對政府的不信任,令梁班子有施政壓力。

《基本法》73條第9項規定,獲立法會全體議員四分之一聯合動議,同意啟動彈劾特首的程序後,要經過立法會分組點票通過,才可委託終審法院首席法官組成獨立調查委員會調查,調查後如證明指控屬實,仍要獲三分之二議員通過,立法會才可以提出彈劾案並報請中央決定。

涂謹申:測梁支持度「試金石」

多名泛民議員估計通過動議機會不大,但民主黨涂謹申昨於商台節目《不平平則鳴 平上去入立法會》中表示,啟動彈劾程序可成為測試其他議員對梁振英支持度的「試金石」,建制派若認為梁振英「支持唔落」,未必投下贊成票,亦可能棄權,或有其他選擇。

涂謹申指出,啟動彈劾機制前已考慮指證梁的證據是否足夠,「如果真係唔夠我就唔簽」,他指梁上任後在僭建事件上不斷說謊,在立法會答問、指示特首辦回應議會及傳媒查詢時有欺騙成分,是嚴重過失,足以構成瀆職,雖然現時部分市民對僭建事件有分歧意見,但此事關乎政治道德問題,不能只從實際層面考慮。

黃毓民:泛民27議員立場一致

人民力量黃毓民在同一節目上表示,啟動彈劾機制有重大政治意義,會令梁及特區政府感到壓力,同時亦能向外反映,泛民27名議員對梁振英的態度及立場一致。社民連梁國雄希望今次泛民「行埋一齊」是個好開始。


保衛香港自由聯盟發言人韓連山(中)、召集人何芝君(右)及立法會議員梁國雄(左)呼籲市民周三包圍立法會,支持彈劾特首議案。(李紹昌攝)



劉鑾雄羅傑承涉賄案周一開審

【明報專訊】商人劉鑾雄及南華班主羅傑承等8人涉嫌以2000萬元賄賂澳門運輸工務司前司長歐文龍,以獲批出「御海南灣」地皮案,案件明日(周一)早上9時半在澳門初級法院開審,預料首星期會一連審訊4天。但劉鑾雄截至昨日仍未對外回應會否出席聆訊,羅傑承更已多日沒公開露面。

案件開審前夕,華人置業主席劉鑾雄早前曾在港罕有向傳媒開腔,主動要求中央政府關注港澳特區貪腐問題,更暗指港澳特區「有人」利用一國兩制打擊他人。不過劉鑾雄近日雖屢屢在多名保鑣護送下到灣仔的名人飯堂用膳,都沒有回應在場傳媒究竟他會否到澳門應訊,記者昨曾致電羅傑承,但電話無人接聽。

無回應會否到澳門應訊

據澳門法例,即使劉、羅兩人不到澳門應訊,澳門法院仍可進行缺席聆訊,但港澳之間並無引渡協議,即使有港人在缺席聆訊下被判罪成,澳門政府也不能要求香港引渡罪成者到澳門服刑。

澳門法院是於澳門運輸工務司前司長歐文龍的第三階段審訊中,爆出華人置業主席劉鑾雄及南華班主羅傑承等8人,涉嫌洗黑錢或行賄2000萬元以賄賂歐文龍,換取旗下Moon Ocean公司先後獲批出澳門機場對面5幅地皮,用以給華人置業興建豪宅「御海南灣」。審訊後澳門政府去年8月取消相關土地的批給,令御海南灣已簽定的樓花均變無效,事件轟動港澳。




三大官媒親民新風掀熱議  屢針砭時弊 學者:輿論管控不變

【明報專訊】《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央電視台等中央媒體近月作出多個親民舉動,並紛紛承擔監督公權力的角色,就地方部門失職、貪腐等問題作出具批判性的報道和評論,引起外界關注。惟與此同時,卻發生《南方周末》新年獻詞風波及《炎黃春秋》網站被封事件。有分析認為,官方控制市場化媒體的政策未有改變,官媒「開放」只是策略上的微調。

十八大後,多家官媒改變「報喜不報憂」的刻板形象(見表)。《人民日報》本月1日開始改版,周一至周五每天推出一個評論版,稱要「說真話、寫實情」。除了宣傳「偉大、光明、正確」的官方報道外,該報用一定篇幅報道網民關注的官場負面事件,如日前在頭版追問山西南呂梁山事故中當地的瞞報。

新華社評論影射庹震

新華社微博最近對多個社會熱點議題的評論也充滿火藥味。昨日一則「新華微評」稱﹕「鴕鳥在遇到危險時會把頭埋進沙堆裏,以為這樣就安全了。」由於「鴕」與「庹」諧音,許多網民認為這是影射《南方周末》(簡稱《南周》)風波的焦點人物、廣東省委宣傳部長庹震。

這段微評接覑還引用主管意識形態的政治局常委劉雲山前天在全國宣傳部長會議上所作的「問題是時代的聲音」發言,指出,「刻意迴避問題也恰恰是改革攻堅期我們所遇到的一大難題。比鴕鳥更甚之的是,將頭埋進沙子後還用公權力恫嚇和壓制私權利,造成問題擴大化。」

學者:官媒要做人民喉舌

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朱諧漢表示,目前總的媒體趨勢是開放的,官媒不僅要做黨和政府的喉舌,也要做人民的喉舌,要演好兩重角色才能生存,才有受眾。他也留意到《南周》風波,認為中國不應被視為一個鐵板整體,不同領域、不同地方、不同媒體、不同領導都有差別,但從總體趨勢來看,他認為中國的媒體已傾向開放,很難阻擋。原《中國青年報》「冰點」欄目主編李大同也認為,官媒的努力是好事,「帶點人味」,總比不這樣做好。

「難改負面形象搶話語權」

時事評論員劉銳紹則認為,習近平與鄧小平、江澤民一樣,在經濟上不得不開放,但在政治上相當保守,因而他們在言論上的政策,都是偏向於收緊,但策略上會有一定寬鬆,當局為了應付新形勢而在策略上表現出彈性,如官媒在一些問題上語氣較鬆,不過是為了創造開放形象而作出策略微調,沒有改變在言論和意識形態上的收緊控制,也不存在內部觀點鬥爭的問題。

劉銳紹說,官媒「官報、官辦、官看」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要改變這一形象需要長期的努力,因而若官媒想通過這些開明的言論,搶佔民間輿論話語權,恐怕短時期難做到。

多名廣西讀者手持標語力挺《南方周末》,諷刺廣東省委宣傳部長庹震,並斥中央近期的作風建設不是真改革。(網上圖片)




學生訪民聲援 南周:我們還站着

【明報專訊】《南方周末》(下簡稱《南周》)新年特刊被廣東省委宣傳部竄改的風波擴大,全國各地網民加入聲援行列,多間大學的新聞系學生、校刊編輯部等紛發聲明、拍照「支持南周、捍衛新聞」。《南周》編輯部昨下午在網上發出第二封公開信,表示「我們還站覑」,並再提出要求徹查事件等訴求,以及向支持者表示感謝。

大批員工微博陸續解封

昨日微博上流傳大批大學生聲援《南周》的帖子,包括北京外國語大學學生刊物《文心》、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生報《青春報》編輯記者,復旦大學、南京大學、暨南大學、廣東海洋學院等大學的新聞系學生。訪民也加入聲援行列,有網民寄《憲法》給庹震。很多帖子剛發出就被刪,不過,微博上大批南方報業員工及關注者的帳號昨日陸續解封,其中一名被封者、維權律師周澤表示,這是他們向新浪發律師信的結果。

《南周》昨日的公開信透露,去年共有1034篇稿件被改撤,經歷無數審查、斃版、改寫,已關係到「新聞事業基本立場問題」,要求成立有公信力的調查組,徹查今次事件並公布調查報告。一封來自「289號大院部分同仁」(南方報業集團位於廣州大道中289號)的聯署信昨亦在網上流傳,信中指控廣東省委宣傳部長庹震粗暴干涉和打壓南方傳媒的報道,要求其道歉辭職。庹震被指親自改寫新年獻詞並繞過《南周》編輯部直接付印。

陳光誠:中宣部難禁自由

流亡美國的失明維權人士陳光誠向德國之聲表示,《南周》事件成為媒體與中宣部衝突的導火線,民眾也到了「我要說話」的時候。陳認為,隨覑民眾意識覺醒,逐漸戰勝恐懼以及網絡科技的發展,中宣部誰上來也控制不了民眾的言論自由。此外,《炎黃春秋》昨通過微博表示,已辦理完備案手續並提交審核,希望盡快令網站重開。




習近平:改革開放前後歷史不容割裂

【明報專訊】中共十八大後黨內再現路線爭論之際,總書記習近平昨日詳細闡述中共道路問題,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社會主義而不是其他什麼主義,改革開放前後的歷史時期(即前後兩個30年)不能割裂、不能相互否定。

稱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

習近平昨日在新進中央委員、候補委員學習貫徹十八大精神研討班開班禮上發言,七名政治局常委和在京政治局委員全體出席。對比十六大、十七大後的相同場合,九名常委中均只有五人出席。習近平強調,要堅持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分清主流和支流。他說,道路問題是關係中共事業興衰成敗的第一位問題,「道路就是黨的生命」,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才能發展中國,「這是歷史的結論、人民的選擇」,中共黨員要真正做到「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習近平指出,社會主義建設有改革開放前和後兩個歷史時期,兩者相互聯繫又有重大區別,但本質上都是中共領導人民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探索。

習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在改革開放新時期開創的,但也是在20多年建設的基礎上開創的,兩個歷史時期決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根本對立的,不能用改革開放後的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時期,也不能用改革開放前的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後的時期。

十八大報告述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時未提毛澤東思想,黨內有聲音認為這一表述是明確把毛澤東思想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切割,是某程度的「去毛化」。北京政治評論員章立凡認為,習近平否定「去毛」是為顯示其正統性,「他必須背負中共歷史包袱;另外,他在南巡、高呼改革之後,也要安撫另一部分人,要平衡各方勢力才能成為全黨領袖」。

學者:否定「去毛」顯正統性

章立凡還認為,習近平的兩個30年說法,明顯和江澤民的「前後30年不一樣」論調打對台。坊間盛傳,江澤民在200960周年國慶後去信中央,認為應該將前30年和後30年分開,毛澤東思想指導的前30年「起伏跌宕」,改革開放的後30年「穩步發展」。據傳胡錦濤未按江的要求將信傳達全國縣級幹部。


習近平昨發表重要講話,強調中共道路就是社會主義。(新華社)




輪姦案死者男友:印民不仁警察無能  播訪問揭真相 電視台反捱告

【明報專訊】印度輪姦案死者男友接受傳媒訪問,首次公開詳細講述事發經過,控訴社會無情、警員無能。他指出,兩人上車後不久就被襲擊,「殘忍程度前所未見」,到兩人被推落車後,路過多輛車也見死不救,警員到場後又互相卸責,擾攘2小時才將兩人送院,錯失急救機會。訪問播出後再次激起民眾憤怒,但面對指摘的警方,反指電視台的訪問可能披露受害者身分,入稟控告電視台。

淫辱半小時 硬物襲下體

任職軟件工程師的死者男友接受印度語ZeeNews頻道訪問,右腳仍打覑石膏的他,首次親身披露慘劇經過。事發於去年1216日晚上,被印度傳媒以假名「尼爾巴婭」(Nirbhaya)稱呼的23歲受害物理治療系女生,與他在新德里看完電影後,因截不到的士而在一個巴士站登上一部有窗簾及車窗玻璃貼了太陽膜的巴士。他表示,整個襲擊都是疑犯精心設局,除了巴士司機及車務員外,其餘的都是假扮乘客,當他們兩人付車費後,有人便開始出言調戲尼爾巴婭,他不甘女友受辱便與疑犯打起來,其中3名疑犯被擊倒,但其餘的疑犯拿起鐵枝,打他的頭部,他在手無寸鐵下最終不敵,尼爾巴婭則被扯向司機位位置。

殘忍程度前所未見

疑犯駕駛巴士在市內「遊車河」近兩個半小時,其間兩人在車廂內曾高聲呼救,但疑犯把車內的燈光熄掉,令他們叫天不應、叫地不聞。他央求疑犯放過尼爾巴婭,尼爾巴婭也試圖抵抗暴徒襲擊,用手機致電報案中心,但未接通便被搶走。尼爾巴婭慘被疑犯輪姦達半小時,又被人用硬物襲擊下體。兇徒滿足獸慾後,把二人脫清光,奪去手機等所有財物,將他們拋到馬路上,更試圖用車撞向他們,但他及時把尼爾巴婭拉走。他接受法新社訪問時,直斥過程的「殘忍程度前所未見」。

赤裸路旁25分鐘無人施援

兩人裸體向途人求救,但整整25分鐘,多架車路過時只是慢駛,沒有一架願意停低施援,直至最後一名巡邏員停下來代為報警。

不過,警方的表現令他更大為火光。他聲稱,3部警車在報警後45分鐘才抵達,警員到場後並不是立即把傷者送院及追緝兇徒,反而是互相卸責,只顧爭議案件由哪間警局負責。由於尼爾巴婭大量出血,別人擔心會弄污衣服,警員和途人都不願給衣服他們穿,在苦苦央求下,才有途人願意給尼爾巴婭一張脇單蔽體,擾攘2小時兩人才被送往較遠的醫院。尼爾巴婭的兄弟接受訪問稱,若尼爾巴婭能及早獲治療,或者可能挽救她的性命。

警只顧卸責 拖兩小時才送院

尼爾巴婭在深切治療部內邊作口供邊咳嗽,但官員卻指她在壓力下作供,令有關口供不能被接納,完全浪費了尼爾巴婭的努力。尼爾巴婭不甘心兇徒逍遙法外,還忍痛用紙筆寄下案發經過,其男友形容那些情節「不堪入目」。

對於死者男友的控訴,新德里警方發言人巴加特(Rajan Bhagat)表示,GPS衛星定位系統的紀錄顯示,警方接獲報案4分鐘後,第一輛警車就抵達現場,在24分鐘內就將兩人送院。另外,警方在周五又入稟控告播出訪問的電視台,指訪問中受訪者的面容沒有遮掩,或會披露受害者身分,違反印度有關法律。有印度民眾指摘警方的做法過分,警方已經無力保護在印度生活的女性安全,現在卻反過來控告電視台,阻止電視台展示警方冷漠的一面。

法新社/路透社/ZeeNews新聞台


新德里昨日有民眾集會,除了悼念輪姦案女死者外,也呼籲政府保障女性安全。(歐新社)

大批印度婦女上周於新德里街頭遊行,要求保障女性尊嚴及安全。(法新社)
日前一名示威者拿起「強姦並不有型」的海報,促請人們尊重女性。(法新社)

由於民情高漲,印度警員昨日在新德里的法院外把守,嚴防民眾衝擊。(法新社)



星地鐵腰斬華語報站測試  惹遷就中國移民爭議 傳媒筆戰

【明報專訊】新加坡地鐵公司SMRT早前為便利華人乘客,月前在原有的英語報站外增加普通話站名廣播。詎料此舉迅即惹來「遷就中國新移民」、「對其他母語國民不公平」等指摘,英文和華文傳媒也爆發筆戰。結果預定到本月中的華語報站測試,於12月初被腰斬。事件反映了星洲社會深藏的反中國移民、反華語情緒。

新加坡有近四分之三人口是華人,可是英語卻是包括華語、馬來語和坦米爾語四種官方語言中,最廣泛使用的一種。很多人認為,這正是推動這個城市國家贏得世界銀行評為最便利經商的地方。不過該國老一輩華人生活卻因而處處不便。

不諳英語華裔長者搭乘不便

以中年華語讀者為主的《新明日報》就稱,很多不諳英語的華裔長者向來抱怨因為公營服務以英語掛帥,害他們一旦遇上地鐵故障或公車改道之類,就顯得徬徨無助。有傳媒人指出,星洲地鐵的年長搭客比率不若港、台等地,懷疑跟華語指示不足有關。另外,星洲因低出生率而引入了許多從事體力勞動的中國外勞,普遍知識水平低,也極需公共場所的華語指示服務。

SMRT發言人表示,今次測試普通話報站廣播,正是順應乘客要求、方便不懂英語的乘客之舉。不諳英語的67歲新加坡人陳亞輝稱,新服務是個「遲來的便利」。他坦言:「雖然我已聽慣這些英語站名,但中文廣播能進一步幫助我避免過站,同時也為許多只聽得懂中文的老人家帶來方便。」

反對者批評新移民不學英語

但不少星洲人卻質疑地鐵公司遷就大陸移民,並乘機批評新移民不想學英語,欠缺融入新加坡社會的誠意。

如新加坡著名作家吳易盛(Ng Yi Sheng)認為新措施會導致「中國移民和非華裔新加坡人之間,不需要有共同的溝通語言」,並令馬來、印度和歐亞裔朋友感覺受排擠。英文《周日時報》(Sunday Times)更直接以「只要英語就夠了」(Just English Will Do)為題發表社論,指英語是最中性的語言,地鐵公司「應該要有社群敏感性」,避免一個種族優於另一個種族。

中文報章《新明日報》和《聯合早報》隨即反擊,指星洲確有一群不諳英語的長者需要這種服務,又指只有英文的社會,反令這批人受到排擠。讀者Chat投書道﹕「為一個華裔佔75%以上的國家提供華語報站、說明,本是天經地義的事。」29歲文員黃曉雯則認為,地鐵的中文站名對來新加坡遊玩的華人遊客可能較有實質幫助。

英語主導地位遇普通話挑戰

事實上,該國的英語主導地位,正受到中國國力日漸冒起的挑戰。例如新加坡中華總商會管理學院近年推出的商用中文課程,採用普通話教學,早在政府因應金融危機提供中文學習補助前,已備受歡迎。經營跨國公司的Lee Han Shih亦表示,近年到中國經商趨增,英語之於他已弱於從前。他甚至認為隨覑中國經濟實力擴張,普通話有朝一日將取代英文。

在一連串爭議下,SMRT於上月初突然中止普通話報站服務,原因不明。

中央社稱﹕「看似簡單的地鐵報站一事,背後其實觸動覑新加坡人近幾年來對中國大陸移民的反彈情緒,加上近來的中國司機罷工事件,加深新加坡人對移民政策的反彈。但將反對移民政策與反華語混為一談,只是更難釐清事情的核心價值,甚至增添社會對立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