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6日星期日

林建誠: 有些人總要走在刀鋒邊




李旺陽離奇死亡,傷了全港不少市民的心,也激起千重浪,無論對六四民主的再思,對中國司法制度的存疑,甚至往後的反國民教育命題,都成為當中的標誌性事件,由此牽引出的波浪,至今未平復。儘管湖南當局,擺出厚疊疊的死因調查,又托出什麼權威專家認證,口口聲聲宣稱轉達死者家屬意願,同意火化遺體,更不想和外界接觸,在外界苦無機會推翻謊言者的時候,那種抑鬱憤慨,確實令人切齒。

然而,紙總包不住火,明報兩名記者,冒着極大風險,深入邵陽,只為找尋真相。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極之出奇不意地竟然給他們碰上李旺陽妹妹李旺玲和夫君趙寶珠。我私下猜想,李旺玲的慌失惶恐是可以預計,但記者心底中如獲至寶的喜悅,必然無法形容,這又確是上天注定留給記者的好東西。

為要還李旺陽死亡一個公道,為要還港人一個載重多月的疑團,真相終於揭盅——湖南當局,一直瞞騙港人,瞞騙中央(當然,個人認為中央必然知道真相,只是礙於顏面,礙於政治考量,只好「暗啞底」附和謊言,因而成了幫兇),而湖南省委書記周強,早前在一眾香港記者面前語氣滔滔滿有自信的宣告﹕湖南民眾是相信李旺陽自殺的誓言,也為他在其歷史定位中留下了抹不去的污點。

記者受煎熬無名火起

李旺陽先生之死,對我來說是永遠不能磨滅的陰影,無時無刻憂慮着李先生家屬及其親友的狀况,在明報記者遇到李旺玲前一天,已收到從李旺玲法律代理人唐荊陵先生發來信息,知道李旺玲及尹正安等人仍然安全,只是沒有很多自由,精神一直受壓,此刻自己內心重擔稍微也放鬆一點。實在要感謝明報兩位同仁的付出,沒有他們的犯險,那會有更多真相曝光的可能?難道要等到官方重新公布死亡真相否定先前結論?斷乎不可。此間兩名記者還因此受到當局幾番折磨,當在報章看到同仁受到如此對待時,真個是無名火起。同行被無理拘禁且受煎熬,我是很有感受,記得去年發生茉莉花事件全國鬧得沸騰之際,我曾應廣東司法警校一教師朋友邀請,入校內採訪拍攝她為學生講課,當時師生們正在討論國內多宗群眾事件官方處事手法的違法問題,拍攝結束後卻無緣無故被校方黨委指非法採訪,全組人被扣留,甚至違反任何法律程序,硬把所有同事的手提電話取走查驗,刪除手機內所有現場拍攝的照片,同事如廁也由校方指派兩名職員跟着,除了檢查並刪除錄影帶片段之外,連手表、原子筆也被下令交出,竟然要查驗有否偷拍裝置,黨委不但拒絕我致電要求,還公然聲稱進入其校內,要由他們自己去審問,連報警也被禁止,直至校方在工作人員現場拍攝下,當面宣讀一份聲明才獲准放行,如此就被折騰了足足十一小時。明報同仁此番被禁錮時間,比我那次剛好是四倍之長,而且還沒得休息得來,又被喚醒盤查,正正是犯了刑訊逼供行為,正如剛才我憶述的遭遇一樣,司法警校黨委,也當着學生面前犯法,閉門行使家法一樣自己充當判官,作為一個普通記者竟然要受此屈辱,除了無奈和憤怒之外,可能更多是慨嘆當下中國現狀,哪有法理可言,對待前來採訪的記者尚且這樣無法無天,便可以想像有權力的人是如何苦待平民百姓,我在廣東這相對較為開明的省份校方尚且可以完全漠視法律,其他較落後地區情况就更可悲了。其實這已經不是地方性的問題,而是全國各省市自治區,從上到下,權力沒有被監管下形成的惡性毒瘤,任領導人如何對外宣稱依法治國,創建文明城市,對於有所經歷的人來說,只是假大空,只是官與官之間大家把頭塞在地裏,互相以謊言笑稱沒有人看到他們的鴕鳥而已。

在明報記者成功採訪李旺玲及李旺陽生前好友尹正安的背後,必須要感謝一直以來關心中國維權運動的廣州維權律師唐荊陵先生,他在這次採訪中顯然成了關鍵人物。在很多次敏感事件的採訪中,例如烏坎、獨立參選人維權上訴等,我們都是共同進退,大家由最初的被訪者關係,繼而成了好朋友,多年來他一直堅守信念,強調公正法律,主張建立公民社會,為弱勢社群發聲拒絕妥協而失去律師牌照,為了傳達非暴力不合作運動而多次被傳召問話,電腦手機不知被沒收了多少部,去年茉莉花事件,他被無辜捲入這次全國性統一打壓行動裏面,被秘密拘留,遭受十天禁止睡眠的酷刑,夫妻分隔半年,直至茉莉花風波稍為平靜,才獲釋被押送返湖北家鄉與妻子重聚。去年底,我為要拍攝茉莉花事件一周年,早在唐荊陵先生重返廣州前一刻,來到他調息身體的家鄉,拍攝他出發返回廣州時的畫面,半年多沒見面,唐荊陵依然沒減半分維權熱誠,與夫人在回武漢途中,試圖探望長期被監控的湖北潛江選舉專家姚立法先生,同時是出人意外的驚喜,與唐荊陵夫婦共三人突破封鎖進入姚家後不久,監控姚立法先生的國保竟然因為當天是教師節,提早三小時押送姚先生回家,大家見面當然喜出望外,我自去年中採訪過姚立法並當場受國保滋擾之後,一直未能再見姚老師一面,大家見面確實有種說不出的欣喜,姚立法過去也因為長期受壓迫,逃走時傷了腰和手,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然而始終無改他對中國實現民主選舉的渴求,且身體力行,敢於抗拒強權。

維權浪潮重燃

像唐荊陵、姚立法,還有深入找尋李旺玲的明報記者們,他們都在強權沒實現真正法治的專制社會基礎下,竭力維護公義,維護新聞自由,揭發真相,當然全國各地近年不斷湧現愈來愈多覺醒的中國公民,不怕打壓或智慧地游走,抗衡專制的力量開始由下而上,這股維權浪潮雖在茉莉花之後一度減弱了燈火,但今年似有重燃迹象,而且這股浪潮亦隨着香港哀悼李旺陽及反國民教育之聲中,牽起了互動,漸漸關注起這些中國公民的命運,這些覺醒的公民正好站在一把鋼刀上,任由一隻強大專制的體制之手,揮動着鋼刀,他們便要在鋼刀刀鋒上,蹣跚地走出刀鋒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