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3日星期一

林行止: 中美關係原地踏步 管治更難規行矩步




一、中國國家副主席習近平昨天展開盛傳他將於今秋十八大「扶正」前的三國外交之旅;首站是美國,之後是愛爾蘭及土耳其。顯而易見,美國四天(十三日至十六日)為此行的「重頭戲」。

在美國敵視中國半公開化並已公然完成軍事上「圍堵」(在中國的近鄰遍設固定及浮動軍事基地)中國的情形下,竟然仍有其文筆者必讀的知名論者對習氏美國行「寄 予厚望」,說此行「對兩國關係演變的方向所能起到的作用,決不可予以低估……」。實在太令筆者失望,因為這種結論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揣測,而非根據實際情況 的闡析。

環顧當前的形勢(特別是押後至去月底才公開的《澳洲防衞力量發展報告》),筆者認為中美關係不會因為習近平的訪問而有半點進退,一 切在原地踏步。這即是說,在軍事上美國「不准」中國亂動,其發展所謂「藍海海軍」亦會經常受這樣那樣的騷擾以至打擊,領海主權紛爭更會無月無之,因為美國 自以為有責任有義務保障亞洲盟國經濟生命線南海尤其是麻六甲海峽的航道安全。中國海軍「崛起」令美國及其區內盟友感到惴惴不安,正好說明她們對政治意識互 異且透明度有限的中國戒心重重,這種戒心不會因為領導人遑論尚非正式國家領導人的一次訪問而改變!

習近平副主席的美國行,一如慣例,是雙方外交人員長期(可能始於去年八月美國副總統拜登訪華前數月)規劃的結果。從近日的報道看,美國對拜登在華受高度禮遇尤其是「習近平熱烈接待」並「陪同拜登 前赴成都」,心存感激,因此「禮尚往來」,亦以高規格接待習氏,除了將由拜登破例陪習氏「跨州重訪故舊」(習氏陪拜登外訪,亦是破天荒第一遭),還刻意安 排於西俗「情人節」(二月十四日)在白宮與奧巴馬總統會晤,又赴五角大樓受軍方最高領導的接待。這種種安排,不僅隆重、周到,還烘托出習氏的親和與念舊 (習氏重訪二十七年前在艾奧華州馬斯卡丁(Mascatine)鎮留宿一宵的家庭,時習氏為與艾州結成姊妹州省的河北省正定縣縣委書記),那固然彰顯美國 「投桃報李」的文明風度,是「禮儀之邦」;但對中方意義更大,因為通過內地(及港澳)熱冷及虛擬媒體巨細無遺圖文並茂的報道,營造了習近平副主席在美國受 到朝野官民熱烈歡迎熱情款待的溫馨場景。尚未「登基」的領導人在美國(以至對中國有所求或雙方有互惠關係的愛土兩國)受到如此隆重的禮遇,國人與有榮焉。 更重要的是,這趟外交親善之旅,可因此大大提高習氏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這等於他在十八大官升至尊,不僅僅是「黨內民主」的推選,而是有廣泛的國內外「民 意基礎」的支持。在沒有一人一票的國度,這是少數足以反映人民對領導人有認受性進而強化其合法性的途徑。

除此之外,「中美利加」 (Chimerica)雖不至要離婚,卻沒有和好如初(奧巴馬上台前)的任何跡象,雙方在互補性強的項目仍會頻密交往(大做不涉國防機密的生意)、各取所 需(美國消費者開顏、中國失業率下降人民收入普遍提升),但美國軍事上「圍堵」中國的「戰略」不會因此有絲毫鬆懈。事實上,所有中國的近鄰俱採取這種政經 分離的策略,於積極拓展雙方經貿的同時,投靠美國尋求其軍事保護。為什麼這些「小」國會這樣怕中國以至為什麼不少港人會對來港消費的內地人懷有敵意?答案 北京知道得最清楚!
順便一提,沒有真正民主的國家的領導人,都要靠國際輿論以壯其在國內的聲威。六十年代後期,北韓政府在英國(料亦在美 國)報章刊登全版歌頌金日成如何英明神武的廣告,隔二三天,英報報道平壤官報發表文章,長篇大論指英國報刊撰文盛讚金日成的豐功偉績;七十年代初期,李光耀仍是西方官方和傳媒眼中的獨裁者,李氏有次在聯合國發言,受杯葛,聽眾寥寥可數,惟新加坡報章的「現場報道」指全場滿座,並說李氏發言後受全體與會者起 立鼓掌……;都是為了對內宣傳爭取人心認同歸心而故弄玄虛的例子。

二、從平定「四人幫」之亂的一九七八年開始至二○○二年,中國領導人鄧小 平、胡耀邦、趙紫陽、江澤民和朱鎔基,俱為極具個人魅力領袖氣質的領導人,他們的特色是勇於創新、果斷,同時有承擔風險因此敢於冒險;他們的高瞻遠矚,做 了不少翻天覆地的決策,開創了如今中國多方面(除了法制及貪腐)成績可觀的新局面。在這種歷史性變革過程中,有人失敗了(如胡耀邦和趙紫陽),有人成為名 垂史冊的偉人(鄧小平、江澤民和朱鎔基)。從二○○三年起,中國領導層的個人色彩漸次淡出,代之而起的是已具雛形的制度;當今北京決策層都是行政幹才,他 們盡量避免冒險、力主循序漸進、務實和理性。

從七八年至今年,北京領導人可說是鄧小平及由他指定的人擔當,即使二○○三年鄧氏已去世,胡錦濤依然是他「隔代指定」的接班人,但鄧氏長近三十年的影響至此為止(指對選拔領導人,鄧氏對中國經濟的影響是長期性的)。今秋上台的,若為盛傳已久看情形 亦似已成定局的習近平,是第一位不直接受鄧小平提攜指定的領袖,沒有最權威(極權)領袖的背書,面臨社會不和諧及各既得利益集團競爭甚至鬥爭白熱化的局 勢,習近平規行矩步,不輕易發表意見,並非明哲保身,而是客觀環境複雜不得不小心行事。

事實上,現在的中國的確較前難管治。在一九七八至二 ○○二年,只要擺平「文革遺民」的怨懟及照顧他們的利益,便「天下大治」;但在此過程中,包括言行、衣着、工作等的自由化極為明顯,而政體上則從可以隻手 遮天(甚至無法無天)的極權演變為仍須依據規章制度辦事的獨裁;與此同時,中國的經濟起飛、人民物質生活大幅提高……。北京領導層的背景亦與時俱變。中共 可算「洪福齊天」,因為如果毛岸英不是戰死北韓,肯定今天仍是「毛王朝」的天下(那名肥少將也許便是毛主席)。由於始作俑者毛澤東沒有接班人,遂有領導人 (如八老)的後代於父輩在世時不能從政及在國企任高職的「潛規定」;但時移世易,如今決策層躋滿太子黨,「太子黨治國」已是不可逆轉的趨勢,而他們的權勢 來自「政治基因」及其掌握甚至擁有已受私有產權法保障的財富,而非來自開創新局面對國家帶來貢獻的功績,這意味他們的群眾基礎民意支持均甚脆弱,那正是何 以近年地方騷亂四起的根本原因;在這種社會條件下,歷史上並不罕見的「太子黨內鬥」亦無法避免;不過,相信只會「和平」進行,以免牽動民情引爆尾大不掉之 變。

習近平上台會行什麼「新政」,筆者不知道,筆者知道的是指令經濟遲早出大問題,惟迄今為止,中國經濟向前的動力雖降溫卻未熄火。在經濟穩健發展的前提下,十八大後中國經濟興旺的情勢不會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