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8日星期四

沈旭暉: 旺角黑夜的國際思考




活在荒誕時代,人更要沉着生活。不少朋友愛引述捷克國父哈維爾的名言說:「極權政府底下,每一個沉默的人都是幫兇」,然後又是但丁、又是地獄。在另一些朋 友眼中,哈維爾當總統後一塌糊塗,反映他本質上是廢青,只懂煽動群眾。這兩極,某程度上都是事實,但也是抽離脈絡的片面理解。筆者卻記得哈維爾另一面,在 兩年前的文章也分享過。

哈維爾生長在鐵幕內,明白「極權政體」與「革命團體」的操作一樣,都是需要對立,把人性另一面激發出來,但結果往往是正常人性的喪失。政治運動之恐 怖,全在於此。在現實世界,就算有不理想的大環境,也不可能每一件事都黑白分明,不可能凡是敵人支持的就要反對。因此,他從不會時刻逼人二元對立地表態, 格言反而是「活在真實之中」(living in truth),認為「真實」才是最好的反抗,甚至認為在鐵腕政權下,「別和掌權者爭辯,甚至不應該把說真話當成最重要的」(參見Tony Judt的《歐洲戰後六十年》)。

哈維爾自然不是教導群眾順從謊言,只是認為在「後極權時代」,人民首要是實現生活的基本權利,「生存的本質是傾向於多元、多樣和獨立、自治,轉向人 類自由和完善」,而非天天硬碰硬跟極權博弈。那樣,政權反而不能控制日常生活、意識形態,才不致令剩餘的文明與common sense在敵我矛盾群眾運動中全部失去,是為「無權力者的權力」。

捷克熬過那一段,成為今天的歐洲中心,哈維爾也笑在最後。反之,羅馬尼亞依然是羅馬尼亞。西漢陳平語王陵:「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夫全社稷,定 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古人智慧,總是暗合。在大樹林蔭下的大學導修課,理想世界,都有一個「正義真理」,一切有線性解決辦法。可惜在現實世界,經常都 沒有直線出路。Plan A溫和「唔work」,邏輯上,從來不等於Plan B激進就會work,「更唔work」的可能性起碼一樣,反之亦然。

避免兩極 活出天地

芬蘭作為主權國家,軍隊真正勇武,跟西方淵源甚深,面對蘇聯也不得不「芬蘭化」,關鍵就是防止社會出現反蘇兩極主義,才熬過那一段,成為今日北歐樂 土,否則淪為蘇聯加盟共和國,旁邊的「Karelo-Finnish」便是榜樣。「大坂夏之陣」的豐臣家,覆亡前才明白這道理,可惜被浪人所誤,逃不過非 黑即白的宿命。走這條路的,比溫和更要精算現實。

習慣兩極化思考的,無論在哪個範疇,由政治、文化到娛樂,還有最要命的宗教,無論持哪種立場,成為基本教義派後,在下從來敬而遠之。社交網站從來不 是能促進討論的地方,它的先天設定,便是為了動員及黨同伐異,「殺君馬者道旁兒」,不要為追求Facebook小圈子的「likes」,而見樹不見林,活 在非黑即白的網絡世界。大家沒有責任滿足網絡輿論,不認同的,不必惡言相向,隨便離開就好。

香港能生存至今,百多年來,便是因為有活在灰色世界的藝術,一方面跟東西強權虛與委蛇,利用一切空間遊走;另一方面不理會政府合理不合理,繼續找自身的天地,在韋小寶腔的內在,保存骨子裏的善良。俱往矣。

筆者深信絕大多數香港人與筆者一樣,厭惡一切以傷人為目的之暴力,無論來自哪方,但這也已變得不重要。當兩極化已成氣候,更激烈行為必會出現,執法人員的 尺度也會朝同一方向發展,兩極團體不會因此消失,反而會得到各自的生存空間,各方、特別是北京也會對一切進行「framing」,直到出現一錘定音的悲劇 結局。作為一個長期不在香港、沒有研究香港的離地中產,背後的脈絡已完全不懂,只知道這些未來歷史,也是過去式了,因為數年前已說過一遍,從此規劃另一人 生。這是全球化時代,大家的天地在每一個定義下,還是很大的,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