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7日星期四

張鐵志﹕香港的「新獨立世代」與「後中環價值」



4月下旬,我在香港藝術中心參加一場「文藝復興之女流音樂會」,音樂會主角是3個剛發個人首張專輯的年輕女創作歌手,嘉賓有活躍的獨立樂隊「雞蛋蒸肉餅」和本來已很具知名度的獨立女歌手林二汶與盧凱彤。

這是一場豐盛的音樂饗宴,這也是香港文化的未來——其中一位歌手唐藝在演唱會的兩天後,在香港iTunes拿下不分類別音樂榜的第二名,另一位盧敏拿下第四名,該榜的第一名是英國樂隊Blur,亦即這兩位年輕女生的排行超越所有知名華語主流歌手。

香港正在經歷一場文化典範的轉移。

世紀八九十年代是香港流行文化的黃金時代,但那些華麗如今已經不會再復返了。電影工業的北上的確讓香港電影產業空洞化——在去年金像獎典禮上,以電影《殭 屍》得到最佳女配角的惠英紅小姐就說很感謝導演,因為香港演員機會愈來愈少了。看看每年最佳女主角的提名,香港演員幾乎都是少數。

然而,另 一方面,許多獨立電影創作者正在寫下這個城市的故事。我有幸擔任第20屆香港ifva(獨立短片與影像媒體比賽)的公開組評審,在評審過程中我看到香港年 輕一代創作者豐沛的創作能量,深為震動。但諷刺的是,4月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上,司儀之一的林家棟對於獨立電影《點對點》表現出不尊重的態度。顯然, 許多上一代的工作者,不知道新的力量正在發生。

同樣的,香港主流流行音樂也早已喪失了想像力與創造力,但新一代的獨立音樂工作正在彈奏這個 城市的聲音——唐藝之前,獨立樂隊My Little Airport、岑寧兒都拿下過排行榜第一名。年輕人一向渴望真實的聲音來表達他們的情緒與情感,而當主流音樂愈來愈貧血,更真實與誠懇的獨立創作因而會 被愈來愈多年輕人喜愛——這是過去10年發生在台灣的故事。台灣和香港的主流音樂都早已步入困境,但香港的獨立音樂工作者卻更困難去發展,這主要是因為香 港的惡劣環境,包括地產霸權讓使得專業演出場地很難生存下去;如今樂隊還要面臨政治的壓力——嶺南大學學生會邀請的獨立樂隊在校園中演出,唱了罵警察的粗 口,政治人物激烈要求關閉學生會、拘捕樂隊,連校長都出來批評學生會。粗口罵人不是值得鼓勵的,但這在任何自由社會都是一種基本的創作自由表現,沒有人會 因此大驚小怪。這件事可見演唱會原來的主題是如此貼切:黑暗時代抗爭音樂會。

年輕世代進入「後中環價值」

而音樂人何韻詩在雨 傘運動之後成為獨立歌手,她說以往在大唱片公司,其實相當「離地」,成為獨立歌手之後,才發現在在香港,有這麼多精彩的獨立文化工作者。尤其在雨傘運動 中,我們不只看到一整代青年為了他們相信的香港而站出來,也看到他們在運動中展現的草根創意和文化能量是如此巨大。

這個城市的光輝夜景可能的確逐漸黯淡。但是未來香港的燦爛,將不再是那些維港邊的離地高樓,而是高樓之下的地面,是爬不上高樓的青年人的創意與想像力。以年輕人為主的「新獨立時代」已經來到香港。

與這個新獨立時代同時出現的,是香港年輕世代進入了「後中環價值」。

的,一如許多人所感嘆,這個城市愈來愈多部分走向死亡與崩壞:老店與社區、傳統生活方式、核心價值、政治人物與警察的可信任度、政治管治等等。但另一方 面,過去幾年,新的力量、新的價值、新的聲音也在這個城市的不同角落崛起,他們揚棄過去主流的中環價值,具有更多元的想像、更強烈的本土意識、渴望更獨立 與自由的生活;他們追求從社區保育、土地正義、本土農業、支持小販到同志運動,當然,還有本文前述的各種獨立文化創作


獨立創作者有否機會發聲

題在於,這些獨立創作者是否有機會發出更大的聲音,以真正改變這個城市。當體制的資源與決策權如此牢固地掌握在既有的權力與資本集團中,且當這個政治體制 是如此封閉僵化(因此真普選和廢除功能組別是必須的),那麼社會的資源分配必定很難有新的視野去支持年輕獨立的創作者。

去年有一部獨立製作 的短片《香港將於33年後毁滅》,在網絡上有超過70萬人觀看。影片描述一個小行星將在33年擊中香港,造成大災難,因此大財團和有辦法的人都紛紛離開香 ——接下來故事一轉,幾年之後,香港人更少,更舒服,少了大商場之後有更多不同小販,人人都可以買起樓了,而少了大批自由行和水貨客後,來的觀光客是更 珍惜和喜愛香港的外國人。當然最後新科技的發展阻止了這場災難發生。而那時的香港,再也不一樣了。
這個7分鐘的短片不只內容極有想像力,且這電影本身就是代表香港年輕世代的價值和創作能量。

舊的香港的確正在死亡,但年輕世代正用新的聲音、新的價值,創造一個美麗新香港。


作者是台灣評論家、前《號外》雜誌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