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4日星期三

岑逸飛: 嗜欲深者天機淺



「嗜欲深者天機淺」,此語出自《莊子.大宗師》,原文是「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這本是道家智慧,但儒 家和釋家都很推崇這句話。《朱子語類》引述程子所言,認為此語「的當」,不可視之為虛無之論。至於釋家,最反對貪欲,而嗜欲深者,是貪欲過度,令修行障礙 重重,毫無智慧可言。故釋家有所謂「欲海」,指欲令人迷失本性,沉淪生死大海;又有所謂五欲,包括財、色、名、食、睡,會污身如塵埃,成為「欲塵」。

「嗜欲深者」,先看這個「欲」字。「欲」字從欠,表示有所不足,因而產生欲望。但這種欠缺,會自我增值,永無滿足。「貪」本身已是問題,若貪得無厭,則成欲壑 難填。是故「嗜欲」是貪欲成癖,上了癮。好一個「癮」字,這個形聲字,形旁是病字框,內藏「隱」字,可見是一種隱疾,而「嗜欲深」,說明這種隱疾已病入膏 肓,其症狀若引用莊子說法,便是「天機淺」。

但什麼是「天機」?這個詞實在難解。「天機淺」的「天機」,可不是「天機不可洩露」的「天 機」,那是上天的機密。本來天機之「機」也可解作機心,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機心可以算來算去,所以紫微斗數有「天機星」,天機星是謀略星,是智多 星,聰明機警,智慮過人。但莊子所說的「天機淺」的「機」決不是機心。

《莊子.外篇.天地》有個「抱甕灌畦」的故事。據說孔子學生子貢在 遊楚返晉過漢陰時,見一位老人一次又一次,抱着甕去澆菜,「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因此建議他用機械汲水。老人不願意,並且說:這樣做,為人就會有機 心,又謂「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莊子早已反機心,可視之為對技術和機械文明的反省,在今日科技橫流的社會十分適用。

然則「天機淺」是指什麼?將「嗜欲」聯繫「天機」並觀,一則深另一則淺,成反比例,令人想起成語「欲令智昏」,意思是貪欲過盛就會失去理智,可見天機是一 種清明的智慧,是天然而生,自然而然,是我們本性的根器。呂洞賓解釋「天機」,謂「天」是人的天性,「機」就是根器。而無論是道是佛,都很重修行,修行是 從天性的根器開始,這是個基礎,但貪欲對修行會有很大的殺傷力,「嗜欲深」的,莊子說令「天機淺」,已是說得很客氣,很溫和,實情可能是把天生的根器幾近 破壞殆盡。

「嗜欲深者天機淺」,相反來說,莊子謂「其嗜欲淺者,其天機深」,但這不是最高境界。能讓天機盡量發揮的是無欲。但人誰無欲?除非成聖成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