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2日星期五

李怡:雨傘運動向香港人提出的逼切問題



雨傘運動在警方溫和執法和留守者壯烈接受拘捕的口號聲中,畫上了句號。有人說「雨傘運動已經成功」;有人說,我們會再回來;有人說,香港人已經覺醒。被清場前夜,許多人依依不捨,有人流淚,不少感人場面……

筆者也寫了不少文章談佔領運動。運動讓筆者對香港的前景,在悲觀中看到了些希望:一二十萬市民湧上街頭抗爭,年輕一代覺醒和奮起,標舉「命運自主」所代表 的立足本土爭民主的意識發芽。這是港共管治的最壞的時代,也是民主運動拋棄想打動中共或改變中國的幻想,轉化為決意自主抗爭的最好的時代。雨傘運動帶來新局面,新開始。

然而,年輕一代並不認同這看法。台灣太陽花運動領袖陳為廷為文,說他看着香港的朋友被捕離開佔領區的影像,他回想起四月十日太陽花運動退場時,那場「迎接 學生」、「光榮退場」、「出關播種」的晚會,在媒體一片歌頌、讚嘆、與狂歡聲中,他感到無盡的沮喪。他認同那是一個該退的時機,也不認為「訴求完全沒有達 成」,但許多根本的訴求,比如讓民間版監督條例迅速通過、退回服貿、建構更完善的民主程序,都未達成。使他感到,所有的「勝利」,都伴隨着未竟全功的沮喪。

黃之鋒在清場前夕接受《852郵報》訪問,他說運動走到今天,充其量只是距離目標「行近咗」。「我不會說好多香港人覺醒就叫一個成果……爭取成果不是爭取 退場,我冇當過國際輿論關注就係一個成果,或者公民覺醒係一個成果。」要達到政制改革,才算是真的有成果。「大家都好唔甘心,包括我!打咗75日,給你的 是一份無料到的民情報告,和多方平台,然後就是給了你一次對話,乜都冇啦!」「我唔會話咁樣都叫贏,唔通話我《TIME》排第三都叫贏咩!」

讀到陳為廷和黃之鋒的看法,而前晚一位朋友說筆者的「覺醒論」只是「安慰獎」,筆者覺得自己確實是老了,滿足自我的感覺,卻沒有看到年輕人永不止息的渴求,不達目的不干休的勇往直前精神。

回顧9.28為何引發一二十萬市民的奮起,不能不說是這十年來,香港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層次全面受到中共和大陸人侵凌所致。香港人要奪回自己的生活空 間,要取回香港人應享有的資源和福利,要過以前那樣不受壓縮、不受滋擾、不與非文明人擠迫的日子,從而覺悟到必須有自主的政治權利才能回到以前那樣的文明 時代。因此,維護香港人的本土利益,是雨傘運動奮起的社會基礎。

為甚麼佔中在幾乎奄奄一息中會突然爆發大規模佔領?為甚麼即使給市民生活帶來許多不便,到佔領後期還有近三成民意支持繼續佔領?如果沒有7.2的預演佔 中,沒有罷課,沒有重奪公民廣場行動和學生的被捕,9.28會以三區佔領的方式回應警察暴力嗎?雨傘運動的覺醒,很大程度是:市民對激進行動的接受程度普 遍提高了。

雨傘運動的社會基礎是本土化和激進化。清場前一天,立法會表決范國威提出的「港人優先」議案。議案要求特區政府在制訂入境、教育、經濟發展及福利等政策 時,以「港人優先」為依歸,提出包括取消一簽多行,幼稚園必須錄取原區就讀學生等建議。結果在4票贊成、31票建制派議員反對、14票泛民主派議員棄權之 下,被否決。

優先照顧本土居民及公民,是世界各地政府包括大陸各省市地方政府的基本原則。不是以長期繳稅的港人為優先,而對於無法審核其身份的大陸移民無入境審批權, 對於無法查核其大陸資產的新移民一視同仁,等於是對本土香港人的歧視。而大多數泛民議員投棄權票,難怪有人(《信報》的余錦賢)說:「整場運動最顯而易見 的現象,是幾乎所有建制之內的政治力量(政府、建制派與主流泛民政黨皆然),均與『撐傘一代』嚴重脫節」了。

歌手何韻詩在被捕前談到她參選議員事,她說:「更新整個立法會同政黨的脈絡運作,是可見將來香港人的首要任務」,她說自己在政治和本土議題上的知識有待改善,指現時關心政治的年輕人對本土問題可能更有經驗。希望有更多新生代一齊積極起行,直接進入體系進行改革。

在佔領區,看到被廣為引述的昂山素姬一段話:「經常有人問到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一個如此高壓的政權,真的會給予我們民主嗎?而回答只能是:民主,正如自由、正義以及其他社會政治權利一樣,不是給予的,而是通過勇敢、堅定及獻身掙來的。」

能夠拋棄要求「給予」的一代,迎接勇敢獻身爭取的新一代嗎?這是雨傘運動向香港人提出的逼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