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9日星期一

陳婉容﹕爭取真誠地生活的權利



香港的公民抗命運動,一直只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但鮮見有持久性的行動。但在926日,一切的準備與口號終於先被學生化為行動,運動自佔領政總擴大,最終促成提早佔領中環。
筆之時,許多關心香港的人,應已徹夜無眠,不是在街上與警方的過度武力及惡意在人群中發射的催淚彈對抗,就是憂心忡忡地上網關心事件發展。應該沒有爭議的 是,香港已經踏入了真正的抗命時代,用行動重新定義了所謂「主流民意」,決心要用更激烈的行動,爭取一個公平正義的普選制度。以往的「春秋二祭」式口號社 運,在香港的情况沒有顛覆性的改變前,恐怕不會再發生。社會運動,從來都是一種身體宣示式的表演(repertoire),香港示威市民愈來愈不甘叫叫口 號就離開,先是和平留守,再到佔領,在過去幾年可見一個清晰的進化過程。那是因為政權傲慢專制,從來將民意放諸腦後,一股勁地緊隨北京旨意做事;還是因為 學生與市民不想過正常的、上班上學的生活,不難有定論。


公民抗命與「暴民」

2013年初,戴耀廷提出「佔領中環」,對許多人 來說還是象牙塔法律學者在發白日夢;然而筆者當時在嘗試文章中回應戴耀廷的提議,發覺這樣的行動本身可能要倚靠道德感召,事實上,佔領中環由提出至今,打 破香港人對抗爭的想像空間的價值,還有將公投與商討等直接民主的文化帶入香港的功勞,也許比它作為一個運動建議更為有用。而香港人明顯亦在多次商討、公投 與預演佔中後,在示威者利用持續佔領公共空間,來增加談判籌碼的時候,變得比較容易同情示威者。這些都是佔領中環在年半中,於公民社會中播下的民主種子。 示威者和平、克制,主動分享和分發物資,這些當然可以是香港人本身的質素,然而筆者認為,過去兩年間,香港人面對的,來自北京的壓力愈沉重,不曾間斷的民 主運動,加上佔領中環所有份製造的公民社會氣氛,「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see in the world」的預兆式政治願景,都各自造就了今日團結,互助的示威氣氛。


警察軍隊化與「鎮暴思維」

金鐘和中環的民眾通宵堵 路,警察面對根本沒有暴力衝擊的,和平表達訴求的群眾,卻多次發放催淚彈,又派便衣潛入示威人群中意圖收取情報,甚至有持長槍警員出動,雖然後來證實出動 橡膠子彈和實彈純屬謠言,但警察面對完全手無寸鐵的示威民眾所表現出來的,完全情緒化和難言紀律的武力展示,叫人異常憂心。美國小鎮費格森上月因為黑人青 年被白人警員射殺,而引發了一場長達整月的大型警民街頭衝突;這場與經濟和種族相關的衝突與佔中自然無甚可比性,然而費格森事件當中警察的行為,卻顯示了 一種需要警惕的警隊軍事化傾向,與香港928日,以及之前一段日子的情况,不無相似之處。曾經,警察的任務就是維持秩序,保障市民集會示威的權利;然而 這些武力展示,對抗性的語言,儼如佔領力量的暴力,完全顯示了警察現時的心態與目的是「鎮暴」而非「維持治安」。「開槍」流言無日無之,除了顯示消息的確 混亂,有心人容易從中誤導,也顯示群眾對警方已經完全失去信任。
重讀已故捷克前總統哈維爾(Vaclav Havel)的名作《無權者的權力》(The Power of the Powerless),對比香港現况,感觸尤深。哈維爾曾是政治犯,後當上捷克總統,仍不斷叩問權力的本質,在權力令人昏庸,手握社會資源的人為了維持不 公義的制度而費煞心思編造「和平」、「理性」等等糖衣藉口的當下,尤其顯得難能可貴。他一生曾在極左和極右政權底下生活,幾乎不曾在意識形態較不強烈的社 會正常生活過,遑論嘗過民主滋味;然而哈維爾卻相信人是「生而知民主」,且天生就有講真話,靠向公義的傾向。在統一的,枯索無味的生活與共產主義政治口號 中,哈維爾以推動「真誠地生活的權利」,撒下在公民社會的種子,在歷史時刻來到之時,遍野開花。香港今天走出第一步,來日方長,然而黃絲帶為記的,對民主 ﹑自由﹑公義的追求,早已在香港人心中悄然盛放。

如此微小的進步,就是無權者的權力。在爭取真普選的路上,容我們以傘為記,雨來傘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