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0日星期二

古德明: 「反智」的時代




八月二日,香港《蘋果日報》報道行政會議成員林奮強困於公議,不得不辭職,標題是:「梁班子又倒一個。」行政長官梁振英切齒咬牙說:「這樣的標題,不單有違事實,也是反智的。」上述標題哪裏和事實不符,我不知道;「反智」確實是甚麼意思,我更是摸不著頭腦。

英文有anti-intellectual一詞,英文大字典Random House Unabridged Dictionary的注釋是:()a person opposed to or hostile toward intellectuals(反對或敵視知識分子的人)()a person who believes that intellect and reason are less important than actions and emotions in solving practical problems and understanding reality(在現實問題上,認為行動、感情比思維、理論重要者)Anti-intellectualism中文可譯做「反知識主義」。現代漢語人一味要模仿英文,卻對英文一知半解,見antiintellect二字一般譯做「反」和「智力的」,於是創造「反智」一詞;繼而望文生義,把「反智」解作「違反理智」,和英文原義風馬牛不相及。

而由於夠下流,這個詞馬上成為現代漢語人口頭禪。二零一一年五月十七日,臺灣政論家南方朔發表《不能含淚投票》一文,說不應勉強支持無德無才政客:「『含淚投票』這個口號,乃是極端反智的政治行為。」二零一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大陸《新京報》發表《一部反智電視劇樣本》一文,批評電視臺繼《編輯部的故事》之後,再拍《新編輯的故事》,是狗尾續貂:「今天的電視劇,已經沒有在文化層面突破的可能了。在這個時候,接著講述編輯部的故事,自然是一個不智之舉,除非本意就是反智。」

要說「違反理智」,中文可用詞語多不勝數。《韓非子南面篇》批評只見眼前利害的人:「愚贛窳墯(愚魯懶惰)之民,苦小費而忘大利。」《列子湯問篇》愚公矢志移山,被智叟譏笑:「甚矣,汝之不慧!」韓愈《桃源圖》詩說天下沒有世外桃源:「神仙有無何渺茫,桃源之說誠荒唐。」《水滸傳》第六回魯智深把兩個潑皮踢下糞窖,呵呵大笑說:「兀那蠢物!」《平書物宜篇上》論梁武帝捨身事佛故事:「此非白癡,即兒戲耳。」今天,「愚贛」、「不慧」、「荒唐」、「蠢」、「白癡」等,大概都要被「反智」取代。

所以梁振英不說「這樣的標題荒唐」,南方朔不說「那個口號非常愚蠢」,《新京報》也不說「一部典型白癡電視劇」。現代漢語人只愛「反智」。


作者專研中英文,以寫作、翻譯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