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8日星期六

梁文道: 嗔




憤怒正在吞沒香港。每天看到的新聞,每天收到的訊息,實在沒有幾件叫人笑得出來的事。就算想逃,不問世事,世事也會自動找到你的頭上。活在這樣的世代,就連試着叫人看開一點,放下重擔也會惹來背叛的嫌疑。因為「正面」、「積極」、「包容」、「快樂」和「正能量」這些字眼都已遭到裹脅,彷彿成了政府、鉅商等一切建制力量的專用詞。誰要是滿嘴「正面」和「積極」,誰就可能是「家是香港」一類官方宣傳計劃的共謀。誰要是倡言「包容」和「放下」,誰就是惡勢力的同道,試圖叫大家裝聾做啞、逆來順受。

於是只剩下了憤怒這種情緒才配得上正義,才是任何反抗力量的恰當能源。難怪「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在媒體裏頭總只剩下「佔領中環」,而「愛與和平」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前綴詞罷了,似乎「愛與和平」及公民抗命真是難以共容的兩碼事。

問題是為什麼我們要容許這種事情的發生?為什麼我們要拱手讓出「快樂」之類的字眼及其相應的心態?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起使用這些詞彙,並且重新詮釋,使之不必再和保守力量拉上必然的關係呢?只許「狼英」奸笑,不許百姓開懷,這是什麼道理?

換個角度來想,一個天天挨罵的掌權者快樂得起來嗎?一個斤斤計較唯恐失去五毛一元的富商又高興得起來嗎?其實他們也是受害者,他們是自己貪慾的囚徒,為權力慾和抽象不實的物慾所苦。我們不贊成這個體制,不接受他們的做法,是出於一份平等的慈悲。既然獨裁者沒有一夜睡得安寧,時時提心吊膽地防止顛覆,何不乾脆把他解放出來,讓他和我們一齊擺脫痛苦?

打從越戰開始,一行禪師和他的僧團就沒停止過對社會和政治的關心。許多大型集會、示威遊行,都能見到這群身着棕色袈裟的出家人安安靜靜,面貌祥和。我想,使得他們站在這種場合的,肯定不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