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承 鵬 談 佔 領 中 環
文 ／ 許 驥
編 按 ： 李
承 鵬 近 年 在 內 地 火 紅 起 來 ， 源 於 他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的 經 歷 ， 釋 出 年 輕 人 創 意 ， 以 參 選 行 動 突 顯
人 大 選 舉 尚 未 有 人 探 討 的 課 題 ， 吸 引 千 萬 粉 絲 關 注 ， 更 受 內 地 維 穩 勢 力 「 特 別 照 顧 」 （ 見 本
版 1 月 24 日 報 道 ） 。 上 周 ， 他 應 香 港 大 學 邀 請 來 港 演 講 ， 並 接 受 本 文 作 者 獨 家 專 訪 ， 談 談
香 港 熱 話 「 佔 領 中 環 」 ， 談 談 國 情 ， 談 談 他 所 知 的 共 產 黨 。
李 承 鵬 ， 因 為 一 雙 炯 炯 有 神 的 大 眼 睛 ， 而 被 愛 他 和 恨 他 的 人
稱 為 「 李 大 眼 」 。 他 或 許 是 當 今 時 代 ， 用 中 文 寫 評 論 的 人 中 ， 能 把 文 章 寫 得 最 好 看 的 人 。 他
是 中 國 公 共 知 識 分 子 的 代 表 人 物 ， 是 知 名 的 體 育 記 者 ， 是 知 名 的 雜 文 作 家 ， 同 時 也 寫 小 說 ，
前 年 現 身 過 香 港 書 展 的 名 家 講 座 。 他 在 微 博 上 ， 有 700 多 萬 粉 絲 ； 他 的
博 客 點 擊 量 ， 高 達 3 億 多 次 。 由 於 知 名 度 過 高 ， 招 來 粉 絲 和 無 數
五 毛 。
今 年 出 版 新 書 《 全 世 界 人 民 都 知 道 》 的 李 承 鵬 ， 在 成 都 的 簽
售 會 被 要 求 不 准 說 話 ， 北 京 的 簽 售 會 被 「 送 菜 刀 」 。 而 廣 州 和 天 津 的 簽 售 會 ， 則 乾 脆 以 消 防
檢 查 等 無 厘 頭 的 理 由 被 取 消 。 李 承 鵬 以 「 火 種 」 和 「 病 毒 」 自 嘲 ， 來 解 釋 官 方 對 其 的 恐 懼 。 4 月 10 日 ， 李 承 鵬 現 身 香 港 大 學 新 聞 及 傳 媒 研 究 中 心
舉 辦 的 演 講 會 。 雖 然 主 辦 方 在 事 前 已 經 盡 量 減 少 宣 傳 ， 講 堂 仍 被 聞 訊 而 來 的 聽 眾 擠 得 水 泄 不
通 。
但 在 李 承 鵬 眾 多 的 身 分 中 ， 我 最 感 興 趣 的 ， 還 是 他 曾 經 以 個
人 名 義 ， 獨 立 報 名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 ─ 結 果 當 然 失 敗 了 。 這 讓 我 聯 想 到 香 港 正 在 醞 釀 中 的 「 讓
愛 與 和 平 佔 領 中 環 」 （ 下 稱 「 佔 中 」 ） 運 動 。 同 樣 是 為 了 爭 取 有 尊 嚴 的 選 舉 權 抗 爭 ， 同 樣 是
面 對 一 股 巨 大 力 量 。 那 麼 ， 究 竟 李 承 鵬 怎 樣 解 讀 佔 中 ？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在 李 承 鵬 正 式 談 他 對 佔 中 的 看 法 之 前 ， 不 妨 先 看 看 他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的 經 歷 。 雖 然 他 說 ， 參 選 過 程 中 很 多 神 奇 的 故 事 不 便 透 露 ， 總 之 「 像 一 部 電 影 」 。 但
是 在 演 講 會 上 ， 被 同 學 問 及 參 選 的 故 事 ， 李 承 鵬 還 是 說 了 一 些 「 便 於 透 露 」 的 內 容 。
李 承 鵬 說 ， 雖 然 官 方 認 為 他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是 「 處 心 積 慮 」 ，
但 實 際 上 真 的 純 屬 偶 然 。 每 年 「 兩 會 」 ， 李 承 鵬 都 會 看 到 很 多 搞 笑 的 新 聞 。 有 天 ， 他 和 北 京
知 名 的 社 會 學 者 于 建 嶸 電 話 閒 聊 ， 說 「 我 去 參 選 算 了 」 。 誰 知 ， 于 建 嶸 轉 眼 便 把 這 個 消 息 公
布 到 微 博 上 去 了 。 由 於 于 建 嶸 在 微 博 上 也 是 大 名 人 ， 李 承 鵬 騎 虎 難 下 。
其 實 ， 李 承 鵬 曾 經 問 過 在 政 府 工 作 的 朋 友 ， 說 他 想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 問 朋 友 覺 得 怎 麼 樣 。 朋 友 說 ： 「 這 是 好 事 啊 ， 我 們 非 常 歡 迎 你 為 我 們 社 會 的 進 步 做 貢
獻 ， 其 實 我 覺 得 你 當 政 協 委 員 更 好 ， 我 保 你 一 年 以 後 成 為 常 委 。 」 李 承 鵬 後 來 才 弄 明 白 ， 原
來 人 大 代 表 是 選 出 來 的 ， 政 協 委 員 是 委 任 的 ， 意 識 到 朋 友 是 在 「 維 穩 」 他 。 硬 頸 的 李 承 鵬 當
然 不 接 受 這 樣 的 收 買 ， 開 始 準 備 獨 立 參 選 。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 首 先 是 組 織 推 薦 。 被 推 薦 的 人 中 ， 沒 有 李 承
鵬 。 根 據 規 定 ， 李 承 鵬 只 要 收 集 到 10 個 人 聯 名 推 薦 ， 也 可 以 報 名 參 選 。 於
是 ， 從 2011 年 10 月 開 始 ， 李 承 鵬 就
一 直 翹 首 以 盼 推 薦 表 的 派 發 。 等 啊 等 啊 等 啊 等 … … 2012 年
2 月 3 日 就 要 選 舉 了 ， 2 月 2 日 下 午 ， 李 承 鵬 再 去 有 關 部 門 索 要 推 薦 表 ， 工 作
人 員 還 是 叫 他 「 不 要 慌 ， 等 一 等 」 。 結 果 ， 2 月 3 日 凌 晨 6 點 半 ， 清 潔 工 阿 姨 來 按 李 承 鵬 家 門 鈴 ， 告 訴
他 ： 「 已 經 選 出 來 了 ！ 」 李 承 鵬 不 禁 問 ： 推 薦 表 什 麼 時 候 發 的 呢 ？ 趕 緊 向 夜 班 保 安 詢 問 。 保
安 告 訴 他 （ 四 川 話 ） ： 「 李 哥 ， 我 好 想 覺 得 昨 天 半 夜 兩 點 半 ， 有 一 男 兩 女 ， 很 神 秘 ， 穿 過 我
們 那 個 綠 化 帶 ， 在 你 們 單 元 （ 編 按 ： 即 大 廈 ） 門 口 貼 了 張 紙 。 」 他 們 就 這 樣 「 騙 」 過 了 李 承
鵬 。 寫 過 《 李 可 樂 抗 拆 記 》 和 《 李 可 樂 尋 人 記 》 的 李 承 鵬 說 ， 他 希 望 有 生 之 年 能 寫 本 《 李 可
樂 參 選 記 》 ， 一 定 會 非 常 有 意 思 。
為 什 麼 當 局 要 對 李 承 鵬 參 選 人 大 代 表 這 麼 緊 張 ， 甚 至 不 惜 搞
「 午 夜 突 擊 」 ？ 理 由 其 實 和 他 們 對 香 港 普 選 的 態 度 是 一 樣 的 ， 李 承 鵬 用 一 個 字 作 結 ， 便 是 「
怕 」 。
什 麼 是 程 序 正 義
李 承 鵬 在 內 地 已 聽 過 佔 中 ， 他 說 ： 「 我 知 道 ， 從 技 術 操 作 來
講 ， 這 未 嘗 不 是 個 好 辦 法 ； 我 也 知 道 ， 香 港 還 沒 有 成 為 一 個 高 度 民 主 的 地 區 ， 但 仍 然 還 擁 有
法 治 ， 如 果 突 破 法 治 的 禁 區 來 做 社 會 運 動 ， 是 否 讓 自 己 先 處 於 被 動 ？ 我 的 看 法 很 明 確 ， 我 們
在 推 行 所 有 進 步 的 東 西 的 時 候 ， 有 時 候 會 陷 入 一 種 糾 結 ， 你 是 否 為 了 進 步 而 做 錯 了 什 麼 ？ 」
他 用 前 不 久 上 映 的 電 影 《 林 肯 》 為 喻 ， 說 道 ： 「 當 廢 除 黑 奴 （ 制 度 ） 的 時 候 ， 他 （ 林 肯 ） 也
用 了 一 些 違 背 程 序 正 義 的 手 段 ， 他 一 直 也 很 糾 結 。 這 是 西 方 文 明 善 於 思 考 的 一 個 角 度 ， 他 們
隨 時 在 警 醒 自 己 有 沒 有 違 背 程 序 正 義 。 但 是 ， 當 你 明 確 地 感 覺 到 專 制 和 獨 裁 可 以 隨 時 讓 你 基
本 的 法 治 都 無 法 保 全 的 時 候 ， 這 實 際 上 是 一 場 比 賽 。 當 你 知 道 對 方 不 是 球 員 ， 是 屠 夫 ， 是 帶
鋼 錠 上 來 剷 斷 你 的 雙 腿 的 ， 你 為 什 麼 不 採 取 一 些 （ 激 烈 的 手 段 來 回 應 ） ？ 你 不 僅 要 避 閃 ， 而
且 要 讓 對 方 知 道 ， 你 不 是 任 意 被 鋼 錠 剷 斷 雙 腿 的 人 。 」
李 承 鵬 認 為 ， 香 港 這 座 城 市 最 美 好 之 處 在 於 ， 這 裏 「 有 人 敢
明 確 地 提 出 我 要 佔 領 中 環 ， 也 有 人 明 確 地 提 出 我 反 對 這 麼 做 ， 因 為 這 樣 會 破 壞 香 港 一 直 引 以
為 自 豪 的 法 治 」 。 至 於 佔 中 的 關 鍵 ， 要 看 具 體 在 技 術 上 發 起 者 如 何 運 作 。
李 承 鵬 在 他 的 新 著 《 全 世 界 人 民 都 知 道 》 中 ， 以 及 多 次 的 講
座 上 ， 一 直 強 調 寫 作 是 件 關 乎 「 尊 嚴 」 的 事 。 他 說 ： 「 我 想 香 港 市 民 都 是 守 法 的 ， 他 們 明 確
知 道 （ 違 反 ） 法 律 是 不 可 以 觸 碰 的 ， 但 他 們 寧 願 冒 觸 碰 （ 違 反 ） 法 律 的 詬 病 ， 也 要 去 這 麼 做
的 時 候 ， 一 定 有 他 們 情 非 得 已 的 原 因 。 」 他 繼 續 以 《 林 肯 》 作 喻 ： 「 這 正 如 《 林 肯 》 那 部 電
影 ， 如 果 我 們 因 為 程 序 正 義 ， 難 道 就 不 廢 除 黑 奴 （ 制 度 ） 了 嗎 ？ 它 的 結 束 那 句 話 是 非 常 好 的
： 自 有 後 來 人 幫 我 們 清 洗 曾 經 的 污 點 。 」
怎 樣 叫 醒 裝 睡 的 人 ？
內 地 近 來 流 行 一 句 話 ， 叫 ： 「 你 永 遠 無 法 叫 醒 一 個 裝 睡 的 人
。 」 很 多 中 國 人 ， 並 非 不 知 道 制 度 之 惡 ， 他 們 只 是 假 裝 「 睡 」 ， 在 惡 制 度 中 渾 渾 噩 噩 。 所 以
， 你 和 他 們 講 道 理 無 用 。 話 說 回 來 ， 今 天 的 香 港 ， 難 道 不 也 有 一 群 「 裝 睡 」 的 人 嗎 ？
對 這 群 裝 睡 的 人 ， 李 承 鵬 說 ， 並 非 沒 有 辦 法 叫 醒 他 們 。 他 說
： 「 事 實 上 ， 以 我 對 內 地 國 情 的 了 解 ， 看 你 怎 麼 去 叫 醒 他 們 ， 我 會 有 很 多 辦 法 叫 醒 裝 睡 的 人
。 很 多 時 候 考 驗 的 不 是 勇 氣 ， 而 是 智 慧 。 就 像 你 去 叫 醒 裝 睡 的 人 ， 不 是 靠 你 嗓 門 大 ， 而 是 你
有 聰 明 的 方 法 。 並 非 每 次 都 叫 他 該 起 了 ， 也 不 僅 是 說 要 火 了 ， 有 時 候 你 可 以 告 訴 他 門 外 有 蛋
糕 。 」 我 於 是 問 ： 「 香 港 就 是 這 塊 蛋 糕 嗎 ？ 這 是 不 是 也 是 中 央 很 害 怕 讓 香 港 有 真 普 選 的 一 個
原 因 ？ 」 李 承 鵬 卻 反 問 道 ： 「 你 說 呢 ？ 」 他 說 ： 「 我 想 以 中 央 那 麼 聰 明 的 智 商 ， 治 理 這 個 國
家
64 年 ， 你 能 想 到 的 ， 他 全 都 想 到 了 。 每 年 上 萬 億 的 費 用 ， 就 是 為 了 想 這
些 辦 法 。 」
這 麼 說 來 ， 佔 中 還 會 勝 利 嗎 ？ 李 承 鵬 說 ： 「 探 討 一 個 嚴 肅 問
題 的 時 候 ， 最 有 價 值 的 其 實 不 是 做 預 測 ， 預 測 在 這 麼 嚴 肅 的 一 種 爭 辯 中 是 無 益 的 。 最 有 意 義
的 事 情 ， 是 堅 守 你 自 己 心 中 的 每 一 條 大 街 。 」 他 說 ： 「 我 相 信 黨 是 戰 無 不 勝 的 ， 我 相 信 中 央
政 府 是 聰 明 絕 頂 的 ， 我 相 信 香 港 市 民 一 直 會 堅 守 他 們 的 尊 嚴 的 。 在 這 種 情 下 ， 我 想 是 黨 恩 和
尊 嚴 的 PK （ 比 併 ） 。 從 組 織 化 、 行 政 化 的 角 度 來 講 ， 後 者 相 當 脆 弱 ，
甚 至 有 時 候 我 想 不 堪 一 擊 。 但 事 實 上 尊 嚴 是 個 很 奇 怪 的 東 西 ， 尊 嚴 是 那 麼 地 柔 弱 ， 不 值 一 提
， 但 它 堅 韌 十 足 。 就 好 比 我 在 《 全 世 界 人 民 都 知 道 》 序 裏 寫 過 的 ， 齊 國 史 官 前 赴 後 繼 ， 他 們
只 不 過 為 了 寫 一 句 話 ， 這 句 話 不 超 過 20 個 字 。 」 他 說 ： 「 中 環 在
哪 兒 ？ 中 環 不 僅 僅 在 港 島 ， 中 環 在 你 的 心 裏 。 也 許 你 佔 領 了 中 環 ， 你 又 退 出 了 ， 但 是 你 心 裏
不 退 出 ， 中 環 永 遠 屬 於 你 。 」
和 李 承 鵬 簡 短 的 對 話 結 束 後 ， 去 聽 他 的 演 講 。 他 演 講 的 內 容
， 主 要 介 紹 了 當 今 中 國 三 種 活 躍 的 人 ： 「 聖 五 毛 」 、 「 臭 公 知 」 和 「 好 黨 員 」 ， 妙 趣 橫 生 ，
引 得 現 場 陣 陣 笑 聲 。 他 甚 至 敢 說 ， 現 場 有 不 少 「 熟 悉 的 面 孔 」 。 他 對 這 些 「 熟 悉 的 面 孔 」 說
： 「 大 老 遠 出 趟 差 也 不 容 易 。 」 還 請 現 場 觀 眾 給 予 他 們 掌 聲 。 心 領 神 會 的 聽 眾 都 知 道 ， 他 指
的 是 內 地 來 的 國 安 或 國 保 人 員 ， 他 們 神 龍 見 首 不 見 尾 ， 沒 人 知 道 他 們 在 哪 兒 。 那 天 晚 上 ， 李
承 鵬 妙 語 連 珠 。 但 我 印 象 最 深 刻 的 ， 卻 是 他 私 下 問 我 ， 是 否 還 經 常 回 大 陸 。
他 說 ， 希 望 我 能 「 多 回 大 陸 ， 告 訴 他 們 什 麼 是 幸 福 生 活 」 。
■ 書 名 ： 全 世 界 人 民 都 知 道
作 者 ： 李 承 鵬
出 版 ： 新 星 出 版 社 / 20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