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3日星期日

陶傑: 夢鄉




大陸「南周」事件,是圍繞着一個「夢」字的一場中國人的內鬥。事情是這樣的:中國的習總,先發表講話,指「憲法的生命在於實施、憲法的權威也在於實施」。中國的知識份子,感動流淚,覺得春天來了,即刻呼喊「中國夢,憲政夢」,這就得了禍。

共產黨改掉「南周」新年獻詞,換一條新題:「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接近夢想」。意思就是:你說你要做夢,做一個中國的「憲政夢」,就是在罵我們共產黨沒有實施「憲法」。現在老子告訴你,雖然現狀是無法無天,但不實施憲法,就是「最接近夢想」的境界了。

內部的鬥爭,是「上面」有令:「中國夢,夢之難」這樣的字眼不准出現,而且「中國夢」也太「敏感」,因為「中國」一詞敏感,只可叫「家國夢」,立即改版,而且「新年特輯」的主題,只能叫「追夢」。

習總不是「強勢南巡」了嗎?看,我們習總講話的精神,就在中國的南方給消了音。這一巴掌,當然不是打在「南周」臉上給中國的「知識份子」看的,而是給世界,尤其是對習主席上台、香港鄰近地區會有「政改」的西方文明國家看的。

讀過英國作家歐威爾的小說「一九八四」,就明白中國這場權力的「夢鬥」。「一九八四」的主角溫思敦,活在一個極權國家,但時時做夢。溫思敦的意識,給「老大哥」控制了,但他的潛意識,尚可以做夢來逃遁,於是他夢見女友朱莉亞、夢見母親,在夢中他凝聚了希望,他夢見一個叫「黃金國」(Golden Country)的烏托邦,那裏有藍天、草地,春風裏的榆樹和柳枝,在夢裏,他與女友討論「黨」的謊言。

後來,「黨」知道溫斯敦的夢,需要「規管」,因為他的夢可以是「顛覆國家」的武器。「一九八四」的「夢管篇」,承傳了佛洛伊德的論說。許多年前我看了,印象深刻,所以,後來金庸先生囑我寫專欄,編輯問我欄名,我不假思索,就叫做「黃金冒險號」。

因為中國人追逐「一九八四」的黃金夢,是要冒險的,我時時自我警醒。我慶幸選修了英國文學,不止因為憑「一九八四」一卷,已勝過了所有的巴金、老舍、沈從文之類的「中國現代文學」成就的總和。今日,我在船上,遙眺一個叫做「中國」的異鄉,那一度是許多人的夢土,如今,那個地方雖早不再是我今生的夢了,但在「自由行」的拜金中國瘋裏,還有那麼少勇敢的人在找尋他們的柳條春風,找他們的茱莉亞,雲海迢遞,多麼遙遠啊,我聽見嗚咽的汽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