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9日星期日

南方朔: 台灣的反常識治國術




研究18世紀英國啟蒙運動和美國獨立革命的人,一定知道英國哲學家里德(Thomas Reid 1710-1796)和美國政治評論家潘恩(Thomas Paine 1737-1809),他們兩人都以「常識」的觀點取勝。

里德是道德哲學家,他後來做到蘇格蘭格拉斯高大學的哲學系主任,在他之前亞當斯密和亞當斯密的老師哈奇遜都做過這個位置。黑德最傑出的,乃是哲學上充斥了各種脫離了經驗的學說,這對人類知識的成長毫無助益,因而他建立了一種以經驗為基礎的哲學,稱為「常識哲學」。他認為無論人的行為、社會的對錯、知識的真假,都有自然不證自明的標準。他的名言是﹕「人自身即帶了真理之光,因此人只要相信,他就了解。」他的「常識哲學」對那個時代的科學及政治社會進步,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美國的科學先驅拉什(Benjamin Rush 1745-1813)當年在愛丁堡大學求學,他對里德的「常識哲學」甚為推崇,他就把「常識哲學」介紹給了他的朋友潘恩,當時潘恩寫文章鼓吹革命,拉什就建議他用《常識》為名,這本書對美國的獨立革命發揮了極大的作用。起草《美國獨立宣言》的傑佛遜,也是里德「常識哲學」的信徒,他在獨立宣言中即把里德的「不證自明的真理」這種觀念放了進去。傑佛遜後來成了美國的第三任總統,他即以常識的是非正義標準治國。那個時代的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寫了部政治經典《美國的民主》,在該書中即明白指出,當時的美國有一種特質,那就是「正確理解的私利」,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那個時代的人在談私利時不會將私利變成自私,也會重視共同的公共利益,所以稱之為「正確理解的私利」,也就是用一種共同的常識標準談私利。

不過,這種以「常識」標準來治學治國的時代早已成了過去,現在的美國社會由於權力更向富人集中,官商利益共同體的權力更加強大,於是貧富的差距日益擴大。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迪格里茲(Joseph Stiglitz)最近剛出了一本新著《不平等的代價》,他在書中即重申常識判斷的重要。他也重提托克維爾所說的「正確理解的私利」,一個社會貧富的差距、強弱的不均等,應該都有常識上可以接受和忍受的標準,如果不平等已絕對化,人們的不滿就會增加。史迪格里茲的新著是在重新提倡「常識」經濟學及「常識」治國論。

違背常識政治當道 烏煙瘴氣

我在此花了許多篇幅談18世紀的「常識哲學」,再談到史迪格里茲用「常識」觀點來談經濟。主因乃是,「常識哲學」相信之類本身即有很多不證自明的判斷標準,何者是對,何者為非,一個社會的人其實都心知肚明,這也是一種自然神學。18世紀之所以會出現啟蒙運動、工業革命和制衡民主,其實都有賴於「常識哲學」,只是到了近年來,違背常識的政治與經濟當道,整個世界遂被搞得烏煙瘴氣,危機重重。

我在此談「常識」,目的當然是要藉機來談上個星期發生在台灣的兩起反常識的政治。

近年來的台灣,各種問題愈積愈嚴重。最近這一個多月,在台灣鬧得最大的有二﹕

一是台灣經濟日壞,國民就業困難,薪資倒退回十四五年前的水準,尤其是台灣財政日益崩壞,目前台灣的累積債務已逾台幣21兆,台灣的軍公教及勞工保險基金在十幾年內都會相繼破產。這些危機都迫在眉睫,台灣的每個國民用常識想都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尤其是軍公教退休後還可領八成以上薪水以及享有各種福利,甚至他們的存款都有年利率18%的優惠,利息由政府補貼。軍公教人員和農民工人的待遇真是天差地遠,任何人用常識來想就知道這是絕對的不公平。可是人們也知道軍公教乃是選舉時國民黨的錢票部隊,軍公教的優厚福利等於是國民黨的政策買票,它已經買了幾十年,現在怎麼可能抽手,因此國民黨政府對這個問題遂一直找種種理由在拖延,反正台灣財政的崩潰是十幾年以後的事,現在的當政者可能大半已死了,他們當然能拖就拖。這是台灣違背常識的政治的最極端的例子。

台灣的國民黨是個很懂得政治控制的政黨,以前在解嚴時代,台灣遊行抗議事件很多,它對群眾的訴求不予理會,它所控制的電視報紙,卻會在示威者留下滿地垃圾及噪音問題上做文章,藉以影射示威的群眾是沒有水準的群眾,從而削弱了示威的正當性。除此之外,今年群眾遊行示威,當時正值颱風季,群眾吹風淋雨,台灣的當政者對群眾的訴求不理不睬,卻說群眾小心不要感冒。這是一種扮好人、假關心,但卻轉移焦點的社會控制手法。

反媒體巨獸運動 學生被抹黑

而上個星期,台灣鬧得最大的乃是30所大專院校的反媒體巨獸運動,台灣的財閥用170多億買下了壹傳媒,這會強化了台灣媒體的壟斷程度,於是大學生遂前往行政院及公平會抗議,後來教育部發函各大學,要它們「關心」學生,這是什麼樣的「關心」大家都知道,於是學生遂矛頭一轉,改面向教育部長。由於立法委員的幫忙,1個台大學生和1個清華大學學生上了立法院質詢台,當眾要求教育部長道歉,於是國民黨的媒體遂在學生的態度上做文章,清華大學在媒體的壓力下也指摘起學生,於是學生又向校方抗議,最後清華大學有90幾位教授出面指摘學校,最後是學校及學生各退了半步,這個風波才告平息。由這起風波可以看出,台灣的政府對問題的重點避而不談,只在別人的態度這種小問題上做文章的控制手法,一句學生態度不好,就想把學生的訴求抹黑。這也是違背了常識的政治操作技巧,國民黨在台灣幾乎壟斷了傳播力,這也是台灣的學生要搞抗議活動難度比香港大的原因。這也是台灣可以違背了常識而進行統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