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9日星期六

安裕周記:傷逝二○一二




二○一二年是難忘的一年。也許對於每年歲末都舉行忘年會的日本社會來說,集體忘記剛過去的三百六十五天是自我麻醉的內服劑,可是我們沒有像日本人這種七百年傳統的國民行事,無法忘懷曾經擁有但在今天已然失落的種種。二○一二年是失去的一年,我們失去了挑戰宇宙的太空先鋒、我們失去了質詰權貴的新聞記者、我們失去了哲學大師的同時我們被失去了民運鐵漢。我們這個城巿失去了誠信的本義,失去了對人的信任,失去了對一國兩制的期盼。

但是我們得到了勇氣。我想起《飛越瘋人院》(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這齣一九七五年電影,戲中主人是被警察強送進精神病院觀察的反政府活躍分子Mac,他在講究制度層級的病院屢次挑戰及顛覆至高無上的院方,從看電視節目的爭奪到企圖搬動牢不可動的水龍頭,在在表現出不甘在權威面前屈服的勇氣。儘管Mac以失敗告終,但他臨走前丟下的一句but at least I tried(至少我嘗試過)成為反戰年代的最後名言,同一年,美軍撤出越南,此前一年,尼克遜倒台,六十年代末走上街頭的人們想都不敢想的兩個目標最終成真。在黑色悲劇的香港二○一二,在令人窒息的政治氛圍底下,回首前塵,檢視得失,大悲中的猶喜,是明知不可而為之的最終獲得。

香港二○一二年是醬缸的一年。政治充斥覑醜聞和謊言,從唐英年的僭建到曾蔭權的豪華私人關係再到梁振英的僭建,香港最有權力的人都醜聞纏身。伴隨這些而來的是道德人格崩潰,梁振英的翻來覆去玩弄文字以及由此而生的其實就是在玩弄香港社會,我很難找到我們親身經歷以及在課本裏其他政治人物有過這樣的操縱能力。尤有甚者是梁粉所說的克林頓曾經「也是如此」,這到底是攀比自炫抑或是其他,且這種比對完全不是那回事。那天我在報上讀到「克林頓亦是這樣」的時候,那種震驚是不能想像的,這種偷換事實伎倆只有呆瓜才會相信——克林頓從沒有在醜聞裏完身而過,克林頓從沒有不沾一點渾水就過骨,克林頓是曾經因為懷疑作假而被聯邦檢察官斯塔爾多次盤問。克林頓絕對不是因為在經濟上做出成績而美國人民留下了他,情最吃緊時,美國是曾經討論副總統戈爾接過被彈劾的克林頓入主白宮。

醜聞與謊言

這些言語和動作令二○一二年的香港成為謊言之都。這是巿民大眾感到懨悶的話題,每天就在字裏行間兜兜轉轉,漢字成了為虎作倀的幫兇,從花棚到花槽的字義,從有僭建到沒有僭建到忘了僭建,這是類似小孩朝同伴臉上吐唾沫的兒童幹架,可那些都是食祿幾十萬一個月的特首高官。香港近期政界有一種聲音,說放過梁振英好了,讓他回去集中搞實事。這些話忘了整件事的核心,到底梁振英有沒有犯法,赤柱大宅的神秘空間是什麼。梁粉們所說的克林頓,是一邊接受斯塔爾盤問一邊治國,梁振英一面解說僭建一面推進政事也不是難事。如今變成了梁振英的僭建不能再纏覑他了,因為再纏下去香港的樓房就要升穿天價就要有人餓死,這種邏輯似乎有巿場,卻渾忘了我城近四十年建立的核心價值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而不是《禮記》所云「刑不上大夫」。

謊言在二○一二年像傳染病的傳播甚速,六月,湖南民運人士李旺陽離奇掛屍身死醫院。以「法治湖南」自詡的湖南省委書記周強面對香港記者的詰問說,「李旺陽自殺,這事實是非常清楚的,證據是非常確鑿的。湖南的公民,沒有人對李旺陽死因提出任何質疑,李旺陽的家屬,包括他的妹妹,也表示接受警方的調查結果」。這是二○一二年七月三十日在湖南長沙周強會見香港記者時的說法,兩個月後,李旺陽妹妹及妹夫對《明報》記者說「從未同意『自殺論』」。何物依法治國,何物法治湖南,彼蒼者天,曷其有極。李敖說,「啐他一口痰」,興許可一泄國人心中之憤,儘管不那麼衛生。

二○一二年我們失去了這些人與這些事,有的你會認識也有的不認識,但他們它們都曾經在我們長成的過程中扮演過一個角色,讓我們對這個世界多一分了解,刻骨銘心,永誌不忘。

誠信(integrity

本是人人皆有,奈何在二○一二年的香港變了罕有之物。在這一年的三百多天裏,誠信被人多次謀殺,長埋拦土

斯瓦茨科普夫(Norman Schwarzkopf


一九九一年聯軍解放科威特司令,聯軍以三百七十八人死亡的代價打敗伊拉克大軍,伊軍死亡可能多達七萬五千人。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七日開戰之夜,全球觀眾目睹人類史上首次的戰爭電視直播,美鷹派政客由此跌進不能自拔的窮兵黷武泥沼

鄧紹斌
曾經去信董建華要求安樂死,後來堅強生存下來的香港一巿民。他的剛強成為這個城巿的象徵,他從瑪麗醫院遷出搬到深水,顯現了強大的生命意志





齋藤光正

日本電視劇《前程錦繡》監製。劇中,中村雅俊飾演的津村浩介成了七十年代日本社會提振的象徵。盧國沾為廣東話版本填詞以及羅文雄渾演繹,是傳誦至今的不朽之作

韓素音

著名作家,威廉荷頓的《生死戀》藍本即出自韓素音的小說。電影面世四十五年後,香港電影《甜蜜蜜》主人翁黎明的姑姑一生所繫的也是《生死戀》裏的威廉荷頓。但韓素音在文革期間中共治下的中國來去自如,是至今對她政治評價的唯一惡評

勞思光

哲學泰斗,尤長於中國哲學史及當代西方哲學。李怡憶緬他是「對社會有深切關懷,常常不畏權勢也不畏群情地發聲,振聾發聵」的智者





南懷瑾

國學大師,精通儒釋道三學,九十年代期間更曾充當台海密使,令傳奇人生更添一分神秘色彩












安迪威廉斯  Andy Williams

美國男中音歌唱家,膾灸人口歌曲多如天上繁星,包括極負盛名的《Moon River》。我則喜他的電影《教父》插曲《Speak Softly Love》,四十年代的美國在音符節拍裏顯露無遺

新藤兼人

日本電影導演,早年左翼色彩濃厚,拍成於一九六○年的《裸島》是他最出色的電影,全片沒有對白,以紀錄片手法攝製,講述瀨戶內海一戶農家之苦,人與自然大地的不息鬥爭躍然而出,當年在莫斯科國際電影節得獎,由此鋒芒大露

杭思朗(Neil Armstrong

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美國東岸那個悶熱的晚上,杭思朗踏上「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月亮表土。除了證明沒有桂樹,也證明了人類只要有理想,沒有不能克服的天塹。小插曲是美國對登月沒有十足把握,尼克遜總統寫了兩份講稿,一份是準備成功登陸時發表,另一份準備一旦出事後發表







耿諄

抗日戰士,受傷後被俘送到日本秋田花岡當苦工,其間受盡折磨,耿諄率七百人抗爭起義,被日本軍警殘酷鎮壓,當場打死一百一十五人。戰後耿諄送回中國,展開長達半世紀的追索行動,成為中國民間向日索償的第一人









簡悅強

曾經是港英年代的最高級華人代表之一,行政立法兩局議員,退出政壇後極為低調,老一輩的英式紳士

李旺陽

冤死的一名中國人,中共無緣真正大國之列血的證言








胡秀英

世界植物學權威,學界尊稱她是「植物學活的百科全書」。二戰後在哈佛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其弟子嘗言,胡秀英即使年過百歲,一直堅持上山採集標本,每日回中大製作標本,至今已製作3萬多種。中文大學何其有幸得此良師





羅賓吉布(Robin Gibb

七十年代流行樂隊比知(Bee Gees)主音歌手,與擅於寫曲的孿生兄弟莫里斯(Maurice Gibb),大哥巴利(Barry Gibb)紅透英語世界。三人各擅勝場,羅賓一手掩耳一面唱曲曾是新晉歌手的模仿對象,幽怨的歌聲令一九六七年夏季推出的《Hoilday》成為一時大熱,也是六七十年代香港書院仔書院女的身分證明

李子誦

香港《文匯報》社長。八九民運北京戒嚴期間,該報社評「開天窗」寫下「痛心疾首」四字。李先生風骨錚錚,敢於向強權說「不」,一代報人當之無愧

科爾森(Charles Colson

白宮特別顧問,水門案重犯,尼克遜的死忠之士,最後因妨礙司法公正而入獄。鐵窗生涯改變了科爾森,出獄後全身投入宗教活動,服務對象包括囚友。科爾森一生共獲得十五個榮譽博士學位,他的轉變在一九七六年出版的自傳可見全豹,書名《重生》(Born Again

方勵之

中國民主之父。一個天文物理學者,一個本來不理政治都可以終生無憂的學問家,涉足中國民主運動後決不回頭。一九八九年春天,美國總統布殊訪華,美方本擬邀請方勵之參加布殊的答謝宴,中共國安人員半途將方勵之架走,《時代》雜誌以此作為封面故事,題為《那個沒有去晚宴的人》(The Man who Didn't Come to the Dinner

何炳棣

美國芝加哥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論文是十九至二十世紀的英國土地政策,其後轉攻中國歷史,尤精於明清史,學術著作包括《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關問題》、《明清社會史論》,治學自成一格,要求極高











Whitney Houston

不必用中文譯名,人人都連名帶姓用英文喚出來。九十年代的天籟,黑人女歌手登上流行曲大殿的先鋒人物。縱然有說近年星寂影沉,然而那源源不絕的丹田而出的女聲,為有色人種立下不滅功勳

華萊士(Mike Wallace

他的名字是電視新聞深度報道的同義詞,把攝影機包在衣服裏拍攝實的偵查報道是他老本行,當面質問世界領袖是他的姓氏。華萊士的《六十分鐘》是全世界被抄襲最多的電視新聞節目,在講究收視率的美國電視工業,《六十分鐘》長期名列十大。大老闆不敢動它一根汗毛,連播出時間都三十年不變的星期日晚上七時

山本美香

日本女記者,在敘利亞採訪內戰時殉職。日本經濟實力被中國超越,日本傳媒的世界觀則遙遙領先紅色中國








伊文斯(Richard Evans

中國及英國八十年代就香港前途談判期間的英國駐華大使,一九九三年退休後寫了一部《鄧小平傳——現代中國之路》(Deng Xiao ping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China)。英國外交部當年的「中國幫」三人組之一,另兩人是俱已去世的駐華大使柯利達(Percy Cradock)及港督尤德(Edward Youde);後者在港督任內身故,留下的財產少得難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