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5日星期五

《近代中國史綱下》郭廷以: 第十二章 第二節大混亂的開始




  一、南北戰爭及北洋軍閥的內在矛盾

復辟亂平,段祺瑞絕不許黎元洪再任總統,黎亦知復職為不可能,宣布去位。段自行任命閣員,人選盡屬於以梁啟超為首的研究系與段派,人稱段、梁內閣,馮國璋對於總統志在必得,於法於勢,亦非他莫屬。馮所兼的江蘇督軍由直系的李純繼任,皖系得了湖南。馮繼承的法統系以約法為根據,段與研究系的梁啟超、湯化龍拒絕恢復約法命脈所系的國會,所持理由:一為民國已因復辟而亡,應照一九一二年的辦法,成立臨時參議院,重訂國會組織法與選舉法,召開新國會﹔二為督軍團既以全力打破國會,今再恢復,將生莫大反動﹔三為國會兩度試驗失敗,不盡職守,惟以查辦質詢為事,毫無成就,威信已喪,囂張惡習難改。真正原因是不願國民黨控制的國會存在,結果召來了南北正式對立。臨時參議院於一九一七年十一月集會,段派議員佔三分之二,研究系佔三分之一。

  督軍團滋鬧之時,孫中山及雲南督軍唐繼堯等再三力爭維持約法國會。及國會二次解散,桂系的廣東、廣西督軍指為非法,不承認不依法定手續成立的政府,國會未恢復前暫行自立。復辟事起,孫中山斥段祺瑞召禍致亂,前往廣州,倡導護法,斥段為"以叛討叛,以賊討賊",請國會議員南來行使職權。德國為牽制北京政府,資以巨款,策動第一艦隊響應。由海軍總司令程壁光率領,與孫中山一致行動。唐繼堯憤段挑撥川軍攻擊滇軍,亦不承認段的國務總理。陸榮廷時任兩廣巡閱使,只求保有已得利益,而以湖南為南北緩沖區,屢勸馮國璋恢復國會,馮不能自主。段決心武力對南,動員北軍,進向湘、川,以傅良佐代譚延闿為湖南督軍,吳光新為長江上游總司令兼四川查辦使。唐繼堯以段相期太甚,自稱川、滇、黔靖國軍總司令,增兵入川。陸榮廷有唇亡齒寒之懼,請西南各省共同應付湘局,均以擁護約法為名。到達廣州的國會議員僅一百餘人,距法定人數甚遠,因稱非常會議,議決設立軍政府,推孫中山為大元帥,唐、陸為元帥。唐、陸並非真為護法而反段,陸更不願受孫的節制,拒不任職,反對另組政府,聲言廣東以後發生任何問題,概不負責。廣東督軍陳炳(左火右昆)僅指段祺瑞的內閣為非法,仍認為馮國璋的代理總統為合法,反段而不反馮。一九一七年九月一日,軍政府勉強成立,伍廷芳、唐紹儀、孫洪伊、程壁光、胡漢民等分長各部,實空有其名。不過中國從此分裂,除了南北兩個政府外,各軍閥各自為政,為期最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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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啟超任財政總長,研究系及接近研究系的湯化龍、林長民、汪大燮、張國淦、范源濂分任內務、司法、外交、農商、教育總長。段祺瑞自兼陸軍總長,海軍總長為劉冠雄,交通總長為曹汝霖。先是交通系首領梁士詒因帝制遭受通緝,曹繼主交通銀行,自立門戶,人稱"新交通系",最為段所信任。

  以往革命黨譚人鳳及軍閥張勛所任的長江巡閱使是名義,至陸榮廷任兩廣巡閱使,而以部將分任粵、桂督軍,始有固定轄區,此巡閱使遂成為超級督軍,有似清代的總督,而權勢過之。

  南北之戰初起於四川,滇系督軍羅佩金擬以省長畀川軍師長劉存厚,段祺瑞、梁啟超則以之授與研究系的黔軍戴戡。劉乘川人銜怨滇軍奪佔利權,聯合四川將領攻羅,北京以戴戡代羅。劉又轉攻黔軍,戴戡敗死。唐繼堯出兵討劉,段祺瑞出兵援劉,自是川戰不休,不過南北的主力戰則在湖南。

  湖南督軍譚延闿被段免職後,乞援於廣西。陸榮廷與梁啟超、馮國璋近,桂軍徘徊不前。及北軍佔領長沙,兩廣受到威脅,陸始決定出兵,退至湘南的譚延闿宣布與西南各省一致。北軍進攻不已,廣州軍政府下令討伐段祺瑞、梁啟超。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南軍屢捷,北軍內部不和,紀律敗壞,到處遭受襲擊,南軍奪回長沙。四川滇軍雖為附段的川軍所敗,附南的川軍則合黔軍大破北軍,佔領重慶,北軍退出四川。


  馮、段暗斗,為北軍戰敗的原因之一。段要用武力征服南方,馮欲結南方,用備緩急。段主明令討伐南方,為馮所拒,僅令唐繼堯撤退入川的滇軍,對入湘的陸榮廷軍置之不問。在湖南的北軍主將為直系師長王汝賢,他主張停戰,對段隱事指摘,請馮與南方商議,召集國會。江蘇督軍李純等以反對日本軍械借款為名,對段詰責。十一月,段請辭職,責王汝賢受南方離間,顯為對馮而發。馮佯稱此時不應言和,段打消去意。第二天,馮下令將皖系的湖南督軍免職,授意直系各督軍要求撤兵。段又請辭,馮先准其解除兼陸軍總長,並免去徐樹錚的陸軍次長、吳光新的四川查辦使。再准段辭去國務總理,由王士珍代理,段、梁內閣告終,研究系自戴戡被殺,對段已生怨尤。復以對南用兵,主管財政的梁啟超窮於應付,新交通系的交通總長曹汝霖大借日款,手到錢來,梁相形見絀。梁有政治抱負,五年來兩度入閣,一見賣於袁世凱,再失歡於段祺瑞,國民黨惡之尤深,梁於政治雖仍不忘情,已不能有所作為。

  皖系不甘罷休,徐樹錚煽動直隸督軍曹錕、山東督軍張懷芝,糾集奉天督軍張作霖、山西督軍閻錫山等要求馮國璋等討伐南方。梁士詒代段向日本活動,寺內允一力為助。直系長江三督軍再請馮停戰,召開時局會議,陸榮廷、唐繼堯與相唱和。皖系策動潮州、汕頭駐軍獨立,龍濟光侵擾南路,以牽制廣東,使不暇自顧。馮以皖系脅迫,湖北荊州、襄陽響應南軍,命曹錕、張懷芝出兵鄂、湘,以劉存厚為四川督軍,起段祺瑞督辦參戰(歐戰)事務。不數日,又布告弭戰〔內戰),命各軍暫停止前進,以待協議。

  馮對南方軍人,只重視陸榮廷,忽略了唐繼堯。劉存厚督川,尤為唐所不能容忍。一九一八年一月,南方因北軍進攻荊州、襄陽,湘桂軍、粵軍、滇黔軍亦分向岳州、福建、成都進攻。馮為擺脫皖系的壓力,前往南京,為安徽督軍倪嗣沖阻回。北軍雖在湖北得勝,岳州則為南軍佔領。徐樹錚引奉軍入關,在秦皇島劫奪北京政府購自日本的軍械,進向天津、北京。張作霖要求以段祺端組閣,與段通謀的徐世昌對馮警告,非如此將起兵變,幕後策劃的為日本公使林權助。三月二十三日,段重任國務院總理,直、皖系的斗爭劇烈。

  段再出前五天,北軍奪回岳州,繼佔長沙,曹錕部師長吳佩孚(一八七四至一九三九)實為首功,而湖南督軍反為皖系的張敬堯所得,且欲奪去曹錕的直隸地盤,曹、吳因之離心。徐樹錚調奉軍南下,段祺瑞至漢說曹錕再戰,徐樹錚親訪吳佩孚,許以巨款,南方對吳亦極力爭取。六月十五日,吳佩孚與南軍言和,張作霖與徐樹錚不睦,湖南奉軍北撤。自閩攻粵的浙軍叛變,陝西靖國軍蜂起,吳佩孚續請罷兵,通電詆段,段的武力統一政策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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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系欲在西南奠立基地,段祺瑞欲自有西南。

  江蘇李純、湖北王佔元、江西陳光遠。

  徐樹錚飛揚跋扈,對直系軍人威脅利誘並施,一面槍殺前陝西將軍陸建章,一面以曹錕為川、粵、湘、贛四省經略使,許以副總統。張作霖之助皖系,意在軍餉,疑徐樹錚從中舞弊,尤不滿其擅自調動奉軍。



二、日、段勾結

  參戰問題為引起內戰的近因。日本為擴張在遠東的權利,尤其是在中國的利益,誘導最力。一九一六年二至三月,分與英、法、俄、意成立諒解,四國允日本繼承德國太平洋及東亞的權利,日本負責促成中國參戰。段祺瑞之力主參戰,意在提高關稅、延付庚子賠款、廢除辛丑條約對於中國的軍事限制。日本與協約國答應於中國參戰後,以善意商談,美國公使芮恩施復謂如中國參戰,可予以財政援助。張勛復辟不成,日本內閣決以段祺瑞為唯一對手,供給金錢武器。八月十四日,北京政府正式對德宣戰。原來反對參戰的南方領袖在廣州軍政府成立後,亦採同一行動,實際雙方所參之戰為內戰。

  宣戰後,日本請協約國支持段的政府,勿予反對派任何鼓勵或援助。美國允贊助中國在國際上得享大國應有的地位與優待。對於中國希望的事項,協約國承認關稅得按貨物實價值百抽五的原則征收,詳細辦法由委員會另訂,庚子賠款緩付五年,中國軍隊得暫時駐扎天津附近二十裡內。日本以近年對華貿易已躍居首位,堅決反對將關稅提高。對於切實值百抽五的詳細辦法,又多方阻撓,歷時一年,方議定進口貨照一九一二至一九一六年的平均物價計算,一九一九年八月起實施。庚子賠款的德、奧部分,因宣戰而自然取消,緩付的只是其餘各國所得,每年約二千餘萬元。天津附近駐兵,以防范德、奧人民的行動為限。美國恐日本控制中國,另與中國換文,中國保証軍備軍需自行支配管理,自行處理有關此次戰爭的軍事措置。但十一月二日,美國務卿藍辛(R. Lansing)與日本特使石井菊次郎的協議,則承認日本在華有特殊利益,特別是中國與日本所屬的接壤地方,根據這個協議,日本認為美國已承認它在華特殊地位,美國的解釋是只承認日本在華的商工業有某種便宜。不論如何,日本在中國的權益,又獲得了一項保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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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物價上漲,各國不允修正海關貨價表,一九○二年以來,中國所征關稅,不足百分之二點五。

  協約國因中國參戰的收獲:一為中國的物資,以糧食為主,農商部設置戰時糧食出口籌備處,以司其事﹔二為中國的勞力,一九一六年五月,梁士詒已與法國訂有合同,組織惠民公司,招募華工,赴歐洲助戰,現在復設置華工事務局,先後送至法國及遠東的華工約二十萬人﹔三為沒收德、奧在中國的船舶,中國並代協約國建造,德國在東亞的貿易全部消滅,於日本最為有利。

  一九一七年九月至一九一八年六月,北京政府的收入約七千餘萬元,連應付外債二千四百餘萬元,必須的支出共約一萬萬餘元,不敷三千餘萬元。南北戰爭開始後,募集公債困難,各省軍隊增加,截留中央稅款,北京收入大減,不敷年達五千餘萬元,在如此情況下,若無其他財源,段祺瑞焉能對南方用兵?協約國答應的切實值百抽五的關稅,口惠而實不至,緩付的庚子賠款,仍是杯水車薪,芮恩施財政援助諾言,只是一句空話,日本既願借款(見450頁),段祺瑞一心投靠。十分之七的借款由寺內的親信西原龜三與段的親信曹汝霖經手,通稱西原借款。

  一九一七年,曹汝霖以交通銀行總裁身份,兩次向日本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訂借二千五百萬日元,以日人為交通銀行顧問,日本對該行內情,遂了如指掌,勝田主計謂,即此一端,已為日本莫大之利。陸宗輿復以交通銀行股東會會長的資格,與三銀行訂立合辦中華匯業銀行規約,資金二千萬日元,中日各半,負收受借款之責。時段祺瑞決大事借款,武力對南。一九一七年八月至一九一八年七月,歷任財政總長梁啟超、王克敏、曹汝霖向日本銀行團代表橫濱正金銀行共借三千萬日元,作為第二次善後借款的墊款。一九一八年一月及六月,陸軍部分與日本三井、高田、大倉洋行及泰平公司訂立軍械借款,約共四千萬日元。九月駐日公使章宗祥與興業、朝鮮、台灣銀行訂立參戰借款二千萬日元。

  中日滿蒙五路換文已經四年(見425頁),迄未實行。一九一七年十月,曹汝霖先與南滿鐵路會社訂立永吉至第春鐵路借款六百五十萬日元。一九一八年二月,再與正金銀行訂立四平街至鄭家屯鐵路借款二百六十萬日元。同年六月又與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訂立不在五路換文之內的永吉至會寧鐵路墊款一千萬日元。段棋祺以北京政府將變,為獲得更多的日款,命章宗祥進行自開原經海龍至永吉、長春至洮南、洮南至熱河、熱河至海口四路借款。日本於慶幸之餘,並欲於世界大戰終了之前,伸展膠濟鐵路,擴張在黃河下游勢力,確定在山東地位。九月二十四日,一天之內-一換文。關於山東問題,訂明膠濟鐵路沿線日軍,除一部分留駐濟南外,均退集青島,膠濟鐵路歸中日合營,巡警隊本部及重要車站與巡警訓練所,應聘用日人。章宗祥去文內,有"欣然同意"字樣。二十八日,成立滿蒙四路借款,先墊付二千萬日元,復允膠濟鐵路分兩線延長,一自濟南至順德(在直隸),一自高密至徐州,借款共二千萬日元。此四千萬日元悉歸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承擔。

  此外尚有一九一八年二月成立的無線電借款六百萬日元,四月成立的電信借款二千萬日元,八月成立的電話借款一千萬日元,八月成立的吉林、黑龍江金礦森林借款三千萬日元,均出於曹汝霖之手。綜計一九一七至一九一八年,段祺瑞所借日款約二億六千餘萬日元,半數用於贖還內外債,餘多用於內戰。

  中日經濟提攜之外,又有所謂軍事提攜,俄國十月革命後,脫離了協約國,日本要求中國共同應付。一九一八年三月,段祺瑞決定第二次對南用兵,由章宗祥與日本外相本野一郎互換共同防敵(俄、德、奧)照會。五月十六及十九日,分訂陸軍海軍"共同防敵協定"(即中日軍事協定),日軍得在中國境內活動,訓練中國軍隊。九月,續訂"共同防敵協定實施辦法",中日出兵西伯利亞,華軍受日軍司令指揮。十一月,世界大戰停止,日本謂協定的有效期限須至日本批准對德和約。直至一九二一年,方行作廢,段的政權已於半年前傾覆。

  北京政府與日本勾結,廣州政府亦欲得日本支持。一九一七年八月及一九一八年三月,孫中山一再派人赴東京活動,日人勸他與北方妥協,多作讓步。孫在粵失勢後,親訪日本,日本的援段政策,更不會改變。

三、廣州、北京政府的蛻變與南北和議不成

  北方直系、皖系軍閥對立,南方的情況亦無二致,桂系、滇系軍閥之外更有其他政治派系。桂系軍閥目無軍政府,廣東督軍莫榮新每每與孫中山為難。非常國會的政學會議員聯結桂系,謀擁岑春煊,排除孫中山,與北方議和。一九一八年初,陸榮廷、唐繼堯與海軍總長程壁光成立西南自主各省護法聯合會,孫中山的大元帥益同虛設。是年五月,國會議決廢除大元帥,改推孫中山、唐紹儀、唐繼堯、陸榮廷、伍廷芳、林葆懌、岑春煊七人為軍政府政務總裁,岑任主席總裁。孫離粵北去,斥南北武人亂法營私,如一丘之貉。

  北方段祺瑞派包辦的新國會於一九一八年八月開幕。參議院議長屬交通系(舊交通系),眾議院議長屬安福系,人稱為安福國會。代理總統馮國璋任期瞬即屆滿,連任為不可能,段祺瑞當選雖輕而易舉,但為直系及輿論所不許。梁士詒、朱啟鈐等倡導改弦更轍,馮、段一同下野,推徐世昌為總統,直系、皖系庶可暫時相安,南北亦可望統一,馮、段表示同意。陸榮廷、唐繼堯、孫中山經梁士詒的運動,均不反對。曹錕、張作霖等亦因梁士詒的運動,一致擁戴徐世昌。馮國璋宣布無意戀棧。同時日本政局將變,段淇瑞的奧援寺內內閣將去,大戰已近尾聲,英、美的注意力東移,上海英國報紙謂段一天在位,時局解決一天無望。段繼馮之,聲稱俟總統選定,即及時引退。九月四日,徐世昌當選,十月十日就職,以錢能訓代國務總理。段派曾以副總統餌張作霖,曹錕、徐世昌、梁士詒欲留之以待岑春煊,交通系及研究系議員拒不出席選舉會,副總統未能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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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一八年二月,程璧光遇刺死,林葆懌代為海軍領袖。

  安福系指徐樹錚、王揖唐的安福俱樂部,成立於一九一八年三月。新國會選舉,粵、桂、滇、黔、川五省均未參加。安福系議員佔三百四十席,交通系約一百席,研究系二十席。參議院正副議長為交通系的梁士詒、朱啟鈐,眾議院正副議長為安福系的王揖唐、劉恩恪。

  徐世昌當選總統之後,英公使朱爾典勸與南方講和,以免危及中國國際地位。美國國務卿藍辛通知中國公使顧維鈞,准備組織國際銀行團,進行對華貸款。北京英、美人士組織英、美協會,請兩國政府向中國南北雙方調停,上海《字林西報》主由各國共同斡旋。徐世昌宣言以誠心謀統一,以毅力達和平。美總統威爾遜來電,勸息爭統一。總統府美顧問韋洛貝曾擬具南北調和意見書。日本建議英、美、法、意聯合向南北當局致送說帖,希望解決爭端,並決定緩付對華借款,停止財政援助。社會名流熊希齡、蔡元培發起和平期成會,此外尚有全國和平聯合會。總商會、教育會為比較有影響力的民間團體,亦均為和平呼吁。

  北方當局的心目中只有軍人,代理國務總理錢能訓電請岑春煊及南方軍事領袖先就事實解決糾紛,並請江蘇督軍李純疏通。岑春煊主開南北對等會議。徐世昌得段祺瑞、督軍團同意,命前方罷戰退兵。廣州政府經美國勸說,亦通令休戰。督軍團要求由段祺瑞組閣,為公使團所阻。十二月二日,英、美、法、意正式勸告南北政府速謀和平統一,在統一前不對中國作政治借款,段與督軍團不敢再持異議。李純與南方商定,召開南北和平善會議。北京派朱啟鈐為總代表,另有代表各派系的分代表。為了會議地點之爭,廣州遲遲不派代表。先是各國為迫令北方停戰,扣留關稅餘款(關餘),北京政府以庫空如洗,年關即屆,屢向公使團交涉。各國表示南北和談如能在定期內舉行,南方對交款不持異議,即將關金(一千二百萬元)交還。復對南方表示,如早派代表,可撥給部分關餘。廣州乃以唐紹儀為總代表,亦有各派的分代表。

  另一爭執為陝西停戰問題。一九一九年二月二十一日,南北和會在上海租界開幕,南方力爭陝西應在停戰范圍之內,要求停募參戰軍,取消中日軍事協定,為北方所拒,會議停頓。唐紹儀訴之各國,日本通知北京,停止應付軍火,英、法公使面請徐世昌緩提參戰借款,保証參戰軍不用於內戰,北京始下陝西停戰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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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所得為百分之十三約九十萬元。

  北京攻擊陝西於右任的靖國軍,謂為剿匪。參戰軍為段祺瑞徐樹錚所募,共三師三混成旅,餉械由日本供給。

  四月,和會重開,主要爭執為國會問題,北方總代表朱啟鈐希望保持徐世昌的位置,為顧全南方的護法立場,主由舊國會追認徐的總統,完成憲法,由新國會通過後,新舊國會一律解散,另行選舉。安福系認為徐世昌與南方勾結,極力反對。章炳麟與國民黨的孫洪伊派以唐紹儀與徐為舊交,疑唐不忠於護法,想作統一後的國務總理,加以攻擊。適"五四"事件發生,人心痛惡北京政府,五月十日,唐要求北方恢復舊國會,不承認巴黎和會處理山東問題辦法,宣布一切中日密約無效,裁廢參戰軍,撤換罪情顯著的督軍、省長,只認徐世昌為臨時總統。他明知北方無法接受,不過是借以表明自己的態度。於是和會破裂。

  六月,英、美、日、法、意五國勸告南北政府重開和會。北京政府受制於安福系,不能作主,國務總理錢能訓去職,安福系當政,八月,以王揖唐為和議總代表,廣州與直系同聲反對。孫中山、唐紹儀不滿軍政府,段祺瑞欲與孫、唐攜手。九月,徐世昌以段派的靳雲鵬組閣,但上海和會終未能恢復。

四、赤俄、白俄在滿、蒙、新疆的角逐

  一九一七年,俄國二月革命後,忠於俄皇的中東鐵路總辦霍爾瓦特(D.L Horvath)在哈爾濱自稱全俄政府總裁,十月革命後,共產黨取得政權,成立蘇維埃政府,哈爾濱的俄國共產黨人起而響應,秩序大亂。中國實行干涉,設置中東鐵路警備司令。一九一八年一月,蘇俄要求中國勿再支持霍爾瓦特,准東北糧食出口,重派中東鐵路督辦,由中俄組成的混合委員會商討解決中東鐵路辦法,未獲中國同意。同年三月,俄、德媾和,西伯利亞紅黨勢張,白黨屢敗,戰事迫近東北邊境。霍爾瓦特聯合哥薩克謝米諾夫(GMSemenov)進兵西伯利亞。日本欲乘機向北滿及西伯利亞擴張,派兵登陸海參崴,誘脅北京政府訂定防敵協定。七月,蘇俄對華表示,願放棄在北滿特權,中國如清償俄人在中東鐵路投資,即可收回。英、美為牽制日本及打擊蘇俄,決以援助在西伯利亞的捷克軍為名,由協約國共同出兵,中國亦在其內。

  一九一八年八月,日軍自朝鮮、南滿進駐中東鐵路地區。聲言實施中日防敵協定,謀攫取中東鐵路及西伯利亞鐵路,中、美一致反對。一九一九年一月,美、日達成協議,由出兵國共同監理中東鐵路及西伯利亞鐵路,美國負責技術,中國負責警備中東鐵路。七、八月間,聯軍及白俄在西伯利亞失利,中東鐵路罷工,日本嗾使白俄、胡匪侵擾,以暴露中國之無能。十一月,設立於西伯利亞鄂穆斯克(Omsk)的白俄政府東退,兩個月後為紅軍消滅,蘇俄的地位漸形穩固。時世界大戰已經終結,捷克軍及美、英、法軍先後撤離西伯利亞,惟日本獨留。中東路再度罷工,中國解除霍爾瓦特職務及紅、白兩黨武裝。蘇俄力避與日本直接沖突,並為示好美國,一九二O年四月,另於東部西伯利亞建立遠東共和國,以為緩沖。六月,日軍自外貝加爾撤退,仍據有海濱省南部、黑龍江下游、庫頁島北部及堪察加一部。遠東共和國再三交涉,美國又施以壓力,至一九二二年十月,始全部退去。遠東共和國以任務達成,十一月,並入蘇俄。

  俄國革命對於外蒙古的影響更為嚴重。一九一八年,白黨謝米諾夫謀建一大蒙古帝國,紅黨亦不時進犯外蒙古邊境。中國駐庫倫都護使陳毅與外蒙官府及帝俄領事商定,由中國派兵協防。一九一九年,謝米諾夫與日人煽惑外蒙獨立,外蒙王公欲依附中國,活佛與喇嘛不願。時段祺瑞已由參戰督辦,改任邊防督辦,徐樹錚為西北籌邊使,兼西北邊防總司令,參戰軍易名邊防軍。是年八月,謝米諾夫侵擾外蒙東部,外蒙王公從陳毅勸告,允取消自治,條件大體商妥。九月,邊防軍一團開抵庫倫,徐樹錚繼至,欲獨成其功,指陳毅措置不當,改訂取消自治善後辦法,迫令外蒙官府及活佛照行。十一月二十二日,北京政府明令取消外蒙自治,與一九一五年中俄蒙協定。旋派徐樹錚督辦外蒙善後事宜,裁撤庫倫都護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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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子拳亂,中國迄未派中東鐵路督辦。

  二月革命,前為俄國俘虜的德奧軍中的捷克人獲釋取道海參崴准備轉往歐洲西線作戰。十月革命,又自海參崴折回西伯利亞,對紅軍作戰。

  徐樹錚對蒙古頗思有一番經營,但為情勢所不許,紅軍已控有西伯利亞,白軍與日本窺伺外蒙不已,直系、皖系的決裂在即。一九二年七月,皖系失敗,邊防軍解散。十月以,白軍恩琴(Baronvon Ungern-Sternberg)兩次進犯。一九二一年二月三日,庫倫不守。同月九日,活佛再度宣布獨立,外蒙淪陷。北京派張作霖為蒙疆經略使,張志在囊括熱河、察哈爾、綏遠三區,與直系爭雄,聯絡氣味相投的謝米諾夫,有共謀再擁清室復辟之說,更不肯加矢白軍。

  白軍初攻庫倫時,蘇俄已准備干涉,旋因情況緩和作罷。及恩琴攻陷庫倫,蘇俄扶植的蒙古人民革命黨,在恰克圖成立蒙古人民革命臨時政府,乞援於紅軍。一九二一年七月六日,遠東共和國及蘇俄出兵,佔領庫倫。七月十二日,蒙古人民革命政府改稱正式政府,仍奉活佛為元首。司衛巴都(SubeBator)執政,紅軍繼續留駐。十一月五,外蒙與蘇俄訂立友好條約,蘇俄承認蒙古人民革命政府為蒙古唯一合法政府,在雙方領土內不准有反抗或顛覆對方政府為目的之團體、個人或軍隊存在,俄人得在外蒙購置及租借土地,承辦郵電鐵路。同一天,蘇俄承認在紅軍佔領下的唐努烏梁海獨立,改稱唐努拓跋(Tannu Tova)。一九二二年五月三十一日,蘇俄外蒙又訂立財產權協定,所有外蒙屬於帝俄的房產,一律交還蘇俄。一九二四年五月二十日,活佛哲布尊丹巴圓寂。七月一日,外蒙改名蒙古人民共和國,庫倫改名烏蘭巴托(Ulan Bator Hata,意為紅色英雄城),外蒙成為第二個共產國家,亦為蘇俄的第一個衛星國家。紅軍、白軍在中國的第三個角逐地區為新疆。一九一九年六月,中亞阿年闊夫(Annenkov)的白軍為紅軍所敗,逃入新疆塔城一帶,新疆督軍楊增新無力制止。一九二o年五月,紅軍大敗阿年闊夫,但巴奇赤(Bakich)的白軍又至,多至二萬人。五月二十七日,楊增新與塔什干蘇維埃政府訂立伊犁臨時商約,允蘇俄在伊犁、迪化、塔城、喀什噶爾等處派駐領事。一九二一年一月,楊增新將阿年闊夫殘部解決,同年五月,紅軍進入新疆,巴奇赤敗走阿爾泰(阿山道)。九月,為楊增新驅逐,巴奇赤逃往科布多,新疆紅、白兩黨之爭,終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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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琴敗逃,一九二一年九月,在海拉爾為紅軍俘虜處死,謝米諾夫走日本。

五、巴黎和會與山東問題

  對德宣戰後,段祺瑞埋首內戰,未曾派遣一兵一卒前去歐洲,人譏為"對外宣而不戰,對內戰而不宣"。一九一八年十月,事實上大戰已告終了,協約國忽責中國參戰不力,緩付的庚子賠款與關稅餘款不用於生產以助協約的物資,徒供私爭,編練的軍隊不用於參戰,徒供內戰。是年一月,威爾遜曾對未來和會宣布過十四項原則,主張外交公開,殖民地的處置須尊重居民公意。因之中國仍存萬一之想,希望收回德國在華所有權利,取消中日新約(二十一條),廢止外國在華特殊權利,即取消不平等條約。

  一九一九年一月,和會在巴黎開幕,中國代表為外交總長陸征祥、駐美公使顧維鈞、駐英公使施肇基、駐比公使魏宸組及廣州軍政府所派的王正廷。當討論到有關中國問題時,日本代表謂膠州灣、膠濟鐵路及德國前在山東的全部權利,皆應由日本繼承。顧維鈞加以駁斥,這是中國在外交上初次與強國對抗,國內人心為之大振。二月二日,北京日本公使小幡酉吉抗議,謂顧維鈞全失友誼,今須改變態度,非得日本同意,不得有所主張,否則採取相當行動。中國代表不顧小幡的威脅,正式提出收回山東權利及廢除中日新約節略,謂以恫嚇手段,強迫中國應允,違背參戰國主持正義的原則。三月,提出對德和約節略,四月,提出取消外人在華特權節略。不惟為日本所拒,英、法亦不願取消在華特權,說是此事不在和會權限之內,將來可請國際聯盟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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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括廢止領事裁判權經營鐵路、礦產、農、工、郵、電權屯駐軍警權,庚子賠款,租借地,改專管租界為公共居留地許可關稅自主,先行提高進口貨物稅率。

  顧為哥倫比亞大學博士時年三十。

  中國全力以爭的為德國在山東權利的歸還,日本認為此事涉及到一九一五年五月的中日新約,與一九一八年九月的中日換文,縱使中日新約可因中國參戰作廢,中日換文則在中國參戰之後,應屬有效。英、法對日本早有諒解,左袒本,威爾遜態度軟化,建議將德國在華權利讓與參戰國處理,或交國際聯盟托管,日本均不同意。四月二十二日,威爾遜質問中國代表,謂中日新約的簽訂,係由於日本的最後通牒,但一九一八年九月,大戰停止在即,日本不可能再壓迫中國,何以中國對於換文仍"欣然同意"(見458頁),在此不利的情況下,中國代表允將德在山東權利,暫由英、美、法、意、日接收,以備歸還中國,中國願償付日本用於青島的戰費,開放膠州灣為商埠,劃定外人居留地。日本仍然拒絕,而以退出和會相要挾。四月三十日,英、美、法為其所屈,竟然答應於對德和約內訂明德國前在山東租借地、鐵路、礦產等,悉讓與日本。

  三十年來,中國的民族意識與日俱增,近年尤視日本為最大的敵人,反日的心理強烈。青年學生復因先進知識分子的鼓勵,愛國情緒高漲。無論中國對於大戰的貢獻如何,畢竟是戰勝國之一。為了協約國的勝利,全國學校放假三天,教員學生狂熱地參加慶祝,以為公理戰勝強權。等到和會的不幸消息傳來,有如當頭一棒,冷水澆背,一切落空,失望憤激達於極點。一是痛恨強國的暴橫如故,公理全為欺人之談﹔一是遷怒以往辦理對日交涉,現任交通總長曹汝霖、幣制局總裁陸宗輿、駐日公使章宗祥輩的罪不可恕。北京大學教授首先嚴詆和會與政府當局,學生與社會領袖同起抗爭。北京外交協會定於五月七日國恥紀念日,舉行群眾示威。北京大學學生以情勢危急,時不可待,號召北京十三個大專學校學生提前發動。五月四日,三千學生齊集天安門,人手一旗,寫"保我主權""還我青島""取消二十一條""誅賣國賊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等字樣,高呼"收回山東權利""拒絕巴黎和約簽字" "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口號。大隊先赴使館區,要求英、法勿助紂為虐,為中外軍警所阻,即按預定計劃,直趨曹汝霖住宅,人數已增至四千餘,群情愈憤,揭破門窗,打毀器物,曹汝霖匿避,在場的章宗祥被毆,房屋起火,學生三十二人被捕。第二天,各校罷課,是後三十餘日,因北京當局採取高壓手段,風潮擴大,不僅各地學生罷課,商民工人,亦罷市罷工。

  中國代表得悉英、法、美對於山東問題處理辦法之後,要求將歸還德國在山東權利一層列入德國和約被拒。五月六日,和會宣讀和約草案,中國代表改請於中國代表簽名之下,証明對於有關山東條款保留,仍遭拒絕。段祺瑞控制的北京政府,惟恐失日本之歡,又以和約中若干規定,對中國尚屬有利,例如德國放棄辛丑條約所得權利,交還天津、漢口租界,倘不簽字,不僅不能獲得,且不能加入國際聯盟,大有礙於中國的國際地位。將來山東問題須與日本直接交涉,日本或有軼越范圍舉動,中國更蒙不利。但在舉國反對聲中,不敢明白表示,命代表相機辦理。六月二十四日,中國代表再行讓步,初請將保留事項,作為和約附件,繼請在簽字前由中國代表致書和會,聲明保留,復要求僅用聲明,不言保留,皆-一被拒。二十八日為和約簽字之日,中國代表作最後掙扎,再商英、法、美三國,如不妨礙日後中國提請重議山東問題之權,即可簽字,原函遭到退回。這時他們已無路可走,寓所又為中國學生工人包圍,和約遂未簽字。中國的委曲遷就雖終於失敗,總算步向自主外交,不甘任聽強國擺布。至於對奧國的和約,則於九月十日照簽,取消辛丑條約內奧國的權利,收回天津奧國租界,中國亦因之得為國際聯盟的一員。同月十五日,中國宣布對德戰爭終了。一九二一年五月二十日,中德訂約,邦交恢復,一切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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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民外交協會領導人多屬研究系,梁啟超於大戰後游歐洲,三月二十四日自巴黎致電該會,論青島問題,責一九一八年中日山東問題為自縛,訂約人須負其責,四月二十四,梁續電該會,請警告政府與國民,嚴飭中國代表萬勿簽字和約。五月一日,國民外交協會,分電陸征祥等及美、英、法、意四國,全力抗拒。三日,以議決如中國要求不遂,即請政府撤回代表。並定期召開國民大會。親日派認研究系謀借外交作政爭,鼓動學生與政府為難。按此時國民外交協會實際負責人為林長民,態度最稱積極,與北京大學教授不時接觸,但亦有人詆梁啟超主張簽字,並有勾結法人之事,據云係王正廷所為。


  關於五四事件由來與以演變,見第十四章第一節5015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