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6日星期四

許驥:黨員親述——為什麼我們沒有被洗腦 專訪內地80後黨員與團員



編按:近日,傳媒連番披露香港學生參加內地交流團的細節,不乏具爭議的內容。本文作者許驥訪問多名曾受國民教育的80後青年,當中包括共產黨員與共青團員。香港師生到內地交流前,不妨先聽聽黨員如何說。


浙江中學女生、共青團員小沐剛剛結束高中入學前的軍訓。在這個炎熱的夏天,軍訓自然是痛苦的。她說,在烈日下迎軍旗,還要行注目禮,感覺皮膚被曬得都要裂開了。更要命的是,所有學生要在教官的帶領下,高唱一首名叫《我是一個兵》的軍歌。這首誕生於朝鮮戰爭的軍歌中有這樣的歌詞:「打敗了日本侵略者,消滅了蔣匪軍。」小沐說:「真好笑啊,把同為中國人的國民黨叫做『匪』。」

不相信「血染的風采」

小沐出生於1996年,在她出生前6年,入校前必須受軍訓的規矩,就在全國確定了。據說這項政策和六四有關,為的是給學生灌輸愛黨、愛國和愛軍思想。不過,小沐並不知道什麼是六四。軍訓之於她,就好像身邊的所有東西一樣天經地義。偶爾,她才會把學校教育中看不過眼的東西拿出來嘲諷幾句。

但對於浙江中學語文教師蔡朝陽來說,問題不是嘲諷幾句那麼簡單。

雖然中國的教育存在無處不在的黨化滲透,但全中國還是有不少有良知的教師,在用微薄的力量抵抗巨大的怪獸。前幾年在網絡走紅的北京歷史教師袁騰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課堂上公開批評毛澤東、秦始皇、洪秀全、朱元璋……這些人,在中國的歷史課本裏都被當作正面形象樹立。

蔡朝陽也在做着同樣的努力。在教科書之外,把真相告訴學生。他的學生小朱,也是他最得意的門生,現在是內地知名的文化記者,讓他感到很欣慰。

蔡朝陽很關注香港的反國民教育運動。在他看來,反對國民教育是必須的。反對的理由,不僅是國民教育把諸多謊話灌輸給學生,更關鍵的是,國民教育「是赤裸裸的意識形態滲透」,學生「即便不信這一套,但是思維模式被設置了」。

少年先鋒隊員彤彤去年剛剛戴上紅領巾。作為21世紀的少先隊員,彤彤明顯和80後不同。今年30歲的媒體人小張說,當年他戴紅領巾時,還覺得挺自豪的,因為紅領巾「是國旗的一角,是用革命烈士的鮮血染成的」。但彤彤加入少先隊後,跟身邊的小同學竊笑:「革命烈士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血,哈哈……」

連黨員都不愛國?

蔡朝陽認為,重要的不是學生信不信;即便不信,他們的思維模式已經跟課本上一致了。蔡朝陽舉了最近發生的例子:倫敦奧運會上,男子舉重選手吳景彪因為只獲得了銀牌,說自己對不起祖國──「國家」是中國人考慮所有事的首要標準。蔡朝陽說:「在我們大陸的教育中,一直有『五星紅旗,你是我的驕傲,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內容。」他所說的,是一首名叫《紅旗飄飄》的歌曲。這首歌在學校很受歡迎,經常是聯歡會上學生登台演唱的歌曲。

小張是黨員,但他像患了失憶症一樣,無法回憶起入黨時的情景。

照理說,入黨的儀式應該是這樣的:站在紅色的黨旗面前,右手握拳放在頭邊,大聲宣讀「入黨誓辭」。入黨誓辭說:「我志願加入中國共產黨,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履行黨員義務,執行黨的決定,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小張只記得一幕──在宣讀入黨誓辭時,讀到「犧牲一切」,幾名新黨員就集體閉口。他們沒有預謀,但不約而同選擇不說「永不叛黨」這個謊。

黨課如何上

那是在北京讀大學的時候,小張入黨了。那是一間很有名的大學,以叛逆著稱。六四時解放軍要進城,路經這間大學校門外的馬路,學生便把公交車開來橫亙在馬路上做路障。誰知解放軍到校門口,就開起槍來。學生和老師躲在教室的桌子下,有老師至今還清楚記得子彈從頭頂飛過的場景。這些,都是小張在大學裏常常聽說的光榮傳統──這間大學多的憤青,而殊少入黨的「積極分子」。

但小張為什麼入黨呢?他說,因為他是班長,總要有人來完成入黨名額。正式入黨前,學校會組織準黨員去黨校上黨課。黨課的主要內容是黨史,講共產黨怎樣為新中國犧牲、奮鬥。不過,很多黨課老師本身就是「反黨分子」,利用黨課的機會向黨員灌輸「反黨言論」,告訴學生黨的爛史、黑史、臭史。而這門課的考試是開卷的,只要上滿黨課,總可以順利畢業。

開卷考試的,還有中學的「思想品德」課。小沐在初中上的「思想品德」,是另一種「黨課」。這門課,教授學生什麼是國家的國體、政體、政策、法律、道德等等。不過,學校非常不重視這門課。「思想品德」的老師和「社會」(歷史、地理)的老師是一個人,他常常把「思想品德」用來上「社會」。為什麼?因為在升高中考試中,「社會」佔150分,「思想品德」只佔80分。有次上課,書上說:「生命的意義不在於長短,而在於對社會的意義。」所有同學讀完都笑了。

國民教育就是笑話來源

這種對嚴肅的不敬,也成為中國年輕人的心理模式。每年清明,彤彤的學校都會組織學生去革命烈士紀念碑掃墓。在默哀的環境,同學們都在相互逗笑,成為娛樂時間。每個星期一的唱國歌升國旗儀式,為的也是教育學生愛國。但小沐說,她到現在都不會唱國歌,每次都只張嘴不出聲。之所以凝視國旗,只是為了看國旗是不是正好在國歌停止時到達最高點。

但是,小沐又為什麼要加入共青團呢?她說:「因為(初中)老師說不入團或者晚入會被高中老師認為你是壞學生。」

小沐的最大理想,是將來能夠離開這個國家。身邊發生的事情,讓她感到惡心。「中考完了,想上好高中,沒有到達分數線的要賣(入讀資格),差一分要1萬元。但是,有的人差一分給錢上不了,有的人差20分給錢卻可以上──因為他是富二代、官二代。」她說:「教科書告訴我們國家政府為我們維護公平正義,要求我們也做到公平正義,但現實根本不公平。」巧合的是,彤彤的理想也是長大後能留學。小張的計劃,也是5年內出國。

愛國教育,真是失敗。在愛國教育下成長的學生,許多都想着快點離開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