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0日星期日

陳家洛﹕為何高薪不保證養廉?




哈佛大學哲學家Michael Sandel在新作《What Money Can't Buy: The Moral Limits of Markets》中羅列事例,市場的邏輯可謂無處不在,由大學到監獄、由生育到善終、由買賣器官到買賣「讚辭」和「道歉服務」,令讀者大開眼界。Sandel提出了「公平」(Fairness)和「腐敗」(Corruption)的兩大質疑,他認為,市場中的供求雙方永遠存在「不公平」交易的現象,貧窮的人由議價能力到選擇遠遠不及較富裕的人。此外,他更不想見到功利主義規律的擴散,有可能排擠其他非市場的規犯,威脅覑社會的良知和公民的責任感,帶來人性的腐敗和崩壞。

世上所有的人和事,差不多都可以用錢或一些誘因進行交益,但如果一個社會相信「有錢使得鬼推磨」是硬道理的話,則每一個人所做的每一個決定,由個人以至公共層面,都不必多費心思精神來思考辯論,對決策者的說服力、承擔和智慧不再有更高的要求。大家只要問這個決定「要多少錢?」、「有什麼回報?」、「是否值得?」便可。

且看立法會辯論議席出缺安排的條例時,支持和反對的陣營都有組織市民聲援。在我們這個自由社會,公民享有參與公共事務的權利,積極就自己重視的議題表達意見也是應有之義。不過,有報道揭發,原來有人用錢請「臨記」扮演支持建制派的「普通市民」,而願意出鏡、叫口號的會得到更高報酬,輿論嘩然,是繼種票風波以來,我們再一次驚覺,即使在香港,所謂公民參與都可以很容易造假的!

有趣的是,有評論提醒大家嘗試從部分來自基層的「臨記」的生活需要去理解他們的身不由己。要算帳,應算到幕後出錢組織今次行動的人身上。明顯地,我們的社會認為,若用錢和利益來製造所謂民意,只會令事情變質敗壞,訴求意義大減之餘,參加者為錢而來,不了解事情,甚至可能口是心非。用錢買人頭來壯大聲勢的另一個反效果,是令到真心誠意參與的市民感到受愚弄,他們會懷疑其他人都是「戲子」和「僱傭兵」而已。

錢不是萬能的

筆者所認識的民間團體要組織示威遊行,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目的是在公眾應該關注的議題上,保持積極的回應,希望有傳媒報道,爭取市民的支持。組織者與支持者見面同行、一起行動,是十分有意思的。即使在全天候「在線」的網絡世代當中,直接、面對面、有深度而「在地」的溝通其實更為重要。問題是,什麼可以驅使這些朋友毫無計較的參與群眾運動?

首先,參與的意義是要用一貫積極正面、勇於承擔和身體力行的方式,伸張正義。第二,集體行動其實最終都是依靠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影響。倡議人要特別熱心積極,努力去做有意義的事情,才有感動和影響他人的本事。第三,積極正面的思維和行動可以很有效地克服容易令人裹足不前的負面情緒。第四,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例如參與人數和當權者的反應,其實不用擔心,反正也擔心不了。倒不如集中精神在自己控制得了的事情上,特別是要正正經經地確立自己的信息,有理有節地不斷就有關的信息付諸行動,令更多人聽得到、看得見。

公共服務的精神力量,在於一伙為人類謀幸福的心願,在於熱誠和行動,在於身體力行地堅持選擇做正義的事情。筆者的觀察肯定是表面和有限的,但有必要指出,推動社會改革的組織更要求對任務和目標的委身與奉獻遠高於個人的得失榮辱。其中,政治作為志業的一種,不可以用打工賺錢的心態面對。良知和才能,缺一不可。可是近年,政治愈看愈不像是一種實踐抱負和理想的志業,缺乏了精神的內涵,反而更像是一份待遇和身分回報都很特殊的工作。難怪英國前首相戴卓爾夫人曾慨嘆,「在以前,從政的理由是要嘗試為人民做些事。今天,從政的理由是爭取名氣。」〔It (Politics) used to be about trying to do something. Now it's about trying to be someone.

公共服務的精神力量

有說新政府總部和立法會大樓就是為了香港市民而「度身訂做」的。那麼,這組外表頗為尊貴的建築到底為何而建?為誰而建?無論大家的答案是什麼,在沒有真正、全面普選之前,所謂「門常開」只是個笑話,再偉大也根本未能回應還政於民的期望。因為特首曾蔭權貪腐醜聞風波,令「高薪養廉」的神話不攻自破。多謝李國能大法官主持的委員會,大家終於把焦點放回制度上。Sandel的討論也特別提醒我們,制度不止涉及法律規章,更要讓社會關注制度存在的「公共目的」和它必須守護的價值觀。

Sandel不會為「公共目的」的具體內容定奪,認為政界必須多作辯論,尋找「我們想要的良好社會」。反過來說,政治和社會制度的變質敗壞,其實是由於政界疏忽親手造成。在日漸兩極化和鼓譟的政圈氣氛中,所謂中間進步的工作愈來愈不起眼。當權者樂於趁機加深市民接受現狀、抗拒改變的無助感。說老實話,講「穩定和諧」的人,不一定同時在追求民主、自由和公義的。擁抱專制的政客所指的「穩定和諧」是一種製造順民的心戰手段。與此同時,抗爭舉動本身縱有自足的意義和價值,不時達到「搶眼球」的效果,求變者依然要致力為整體社會轉變探討出路,帶來希望。

作者是浸會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學系副教授

◆延伸閱讀

Michael J. Sandel, What Money Can't Buy: The Moral Limits of Markets,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