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0日星期二

蔡子強: 當政治變得失範



之前談過後特首選舉政治生態的三大趨勢,即是:(一)中聯辦作為第二支管治隊伍從幕後走到台前;(二)階級矛盾超越政治矛盾;(三)政治板塊的撕裂與重組,今再談另外兩點。

(四)遊戲規則不再被尊重和信守

今次特首選舉之後的另一後遺症,就是很多大家一向尊重和信守的遊戲規則,在選戰中都被棄如敝屣,讓政治可以變得毫無規範,無規無矩,猶如「打爛仔架」一樣。我只怕從今之後,政治上,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麼倫理、規範和遊戲規則也不顧,政治可以變得十分醜陋。

這些被打破的遊戲規則包括:

第一,政府介入梁振英的「西九漏報利益風波」,公然為其對手提供證據和材料,好作狙擊所需的彈藥,幫唐英年幫到出面,違反政府過往只當球證,不會落場踢埋一份的共識,為政府可以動用龐大的國家機器和資源去介入黨派間的黨同伐異,開了個頭。

第二,在特首電視辯論中,唐英年揭露閉門會議內容,指摘對手建議把商台牌照年期縮短,以及在200350萬群眾上街後,要動用防暴隊同催淚彈對付示威人士。當然,有關課題牽涉重大公眾利益,但當閉門會議裏的對話,為了打擊對手而被公然公開,政治人物彼此間也沒有什麼互信可言,往後諸如談判等工作,只會更難進行(最新版本是葉劉淑儀和周梁淑怡的「我唔會害人,CY會害人」風波)。

第三,選舉中,唐梁的黑材料接二連三被翻出,成了選戰中的主題,但兩人在面對鏡頭時,卻再三力陳這些黑材料與己無關,還道貌岸然的說希望選舉「重回正軌」、是「君子之爭」、「比理念,比政綱,比能力」云云。

但至低限度,劉夢熊面對電視鏡頭時便清楚說過,他認識「江湖人物」「上海仔」的原因是:「北京朋友之所以介紹,是因為選戰到了關鍵時刻,有人掌握官商勾結的材料,不正常的關係和交往,向我披露,叫我對香港負責,必要時披露。」

正如沈旭暉在其撰寫〈萬言書:致港澳辦王光亞主任〉一文中所說,「這次選舉出現一個怪現象,就是不少最活躍的兩營代表性人物,均不屬『狹義競選辦』,只是二人『支持者』;他們的爭議性言行,均可在必要時與候選人切割,無異輸打贏要。二人都曾辯解:我那麼多支持者,怎可能管得了那麼多?但這樣回應,似是混淆視聽。」沈的按語是:「外判一切不君子行為,誰不是君子?」

當這種君子與不君子的分工被默許,當事人可以藉此進行切割,那豈不鼓勵他另設「東廠」、「西廠」,以至「內廠」,來負責不君子行為,打擊政敵,並把一切包攬上身,好讓自己可以君子下去。

假如這些遊戲規則被破壞,反而慢慢變成香港政治的常態,那就是一場可怕的沉淪。

(五)路線反覆,中央威信大打折扣

無論是2010年政改方案,以及今次特首選舉,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中央政府的最終定案,都是拖延至最後一兩個星期,才急轉直下,來個一百八十度大翻盤。但要記住,這不是電視肥皂劇,電視劇如此,能營造一個出人意表、高潮迭起的效果,增添娛樂性,但相反,這是政治,政治若然落得如此,只會讓你的追隨者無所適從,從此對你變得半信半疑,寧願多加觀望,你的威信亦因此大打折扣。

還記得在2010年政改一役,政府高層官員,即使到了談判後期,不單止公開「企硬」,私底下也是信誓旦旦的向民主派強調,政府的優化方案已經是中央政治局常委通過的最後方案,已是改無可改,沒有絲毫讓步的餘地。當然,大家都知道,到了最後十天,形勢急轉直下,中央還是接受了普選聯的方案。於是,那些曾經公開硬挺政府方案的建制派,要他們公然打倒昨日之我,固然面目無光,就是這些曾經把話說死的官員,在民主派眼中,也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傻仔」。

在今次特首選舉,情也大同小異。建制派裏一些所謂「上通天庭」的知情人士,一直收到的信息,一樣是唐英年是中央所欽定的「真命天子」,因此紛紛一早投靠唐營,一心多立汗馬功勞,報效祖國,不單將政治籌碼都押上,甚至不惜赤膊上陣,加入廝殺,期望建功立業,好在「新朝」謀取一官半職。以特區政府為例,同一批官員,最初一樣私下對人強調,唐英年將「承繼大寶」,是鐵一般的事實,大家不要再三心兩意,於是甚至成立了「西九打擊小組」,狙擊梁振英,幫唐幫到出面,違反政府過往只當球證,不會落場踢埋一份的守則。結果唐大熱倒灶,中央再次在最後一兩個星期轉ɜ,改為挺梁,結果也讓前述那些人「輸身家」,有關官員不單止再一次成了「傻仔」,更可能要賠掉仕途作為打擊梁的代價。

我相信這樣的後遺症,就是下一次當北京再要「吹哨子」糾結力量時,建制派內「心口掛個勇字」、第一時間「拍心口」響應號召的,勢必大打折扣,反而會寧願「再坐一會」,多加觀望。所以,中央無疑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削弱自己之威信。

放在一個更加宏觀的層面,拉攏泛民裏的溫和派,通過2010年政改方案,大家原本以為中央要走的是一條懷柔路線,但如今卻換了一個「英」派上場,強硬路線枕戈待旦。就是連冒覑民主派之大不韙,與中央達成政改協議,換來一身罵名的何俊仁,選後也第一時間表態,除了官式場合之外,與梁的私下會面和交誼,敬謝不敏。而整個泛民陣營,對梁更是敵愾同仇,因為「西環治港」的威脅,再加上23條立法、普選特首高門檻等盛傳中所謂梁的「四大政治任務」,泛民與梁班子開戰可謂一觸即發。2010年中央與溫和民主派辛苦建立的些微互信和良性互動基礎,也極有可能成了「春夢了無痕」,又或者前功盡廢,那又何苦當初呢﹖

更何,中央新領導層這樣的舉棋不定,左搖右擺,看在國內一眾虎狼之輩的眼裏,你估對十八大之後的國內政治格局,又會有何示範作用呢﹖

(後特首選舉的政治生態,系列之四)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