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8日星期三

林行止:擔憂小弟弟失蹤 新加坡曾起恐慌



過去兩周,集中寫「小圈子選舉」,全神留意「政壇」動態,間以讀「閒書」消遣;可惜所擇之書寫的差勁,尚好題材新穎,遂鍥而不捨;現在選舉告一段落,爰把「閒讀」所見,發而為文。

一、 在過去一段不短的期間內,打開新加坡報章的網站(全世界的中文報紙—除了本報及內地報章—均可於免費的Cuteway.Net見之),很難不見到一些壯陽 或加大男性陽具的廣告。新加坡僅有一份報紙其實是官報(據說編輯等重要職位皆為執政黨人民行動黨黨員擔任),內容你不一定喜歡亦不一定同意,但乾乾淨淨, 娛樂新聞以至「閒話八卦」,均是點到即止,絕對「樂而不淫」,確是一份格局大方格調不俗的日報,這些香港報章罕見本報肯定未之見與男性性器官有關的廣告, 便顯得十分突出和突兀。何以會有這類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文案」?筆者頗為費解,曾請教過數位因回歸問題一度移居該小國的友人,都答不出所以然。

直到現在,筆者才以為找到答案。

世 事真是無奇不有,國際出版界盛會「法蘭克福書展」(創於十五世紀古騰堡發明印刷術後不久,迄今已有五百多年歷史)一本正經,百國(去年參展書商來自一百國 家)書商大做生意,可是,純粹是錢銀交易、在商言商,了無「生」趣;英國出版商Diagram有見及此,為了活潑會場氣氛,遂於一九七八年提出在書展期內 由參展商選出一本「書名最古怪(奇趣)的書」,舉辦名為Diagram Prize for oddest Book Title of the Year的比賽,並頒予獎品及獎牌;該公司除贊助費用外,得獎書主可獲一瓶特大香檳,而發現此書者可得波爾多紅酒(未記酒莊名字)一瓶;得獎者雖無獎金卻 有獎品且可收促銷之效,既可搞笑娛賓,又可痛飲香檳,還可能多點收入,大受會眾尤其是出版商歡迎。

閒話表過。細看今年最古怪書名「十大」, 赫然發現其中有《The Great Singapore Penis Panic縮陽—and the Future of American Mass Hysteria》,甚具「震撼性」;此名何怪之有,大概怪在有英譯為shrinking penis的中文名詞,「鬼佬」遂以為怪。這本書也許可譯為《新加坡縮陽大恐慌》(下稱《縮陽》;全譯應加上《與美國集體歇斯底里症的未來》),顧名思 義,此書必與上述提及的廣告有關—可稍解何以新加坡有這類廣告之謎—遂急急購來「閒讀」,哪知大失所望。

二、本書作者孟德爾遜(Scott Mendelson),精神病醫學博士,現為美國奧里根醫院顧問醫生,他所以寫這本書,大概是認為憂懼「小弟弟不見了」的新加坡人有精神病!?

《縮陽》不足二百頁,可是,花在「新加坡史」上的篇幅,竟然佔去起碼三分之一,這些基本上與主題無關的「贅語」,既沒有具普通常識者不知道的「史實」,亦與何 以該迷你小國突然出現數以百計擔憂「小弟弟」迷你化甚至縮入腹中完全消失的國民、進而引起所謂「縮陽狂潮」無關,可說文不對題,而且寫來平鋪直敍,了無讀 趣,其引述《黃帝內經》及《素女經》亦只及皮毛,沒有學術性亦無趣味性(作者顯然不知有《洞玄子》、《素女方》及《玉房秘訣》這些收在葉德輝「雙梅景閣叢 書」中的「典經名著」),難怪孟德爾遜醫生要自資印刷這本書了。

筆者既然斷斷續續於「稿餘」在這本書上花了五六個鐘頭,總得找些東西一寫, 才可自我安慰時間不算白白浪費。經濟學家早有訓示,世間萬物,惟時間最寶貴,書若讀不下去,最佳辦法是莫如把售價一百數十甚至數百元的書丟進垃圾桶,以讀 無益無建設性的書,浪費掉的時間,其價值遠比書價高!然而,上書的書名實在太吸引,希望讀下去可能發現新天地之心甚切,「丟不得」,可惜所見有限。唯一一 點可以一提的是,書中指一九○○年新加坡人口中八成是男性,這是有大量「中國勞工及英德日海員」所致,因為男盛陰衰,男性不易找到合法妻室,獸性無處宣 洩,社會充滿戾氣,為了滿足男性性需求或達交歡大樂之境(「雙梅景閣叢書」收白行簡撰〈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妓院便遍地開花。這種情況,要到新加坡一 九六三年獨立李光耀勵精圖治後才有改善。不過,「有改善」只是「嚴加管理」而已,不等於此一最古老行業(近有學者推翻此說,稍後或另文說之)被取締,政府 定下種種規例,令此業「健康發展」,倒令其有極大生存空間。孟德爾遜醫生二○○九年訪問新加坡,書中花了相當篇幅描述他在烏節路(Orchid Road)的「烏節大廈」(?)所見公娼拉客接客的詳況,顯見娼妓業是新加坡拓展旅遊業「輔助工業」之一。新加坡去年失業率只有百分之二,大大偏低,未知 與娼妓合法化是否有關,以有一派經濟學家認為娼妓合法化等於賣淫是正當職業,女性因此不會(不可能)失業,如此當然會拉低總失業率!

三、獨 立後不足四年的一九六七年五月,馬來西亞的柔佛及沙撈越爆發豬瘟,到六月十日,馬來西亞政府公布一共只死了十隻豬,情況不算嚴重,當局雖然全力撲滅豬瘟, 但情況顯然慢慢惡化,到了七月六日,死豬已達六百多。非常不幸,馬來西亞的豬瘟於七月初擴散至新加坡,而且在「政府提高防疫工作」下迅速蔓延,引起新人恐 懼,政府一方面再三強調豬瘟不會豬傳人,人類不會受感染,希望人民少安毋躁;一方面為豬隻注射疫苗。可是,豬瘟情況並無改善,至十月中旬,坊間尤其是華人 聚居地傳出吃豬肉會導致Koro,這是南洋土話,意為「縮陽」(日本譯為「去勢恐怖精神病」及「乳房收縮症狀」),可是,令情況一發不可收拾的是,連不吃 豬肉的回教徒亦患此「男性之痛」……。李光耀此時指出馬來西亞隱瞞豬瘟嚴重性,「縮陽」有成為政治事件之勢。

一向以來,新加坡人的「縮陽」 情況並不太嚴重,平均二、三個月才有一宗,但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升之勢轉勁,到三十一日已十多宗,此後出現「縮陽」及擔心「小弟弟」可能失踪的「病 例」大幅上揚,據孟德爾遜引用新加坡醫家的報告,「病人」有以筷子夾着陽具、有以會辟邪的紅線縛着那話兒,更有太太捏着丈夫或媽媽捉住兒子的「再生產工 具」,張惶失措、驚羞交集,衝入公立醫院,哀求醫生高抬貴手,設法不讓它「縮進腹裏」。

「小弟弟綜合症」(Small Penis Syndrome)對經濟立竿見影的影響是新加坡對豬肉需求急挫,過去每天平均殺豬千二至千四頭,發現迷你小弟弟並把之歸咎於吃豬肉所致之後,每天殺豬百 隻豬肉已供過於求。不過,除此以外,似乎沒什麼負面影響,而醫生對此束手無策,除勸告「病人」不可縱慾不可「過勞」,只能開普通鎮定安神藥給「病人」,讓 他們有充分休息,自然不藥而「長」。結果是於六七年十月二十九日至十一月三十日這段「縮陽恐慌」期內求醫的四百六十九名「病人」(女性佔十五位,日本人認 為Koro有「乳房(頭)收縮」之意正確無誤;換句話說,「縮陽」不能涵蓋Koro之義),經醫生診斷後漸漸「止縮」,一場風波遂歸於平寂。事後檢討,新 加坡醫生認為手淫、房事或「沖凍水涼」(冷水沐浴)後「用具」突縮,是「生理反應」(Physiological response),這種反應正常,只會使「小弟弟」暫時縮龍成寸,不會導致「小弟弟不見了」。至於吃病豬之肉會否使陽具迷你化,醫學找不到證據,但在科 學日新月異的年代,化學飼料、變種病毒以至電話、無線電、電視發出的訊號、電波、微波、電射及如今無處不在的網絡傳送(Intenet transmissions)均足以刺激人體產生「生理反應」,只是影響似有若無,若無心理因素作祟,這種微不足道的「伸縮」,不必大驚小怪。

經過數十年的「努力」,新加坡人的那話兒似有長足進展,據網站「上海人」(Shanghaiist.com)刊出的「那話兒世界地圖」,去年新加坡人那話兒平均比大中華地區兩岸三地的華人略長。新加坡人足以自傲矣。

本 書「副題」《美國集體歇斯底里症》,所寫為美群眾歇斯底里的「簡史」,與「縮陽」扯不上什麼關係。非常明顯,作者視一九六七年新加坡的「縮陽恐慌」為新加 坡人情緒激動至近乎瘋狂的歇斯底里表現,因此寫上一章;但就美國瘋眾行為看,這一章既不深入亦沒有什麼未之前聞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