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2日星期四

陶傑:大支嘢情意結





曾特府的金鐘添馬艦新總部,六十億打造,氣派如天宮、似神殿,豈知開光不足三月,淪為播毒中心,廁所水箱惡菌基地,還放倒了一個忠心樸實的「孫公」,令人惋惜再三。
新的政府總部,還要孿捆上立法會大樓,六十名「尊貴議員」,也一同蒙難,因而急得破口大罵,人命攸關,議員再「熱衷服務社會」,不想當退伍軍人的英烈,倒也情有可原。
輿論不分親疏,指摘曾特「好大喜功」。好好的政府原總部,外形樸實穩重,上沾麥理浩和彭定康的形象,下達香港市民的美好回憶,曾特府不予理會,偏偏另起豪華爐灶,豈料施工粗疏,多快好省,要趕着給李克強親臨剪綵「獻禮」,中國式的毛病不幸全部犯足,又怎能不立招報應?

新的總部和議會,曾經宣傳指電子科技、電腦裝備如何「先進」。但硬件發達又怎樣呢?殖民地時代的政府總部,停車場週末免費開放,讓有車的中產人士把車開進去停車,進入特區時代,董特府建了一座式樣抄襲英國白金漢宮的大鐵閘,泊車優惠取消,從此自我區隔,把政府舊總部列為禁苑。「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中國人的真神毛澤東說得好。怎怪香港人懷念所謂「港英」前殖民地呢?特府建新總部,是什麼心理?英語世界,知識充盈,會英文的人有福了,有一卷現成的英文書,叫做《宏廈情結》( The Edifice Complex),作者蘇迪克不僅是建築師,而且是文化觀察家。

蘇迪克研究了第三世界國家的「城市現代化」走勢,發現一個國家越獨裁,越膜拜所謂「強人政治」,越喜歡打造高大空的摩天大廈超級建築。他們「打造」的,不是建築,而是對權力的癡迷。

「宏廈情結」的第一代人物,首推納粹的希特拉和共產的史達林。希魔辦奧運,世人皆知,史達林有心跟美國人別瞄頭,在莫斯科建了「蘇維埃宮」,為了要象徵「無產階級革命勝利」,指示一定要高過紐約摩天大廈。此外,又建了列寧像,一定要大過紐約港的自由神像。

史希兩人對新建築的迷戀,又承襲自法國的路易十四和拿破崙。史達林的嗜好,毛澤東和侯賽因也追隨。毛澤東北京拆城牆,要「北京城裡都看見工廠煙囪」,並興「十大建築」,抄襲蘇聯風格如「人民大會堂」。羅馬尼亞的壽西斯古,則眼紅於十九世紀巴黎建築師奧斯曼的成就,也下令大拆舊屋,把布加勒斯特照着改建後的巴黎街道來重建,以示羅馬尼亞已經脫離了巴爾幹半島,成為「強大自主」的國家。

但是這些獨裁而落後的國家並無創意,他們的自卑感,只可以通過抄襲西方、建造得比西方高大來體現。譬如,紐約的洛克菲勒中心、聯合國總部、世界貿易中心,都是「美帝霸權」的象徵,輪到吉隆坡也要建雙子塔時,那一對蠟燭形的高樓,不就是世貿雙子塔的翻版、而當中搭一條橋?偏偏美國人也是個長不大的民族,金門大橋、白宮、林肯紀念堂。把第三世界嚇得一楞一楞。「將來我當家作主之後一定威過你」的心理發酵,變成政治暴發戶,像加納獨立後開國總統諾克努瑪,斥巨資建大型運動場、火車站、公路,大而無當,成為非洲佬的「面子工程」笑話。

這樣的自我膨脹,有兩種人撈到橫財,第一就是這些「翻身作主」的土著首領,把建築工程和物料採購,可以大批判交自己的親戚,造就成迅速貪污;第二類得益者,就是歐美白人的建築公司,他們挾着公事包全球跑,起用學徒的三等創念,收取第一流的價錢。你看看遠東地區,尤其中國大陸的「國際機場」,全部都是一個模子澆出來的行貨,都是英國諾曼霍士打最早為倫敦史丹斯迪( Stanstead)機場設計的複製——中國人既然迷戀英美品牌,不賺這種傻瓜的錢,又賺誰?二十年來,霍士打豬籠入水,西方現代建築文化,由一批見習生,為北京天價蓋起了大褲衩和奧運會場,從北京到杜拜,看見亞洲城市崛起的一座座三流的白人建築創意,令人感動;二十一世紀,一定是歐美的霸權世紀。

這還未計算數之不盡的美式商場,在亞非國家大城市遍地開花。早在七十年代,伊朗國王巴列維就僱用英國建築師斯摩大 衞勳爵,把兩英里長的曼哈頓建築在德黑蘭照仿建一長條,再把倫敦的國家美術院在德黑蘭「克隆」一幢。這種崇洋舔西的抄襲,今日中國大陸遍地的「美國白宮」、「英國小鎮」,同出一轍。特區的新總部大樓,置於這等 Edifice Complex心理因素,豈不一目了然?

但德黑蘭蓋了英美的高速公路,由於行政管理落後,路上全是野狗,今日特區新政府大樓的毒菌不是一樣的理由?這是第三世界當家作主但性格又像小孩般不成熟的表徵,他們的新建築,只是自得其樂。這也就是了,沒有傻瓜的金錢進貢,英國的霍士打和許多歐洲建築師怎會做億萬富豪?而第三世界的傳統文化又怎會急速自我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