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5日星期六

林行止: 仁超遠矣志明在懷 主流大晒公道何來




甲、

沒想到離港不數日,便相繼發生幾樁與《信報》和筆者有關的事,此中最意料不及的,當然是志明老弟病故。

在外地機場,收到女兒給她母親的電話,說「曹叔叔走了!星期天的事……。」到了候機室,又看到數位報館的先後同事,包括前任和現任總編輯陳景祥和郭艷明給 內子的相關短訊。郭女士問筆者夫婦可會寫幾句哀悼的說話,趕不及回覆便要匆匆登機;後來才看到《信報》隨後有個紀念曹仁超的專輯。

對筆者而言,「曹仁超」是個筆名,女兒嘴裏的「曹叔叔」,是我喊了幾十年「阿曹」的曹志明。以傳統老套的說話,阿曹與筆者「相識於微時」,當年筆者是負責 《明報》(晚報和日報)財經新聞版,對於有投稿人以「童體字」書寫的來稿,初不以為意,稍後細讀,才發覺其文字雖不老練,評論卻貼市、直率、富創意,並非人云亦云,甚有可觀;遂約他「飲茶」,哪知這位對市情及上市公司財務狀況頗為嫻熟的作者,竟是個言詞簡約、笑容靦腆,顯然是入世未深遑論老於世故的小伙子 曹志明,和後來發福的長相迥異。四五十年前,由於市場需求不大,樂意為報章撰寫股市評論的人,屈指可數,志明正是筆者存心物色招納的人才……

志明聰敏好學和勤奮(任勞任怨也許更貼切),很快成為「名筆」。事實上,招攬他成為「拍檔」,是筆者的明智抉擇,而志明對於他能夠與筆者共事數十年,亦有 同感,那從他為《信報》二十五周年報慶特刊撰寫那篇真情流露的文章見之。他用曹仁超為筆名,廣為讀者所知,惟知道他還用思聰、鄭植林等名字撰稿的,未必很 多;在工作上,志明對筆者的「無懨需索」,一直有求必應,他花開數枝的專欄筆墨,正是《信報》財經版贏來良好口碑的基礎!

共事三十多年,志明和筆者在工作上可說合作無間,他的名堂響了之後,亦從無主動提出這種那樣的回報要求,無論參股、分紅、「分房產」以至賣股權,都是不 「加」意見便笑瞇瞇地喜而納之。正如當他秘書二十多年的鄺女士說︰「曹Sir大方不計較,很易相處……。」和他共事的同事,見過面、談過話的讀者,相信對 此都有同感;其隨和與友善,亦反映到他與財經版的「後勤小組」(研究部門)的長期合作愉快上。

《信報》股權於二○○六年年底分階段轉手,筆者退出報社,只寫專欄;志明留任,保持其全神投入工作的固有作風和熱誠,與新班子如魚得水……

在新公司「打造」下,以寫「日記」享盛名的老曹,很快便從「投資者」的身份變為洞明財勢股市的「民間股神」,現身論壇、出席講座、大量出書以至登台做戲、 宣傳走埠,八寶盡出而應付裕如,其長女悼念乃父的文章說他「一生精采豐富」,一點亦不誇張。而這連串的推廣宣傳,因為形象鮮明叫座,不但對報館有利,亦令 阿曹躊躇自得、沾沾自喜。忘我地投入「股神」的角色,畢竟與伏案寫文章只要勤奮動腦筋的代價不同,變成公眾人物,曹志明豈會全無付出?事實是,無論在體力 上、精神上以至言詞間,阿曹都有「透支」甚至「超支」的痕跡。期間筆者發覺阿曹談出身、說舊事,不少都與筆者過去認識數十年的曹志明大有出入!

「股神傳奇」愈推愈高的一些「離地奇談」和「無中生有」,不免包含若干與《信報》和筆者有關的舊事,不盡不實的誤傳,一再發生;筆者和內子不得已的事實澄清,在不解內情的旁觀者尤其是好事播弄者看來,便是幾十年交情一朝斷!

工作投入、演戲入戲,那是阿曹過去一直引以為傲的本色,可是切實人生與虛應故事的交織糾纏,真假裏外關係的遠近親疏,令三十多年交好共事的善緣變得不實不在。

在外地聽到阿曹的死訊時,還能思潮起伏,回首舊日瑣憶;回港看到訃聞上不只是括號內的曹仁超而是曹志明時,方切實感到老友大別,一念俱往矣,只覺痛惜!

乙、

大約半年前退出公民黨、辭去立法會的前議員湯家驊,其留下的空缺,在去周日舉行的立法會新界東補選中,回歸公民黨,由年輕一輩的楊岳橋補上。

新界東是一個大選區,範圍包括人口密集的將軍澳、沙田、大埔和上水等;區內住民的「階級」代表性均勻,登記選民接近一百萬,雖然補選議員的任期只有半年, 可是參與角逐的卻有七位之多。選舉當日,共有四十多萬選民投票,代表泛民勝出的楊岳橋(公民黨)與未能入局的梁天琦(本土民主前線)分別獲十六多萬及六萬 餘票;打響建制派旗號參選、聲勢看似浩大的周浩鼎(民建聯),得票十五多萬,僅以約一萬票敗陣。得票對比,建制與泛民是四六之比,相對激進的本土民主前 線,由於得到六萬多票而變為「大有來頭」,舉起了「三分香港政治版圖」的大纛,給很多人帶來新鮮的解讀。

補選前夕,港人對立法會的長期拉布,感到厭煩和疲累;不少人尤其是親建制派,認為癱瘓議會正常運作,費時失事、浪費資源、拖累民生,這種想法特別是親建制 的傳媒就此大做文章、口誅筆伐,加上農曆年初二凌晨旺角那場警民衝突暴力過甚,令人擔心會削弱泛民特別是激進反對派的群眾支持,讓建制派坐收漁利,奪走制 衡立法會的關鍵性一席,就此破解泛民在分組點票中僅餘的否決權力,加上高速剪布的「蠻力」,改動商議提案的先後次序,近乎修改《議事規則》的「立法 話事、通行無阻」,便不難達致。

一般人雖然討厭拉布,可也明白當前特區政府管治失序,政事亂作一團,權力建構的機制蹺蹊,缺乏均衡,是議會人事兩極化和政府「多行不義」的主要原因。建制 派盲撐政府,反對派的提議,不管理由多麼充分、「貼地」,因而永不「出頭」。從這次關鍵性一席的補選結果看來,選民是寧願忍受反對派繼續拉布,亦不願見制 衡力量進一步萎縮!眾目睽睽,政府對建制派的權力傾斜已嫌過分,少數派的合法否決權怎能輕忽?楊岳橋勝出,立法會議事制衡機制才不致報廢。滿肚密圈、別有 懷抱的湯家驊退出公民黨,該黨曾予人以花果飄零的印象,非常明顯,楊岳橋當選對公民黨以至整個泛民陣營是一支強心針,顧全整體泛民力量的有心人,應更珍惜 一些過去不屑一顧的合作空間和機會,令泛民力量不再那麼分散。

未來半年,面對高鐵的超支撥款、新界東北發展計劃 的推動與「網絡二十三條」重推(?)等,政府與建制派可說「頭大如斗」,一籌莫展的特區政府,可有扭轉乾坤的板斧?民建聯的周浩鼎在敗選後發表了一些「罪 己」的話,諸如未夠努力、知名度低和啟動選舉工程太遲之類,只要看一看補選過程和其他參選人,便知周氏所言空泛虛弱。本來,以建制派的聲勢和資源,周浩鼎 當選的機會不低,結果卻是無功而回,不僅輸給楊岳橋,就是要和平革命的梁天琦落敗卻是贏滿信心,其得票為總投票率一成半強,如此氣勢,令助選資源充沛、後 援部隊強大的周浩鼎,顯得多麼軟弱乏力。梁天琦一句「主流唔係大晒(主流不能決定一切)!」大快人心;反觀周浩鼎那句「行正路」,人們聯想的是行事無方、 徇私不正的特區政府,不免要問究竟是哪門子的「正路」?「捨正路而弗由」的楊、梁二君,顯然一人贏得漂亮、一人雖敗猶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