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6日星期三

林行止: 誰勝誰敗皆變 理想空談拉扯



一、

英國大選快將舉行,本周 末便見真章,現在再談(繼四月二十九日)這場被英國傳媒形容為「二戰以來」甚至「一個世紀以來」結果最難預測的大選,吃力不討好;不過,筆者撰文的目的, 不在預測哪一黨勝出(或牽頭組織聯合政府),而在指出由於選情激烈,參選各黨除盡全力到處宣揚政綱、抨擊對手不遺餘力之外, 還採用不少非「正統」手段,如通過說笑、相聲以至肥皂劇的競選活動,「無所不用其極」地拉票。

以筆者之見,比較有新意、可能帶來宏效且可為本地政客借鏡的是,有大量「粉絲」的演藝界紅星加入戰圍, 對選情有不可估量的影響。在英國紅透半邊天的喜劇演員羅素.布蘭德(Russell Brand, 1975-),前天突然「打倒昨天之我」,從號召選民以不投票或投白票表達對政治人物欺世盜名的不滿,轉而鼓勵選民投工黨一票!布蘭德周一在有百餘萬訂戶 (及九百多萬Twitter追隨者)的YouTube網站上播放和工黨黨魁文立彬非常戲劇性的對談,高度肯定工黨的政綱,以其與他於去年底出版的新書《革 命》(Revolution)宣揚的理念(如資本家無良〔heartless〕、倫敦人負擔不起被外國人炒高的樓價等)相近,他因此希望文立彬當選…… 布蘭德是著名的「棟篤笑」演員,且文思豐沛、文筆流鬯,其自傳(My Booky Wook;未讀此書,無法譯)於二○○七年出版,頓成英國暢銷書,翌年與大出版公司哈潑柯靈斯簽署兩本新書合約,版稅高達一百八十萬英鎊(包括 他對性、毒及表演「棟篤笑」生涯的回憶錄);《革命》是他「演而優則政」的「政治宣言」。筆者未讀過他的任何著作,僅據英媒的引述,知道《革命》真的很有 革命(顛 覆)性,極受年輕一代尤其是討厭傳統政治的年輕人歡迎。值得留意的是,如果在多項民調中均稍微落於保守黨之後的工黨勝出,布蘭德的支持,肯定與有功焉,那 意味有大量擁躉特別有大量網上追隨者的演藝界人士,由於具有吸引年輕(其實是不同年齡階層)選民的魅力,今後將會與政客結盟,成為政壇一股不可忽視的力 量。

文立彬與布蘭德的對談中,提及政客有言而無信的「痼疾」(上台後把競選時的承諾拋諸腦後),前者當然信 誓旦旦說在他領導下,工黨不會食言,為了「證實」他言出必行,據《每日郵報》(Post 852.com的翻譯)報道,工黨別出心裁,文立彬把競選政綱中作出的承諾,列為六要點,刻在一塊高逾二公尺的石碑(板)上。此「六大競選承諾」,好話說 盡,如建立更強健的經濟基礎、提高在職家庭的生活水平、改善國民保健服務、限制移民、打造讓後代生活得更好的制度以及改善置業和遏抑租金水平等。不過,工 黨「立石」的做法,等於押上黨的信譽,保證不是開空頭支票而是會恪守承諾工黨若當選,「石碑」將置於首相府花園或工黨總部,以收時刻提醒工黨要兌現向選 民作出的承諾。

演藝紅星支持與「立石保證」落實競選承諾,是否足以扭轉工黨的輕微劣勢令其再度執政,醉心搞競選工程者不可不細細分析。

二、

不論哪黨上台,英國特別是倫敦的「經濟風景」,必有改變。保守黨登台是有序微調之變;工黨組閣則可能有原則性蛻變。由於倫敦是港人海外投資「重鎮」之一,英國政壇的變幻,因此不可不留意。

和其他國際大都會一樣,倫敦亦有貧富兩極愈走愈遠而中產沒落之病;為了改變這種從普羅百姓看來不合理的 現象,調高富裕階級的稅率、向貧困者派發更多「免費」午餐,並對海外流入的資金作這樣那樣的限制,似成西方國家新常態。事實上,這種做法長遠而言,對經濟 發展肯定有害,但當世政客關心的只是短期利益他們念茲在茲的只是下屆選民的投票意向。

倫敦的確是有錢人的天堂,因為那裏的司法制度保障這些人的投資不會被非法侵佔;「本業」是調查各國貪腐 程度的「透明國際」(TI;這個通行的譯名很 差勁)三月十五日公布的報告,揭露不明來歷資金「買起」倫敦物業的情況,統計顯示西敏寺區(豪宅區)百分之十的物業落入離岸註冊公司之手,一如慣例,這些 公司的資金來源及持有人,都不可追溯,非常神秘;這類公司一共擁有的倫敦物業約三萬幢(層),佔地在二點五平方里之譜。外資倫敦置業,本該無任歡迎,無奈 這批買家的資金來源見不得光,且因此炒高樓價令本地人無力置業,統計顯示倫敦居民(actually living in London)住於自置物業的比例由二○○一年的百分之五十六,下降到二一一年的百分之五十,令受影響者外資炒高樓價的受害中產的怨氣愈積愈 ……

和紐約一樣,倫敦當局亦不會要政府立例提高「置業資金透明度」,在這種情形下,當局如何撫平買不起物業 者的不滿?徵收「豪宅稅」及提高與物業買賣有關的種種稅項及收費(禍及香港業主),很難避免。另一方面,催促政府興建更多「可以居的廉價(租)樓宇」 affordable and good quality)的呼聲響徹雲霄……

目前的選情雖然看不出哪個政黨得勝,但以倫敦的「市情」推斷,新政府對百分之一的富裕階級特別是海外豪富開刀的成數極高,在英國有投資的香港人應早為之謀,以免亂了手腳。

*   *  

昨文談曾偉雄前處長說「理想」,引起網上「廣泛」討論,加以筆者有些話應說未說,遂作補充。

曾前處長投考警隊時是否已懷抱為了「香港人可以享有安居樂業環境」的「理想」,除了他本人,知道的人不 多(其實他也許亦不太清楚);不過,姑信其有,他亦只能說自己不必更不可把之加諸舊同袍身上。不必諱言,警察是一份薪津合理糧期準且工作穩定的職業(還有 厚於其他公務員的福利),年輕人加入警隊, 現實的考慮遠遠大於虛妄抽象的「理想」。
不僅加入政府做事不一定要以「理想」為先,一般職業和專業從業員亦然。一九九一年七月中旬,筆者在本報 「欣然忘食」欄評英國會計學界殿堂級人物賓遜勳爵(Lord Benson, 1909-1995;長期任CooperBrothers的主席)的自傳《一生數清楚》(Accounting for Life),文尾有這段話︰「賓遜在書中提及有次在每年一度的同仁聚餐會上,發表的簡短演說中,要求同仁『必須有奉獻精神方能在事業上取得成功』,第二天 便接獲多封辭職信,請辭者的理由都是無法作出『奉獻』。無法『奉獻』,不能符合賓遜的要求,等於在公司獲得升遷機會不大,因此相繼辭職;此舉令賓遜感慨不 已。」(見台北遠景社《經濟門楣》的〈精通專業長於表達〉一文)。

非常明顯,要求同仁有「奉獻精神」,等同要他們有「理想」,這是現實生活中不易達致的「道德高地」,求 去的人遂絡繹於途。翻閱此書,知賓遜入行時亦不懷這種「理想」,那是工作有成後慢慢啄磨、培養出來的「高尚情操」,而他亦真的堅持不懈,對業界作出不少貢 獻,受行家尊敬,終於獲女皇冊封為終身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