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9日星期三

練乙錚: 大媽的梁特.退聯的時義.Caravaggio的岑敖暉



政改方案甫出籠,幾乎所有本地媒體的社論同時「自我表態」、清一色支持「袋住先」,可謂開了香港「輿論一律」的先 河。如果媒體反映民意的話,「爭取七成民眾支持」的政治硬任務,在方案公布的12小時內,便已經達到了;當權派餘下的工作,就是在關鍵的小眾圈子裏「繼續 把表態鬥爭進行到底」。所謂關鍵小眾,無非就是商界大班、業界團體的主席級人物、社會賢達及其他各界知名人士,即構成《基本法》裏面提到的「具廣泛代表 性」的那一「浸」人物。

一、營造基層氣氛着眼上層交心

當然,在香港搞思想審查、人人過關,做法不必像大陸的各級黨委那樣,只需某些媒體的 記者逐戶「採訪」作報道,容或加上官府裏的審查專員作出咄咄逼人的拷問架勢,則這些關鍵少數人物無論本身態度如何,也得準備好讓北京滿意或起碼是不太反感 的答案,而他們知道這些答案是與自身利益攸關的。

為了「上層工作」進行順利,讓決定向當權者表態交心的某些人士不太尷尬,特府要做的工作,便是調動中產 及基層當配角搞配合。首先,必大力爭取民意,動用龐大人力資源搞成百上千的街站及商場攤位宣傳政改。上周四特府安排在美孚由大媽演唱革命歌曲撐「袋住 先」、梁特與林鄭同台唱雙簧落力演出的那幕戲,可說是在中產屋苑開了一個頭。然後,再推出大量公私錢銀配合各種使得上「蛇齋餅糭」的民政事務活動,務求營 造出遍地開花般的熱鬧氣氛,不亞於當年各界慶回歸。如此,關鍵少數人物公開交心便順理成章,《基本法》裏提到的「廣泛代表性」便完全滿足。那才是特府「爭 取民意」的核心目的。至於到後來是否真有「七成民眾支持袋住先」,其實並不重要,因為特府「可用」的的民調多着,而那些民調,包括自2003年中策組做的 在內,鮮以客觀稱著。

打這場政治公關戰,特府可用的組織、人力和財貨資源可說無上限;反觀民主派,資源本來就不多,更有各種莫須有的獻金官司纏身,無從匹敵。看來,一場媲美「慶回歸」的大龍鳳馬上就要出台。

然而,不同之處是,九七回歸是國家民族大事,當年泛民對中共無論什麼態度,或是反對、或是恐懼、或是懷 疑,說到底也會從大中華的立場出發,支持回歸這個概念。但是,今年5月、6月當權派要積極營造氣氛,為的不過是是要港人支持一個只對當權派自己有利的政改 方案;那不僅泛民全無興趣,還有相當一部分原來支持回歸的群眾已經轉化成為本土派,強烈反對梁政府的港陸融合政策。如此,1997年的「普天同慶」今年只 會變成當權派與反對派合力演出的「普天同 」,而輿論的一律、精英的交心,並不確切反映民意,而只不過見證政權收編的威力罷了。

二、退聯爭議的時義
君子和而不同,民主運動裏分成派別,筆者素來不擔心,因為符合一般規律。重要的是,派別之間如何處理好彼此的關係,發揮出更大的組合力量。在這個問題上,原來的泛民各派未能提供很好的榜樣;如今學聯分裂,大學生、年輕人,能夠比上一輩的人處理得比較好嗎?
佔中流產、佔領替上,社運遍地開花,儘管未能從專制政權手中奪得任何成果,卻徹底改變了本地新生代的政 治面貌,催生了新的更有活力的社運方向。運動領導之一的學聯,特別是學聯當時的領導班子,表現總的來說非常優秀,功不可沒。這點,是可以而且應該與後來出 現的「退聯」清楚區分的。

就筆者所知,現時主張退聯的人士對學聯有三個不滿,筆者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認為其中的兩個,既不應該是 退聯的理由,退聯成功了,問題也不會自動解決。餘下的一個,才是學聯的致命傷。但是,引起不滿的三個問題,卻是環環相扣的,下面筆者試作一簡單分析,着眼 其結構及決策模式,不涉複雜的財政、人事及與其他政治組織之間的關係等問題。

甲、學聯的決策模式。佔領運動過程中的一些決策,引起重大爭議,其中既有運動的路線方向問題,也牽涉學 聯的傳統決策模式是否適應大規模社運所要求的靈活與快捷。運動期間,事情發展每如電光石火,須要當機立斷,不容領導核心有所遲疑;但學聯的體制規定,由各 院校代表組成的常委會做決策,採取的是共識制;在此制底下,只要某一成員院校的學生會代表不同意,決策就做不成。這一點對佔領運動的影響十分重大:不是學 聯決策太專橫,而是學聯領導的決策權受太大限制。但是,如果要替學聯的領導充權,改共識制為常委多數決,學聯卻沒有足夠的院校民意基礎。這就涉及學聯領導 的產生模式和民主成分。【註1
乙、學聯領導機構組成的民主性。學聯是八大院校學生會的聯會,不是一個獨立於各院校學生會以外的組織。 其領導層有三個機構:常委會(決策)、評議會(監督)、秘書處(執行);其成員產生方法比較複雜,包含太多間選因素,以致最終向各院校學生問責的渠道也是 間接又間接,其民主性實不足以支持一個以多數 決為決策模式的常委會,代表各院校學生做非常政治性的社運行動決策並向各院校學生問責。不過,這樣看學聯的架構民主性,就牽涉學聯的歷史。


丙、學聯的前世今生。1958年學聯成立,之後長期支持中共,六十年代更支持文革,七十年代支持「認中 關社」(後來變成「認祖關社」),1984年之後改為支持大陸民運、香港民主;8964之後,開始反共;近年更直接參與、領導學運,最後站在社運最前 線。最初階段,學聯不過是中共在大專界的一隻統戰工作棋子,沒有什麼太緊張的工作或任務,什麼樣的決策架構都不是大問題,太直接民主的話,很多時反為不 妙。但是,學聯在政治上轉變之後,特別是在積極參與這幾年的社運之後,其組織民主性和決策靈活性都跟不上需要,變成一種障礙,不能不改革。然而,自 2014年起,社運形勢有變,學聯的「反共的中國關係」(即與支聯會等組織的關係),令它成為新興本土派心目中的「大中華膠」,無法再統一領導學運或年輕 人中的社運。甚至,學聯在一些本身的意識形態歷史包袱影響底下,便是與支聯會等團體切割,也不一定能夠再擔當學運的領導角色。這是個不幸的發展,然而卻是 大環境政治轉變期間的現實。

目前已有港大、理大和浸大的學生會退出學聯,以致學聯難以在現存章程之下繼續運作,就算作出大動作的結 構性轉變脫胎換骨,也因為具體的人與人之間的意識形態分歧和政治信任問題,不一定有成果。比較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學運的領導出現雙胞,其一是進行組織改革 後的學聯,其二是以若干院校為骨幹的本土派跨院校組織。若按四所已進行退聯公投的大學裏的學生政治意識分歧狀況看,後者的支持力量比前者大兩成左右,與目 前民主派政黨範圍裏的「大中華」比重還是大於「本土」的狀況相反。不過,按筆者推測,時間比較站在「本土」一邊。

這有問題嗎?雙胞領導會削弱學運、社運的力量嗎?筆者認為不會,因為「本土」力量上升,本身包含一種新的活力,能夠擴大民主派的支持,不會是純粹的民主陣營裏的零和遊戲。老一輩的民主派人士可能要開放心情,接受、支持這個變化。




三、Caravaggio的岑敖暉

都柏林的愛爾蘭國立美術館裏有一幅宗教名畫,作者是十六世紀意大利畫家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此公不是那個比他早生一百年、名氣比他大得多的Michelangelo,但他也有不少不朽畫作傳世,二十世紀被藝術界「再發現」之後,運程極佳。他的作品之中,給筆者印象最深的,當是那幅描繪耶穌在受難前的一夜到耶路撒冷的客西馬尼園(Garden of Gethesmane)向祂的父祈禱之後遭羅馬殖民兵圍捕時的情景。耶穌雙手合十沒有慌張,甲胄滿身的羅馬兵卻顯得十分暴躁不安。卡拉瓦喬的前前後後,更 有數不清的畫家用同一主題創作,畫中的羅馬兵從暴躁到暴戾都有,數目有的只是兩三個,有的卻多達二三十個。大家可以按筆者提供的連結看到 Caravaggio的原畫和另外一位畫家的一幅同主題作品。【註2

佔領運動之後,本地新聞界主辦了一個攝影比賽,頭獎由《商報》的一位攝記奪得,筆者把他的作品命名為《Caravaggio的岑敖暉》。筆者的記者朋友告 訴:照片中被「羅馬兵」包圍拿補的岑敖暉顯得比較矮,因為他當時是跪着的。大家看看,那會不會也是一幀不朽之作?【註3


《氣短集》.之六十

《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要明白學聯組織架構與決策模式可參考https://www.hkfs.org.hk/about-hkfs/
【註2Caravaggio的原http://en.wikipedia.org/wiki/The ... st_%28Caravaggio%29。次可與後來的同主題畫作比較: &imgrefurl=http://www.imagesbible.com /nouveausite/english-version/liste-of-files/passion-and-resurrection-of- christ/Ang_arrest_Christ-htm.htm&h=1049&w=760& tbnid=eH1vutkG-PI3MM&zoom=1&tbnh=264&tbnw=191& usg=__kHJD-C9-v69IrgdrqzmLsi6dv28=&hl=en&docid=ZfPK7pzNTQh_2M
【註3】岑敖暉的被捕鏡頭見http://m.imgur.com/gallery/isoJ0T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