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7日星期一

林行止: 不清場不撤場 散場 無對話沒商量 玩法



一、學聯三名代表(及一名「陪同」)去周六準備到北京就香港普選問題向北京高層 反映港人意見,惟甫抵機場便被告知他們原本有效的回鄉證「已被註銷」,未及「啟程」便回程;學聯代表無法成行,似乎是在大多數人意料之中,但不在過境關卡 (香港或北京)受阻而在抵達航空公司櫃枱前便被打回頭,彰顯的是可以不顧民情及沒有反對派的北京政府,具有超高的辦事效率!

註銷香港同胞的回鄉證,在北京來說,真是小事一樁,但筆者看到當中存在不少值得思考的問題。首先是,當 前香港的政治氣候是北京作主、香港當家,在此大前提下,目前和可見將來,中央眼中香港的大當家是梁振英,港人「上訪」的訴求有違中央政策,絕不鼓勵當然更 不受歡迎。筆者本來以為學生代表闖京,中央也許會安排他們與對等的學生來一場公開辯論,筆者雖然認為香港學聯代表能言善辯,具見大人不卑不亢的氣度;同時 了解北京精英學生的政論水平和辯論技巧不可輕侮,因此這樣的辯論應該大有可觀。但筆者顯然對真理愈辯愈明有所誤解,因為北京肯定認為真理在我,根本不必辯 論,學聯代表遂連出境關卡亦未望見便失望而回。不過,失望事小,他們還得慎防特區政府官員的「秋後算賬」那是內地上訪者普遍的遭遇但願當局最終會體恤他們雖以建制外的方式陳情,卻始終是「愛港愛國」的一群而網開一面。

其次是,佔領活動已進入第五十二天,見學生的雞蛋毀於高牆,高牆絲毫無損,而蛋白蛋黃四濺,影響不少市民的「生計」,令許多人不快,在政治勢力宣傳、鼓動下,「雨傘運動」的道德高地動搖。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周日在「網誌」的留言,不無道理,學生們應該反思。
遍地開花的和平「抗爭」戾氣日深,對社會秩序已產生消極影響,持續下去,社會(特別是專業團體以至家 庭)關係日益緊張、不和諧之風愈盛,這種現象,確非香港這個典型市儈社會之福。事實上,前賢所說的「天下無不是的學運」,已開始動搖,因為香港社會正面承 受學運帶來的衝擊。不必諱言,當前這場「雨傘運動」,值得大多數港人包括筆者的支持,可是,愈來愈多港人已被灌輸進北京拍板一定正確的封建意識,那才有學 生上訪等於觸龍鬚、是對今上(領導人)不敬的想法,因此,不少港人對他們持有有效證件而不得其門而入,不覺驚訝不覺不合理……。在自由世界生活了一輩子的 香港人,為了眼前一點有形無形的利益,已漸漸變為羅馬尼亞著名劇作家Eugene Ionesco筆下的「犀牛」了。

在抵達機場前仍持有效證件的學生,突然被合法拒絕登機,強烈說明了河水不犯井水並非對等,北京的河水可以隨意滲透、「過濾」香港的井水,這使更多靠「井水」過活的人,由於憂慮「井水」被「河水」完全淹沒而不得不順着「河水」的流向辦事!

二、北京雖然再三強調會落實《基本法》對香港特區的諸種承諾,但觀其行則完全相反,承諾停留於言文層次,其對香港的干預,已非常直接和粗暴對香港部分合理訴求的民意,一手抹煞、非常決絕。

河水所以突然淹至,筆者以為主要是出了別稱習大大、習皇帝這位權傾一時的國家主席習近平,他不是打天下 的革命者,而是黨國前人功業的合法繼承者,為了鞏固本身的威權,極度注重一統天下的姿態和建制架勢。習氏「黑臉」見安倍晉三,是擺姿態的極致(在外交場合 非常罕見,肯定有後遺症);對人大常委的決定寸步不讓,是強化政治架構的表徵。所有這類不理會「受者」感受的做法,是大權獨攬者辦起事來不必按部就班可任 意為之的體現。
在北京這種專權不顧民情的大氣候下,儼如北京特派員的行政長官梁振英,對香港爭取真普選的民意便大可置 若罔聞,在京意與香港民意之間,梁氏效「忠」於北京而不顧香港的公「義」,他在處理政改上的做法,簡直便是忠義難兩全便選擇忠而不義的現代版。梁氏這種做 法雖合京意亦符北京盡顯威權本色的辦事手法,但別說台灣會因此愈走愈遠(見刊於十一月十二日Asia SentinelA Distrustful Taiwan takes its cues from Hongkong),香港亦會愈來愈難管治。不過,專制者為立威立信,對這種可預知的消極後果等閒視之。筆者相信北京日後會給予台灣更多經濟「甜頭」,這 是她財力所及的;對於香港,則英國人留下的「埃及妖后的嫁妝」會被「善加利用」,以種種福利名目派發給其有意爭取「歸心」的人,以達「收買人心」進而提升 認同是中國人身份的港人比率!


三、公民社會的本質,是管治階層與普通市民可以平等對話商議,但在 封建制度下,朝廷與民間並無對等談判的機會;能夠開明納諫,已經很了不起。當前的大環境對建構、強化香港的公民社會非常不利,無論在天時地利人和的角度, 其與內地比較,香港均處於劣勢。港人雖然普遍嚮往民主,但更多是滿足於目前仍有追逐金錢利益環境的人,他們認為追求民主並無迫切性。事實上,香港人目前並 非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再看看內地經濟欣欣向榮、萬國來朝,形勢大好不是小好,在其「庇護」下的香港,民主步伐慢一點,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在這種情形 下,「三子」和「兩學」被視為自私、任性和理想化,便愈叫愈有市場。

「雨傘運動」已持續一個多月,當局採取消耗運動者能量、誘發民間反佔領情緒的戰術,顯然已生宏效。不 過,佔領活動雖不能說山窮水盡,卻已頭頭碰壁,「遍地開花」拖了這麼久,內部有不同意見,很難避免,而統治階層不假辭色、斷然拒絕再與學聯對話談普選;加 上最新民調顯示應結束佔領活動者明顯上升,情勢 如此不利,「雨傘運動」參與者為維持道德基礎,也許應積極考慮「認輸」(希望今晚的「五方平台」能夠達成不再自殘的建議)。在全力爭取並付出一定代價後, 堂正地嚴肅地承認爭取不到任何民主的權利,但是大家為繼續追求公平選舉制度保存實力,「枕戈待旦」。事到如今,大家應該了解在北京由於「全神貫注」,在香 港上街抗爭已難收成效,今後惟有改變策略,繼續未竟之志。那些早早「以身作則」以毅行鼓動港人上街的「有識之士」,更應深切反省,為沒有看清摸透北京的銅 牆鐵壁而向現在仍在「佔領區」堅持的抗爭者致歉!

當前香港這場群眾運動,國際注目,香港在中國治下每況愈下的訊息,亦因此傳遍世界。不過,香港人要認清 形勢,所有的國家包括以「世界民主保護神」 自居的美國都在打內地市場及爭取中國投資的主意,她們即使同情香港的處境,充其量亦只會口惠而實不至地表態(那位千福BB,不是在「雨傘運動」最需要他 「打氣」的時候完全銷聲匿迹了嗎?)。不要寄望什麼「外來勢力」會對香港爭取真普選活動作出實質支持,一切要全憑港人自己,因此大家要量力而為!

大家都疲累了,「佔領活動」應近尾 聲,但筆者要強調的是,這場未竟全功的群眾活動,留給香港許多寶貴的東西。「雨傘運動」群而不黨,展示了網絡時代的民意訴求如何凝聚、群眾如何聚集,可惜 局限於時勢,在中國全方位崛起的背景下,蔚然壯觀的民意、民力,對有錢有槍的專制政權毫無威脅、沒有影響。「三子」是有見地的學者和傳道人,學生是有為的 青年,他們深得筆者佩服與同情,可是,有利於大多數人且符合公義的取向,在如此的政治大氣候下,並無勝算的把握。現實如此,鳴金收兵是不得已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