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9日星期三

林行止: 眾口一聲反暴力 不忿怒火繼續燒



一、民意調查顯示港人對「佔領行動」的反感顯著升溫,法院應商業機構、團體或個人申訴,連續發出不同「佔領區」的禁制令。同情「佔領行動」的輿論和社會人士,開始呼籲「佔領者」考慮「撤場」。就在人們思前想後之際,執達吏於周二(十八日)上午在金鐘佔領區內的中信大廈門前,花了五六個小時的工夫,順利清拆路障,聚集其間的群眾亦「有效率」地檢拾私人物品散開。變相的局部「清場」,讓龍滙道恢復通車,添美道還有一些散落的路障,是因禁制令的範圍出了異議,而原告人認為進出中信的車道已通,暫時毋須清除添美道那裏餘下的路障。從電視直播,大家看到拆除路障過程不是完全沒有爭拗;然而,執法者依法行事,有條有理、有規有矩,「佔領者」雖然不情不願,亦順從禁制和平離開,未見有失斯文的打罵吵鬧。現場那種大家原來都在白做一場的情景,令人百感交集。

周三凌晨一時許,數十名戴口罩冠頭盔的佔領人士,誤信或故意捏造周三立法會將審議俗稱「網絡二十三條」的《版權(修訂)條例》,「理直氣不壯」地以鐵馬、磚頭和渠蓋撞破立法會大樓進口處的玻璃門,應召而來的警方施放胡椒噴霧進行驅散,雙方多番交鋒,導致多人受傷。工黨立法會議員張超雄到現場嘗試阻止撞擊,但不成功;在「佔領區」尤其在緊張關頭常見張議員的身影,他已成為關切群眾活動議員的表率。

此一意外的暴力事故,不但令立法會主席「為了秘書處職員的安全」,取消了原定周三上午舉行的工務小組委員會會議,並把立法會大會順延至周四舉行,搞亂了本已一再延誤的立法流程;更重要的是,這次「源於政府一直未有回應示威者政改方面的要求」而引致的「衝擊事件」,可視為持續至今已達五十四天的「雨傘運動」的分水嶺!

筆者認為這些被《紐約時報》指為「高登有網民召集網友參與衝擊(「垃圾會」)」的衝擊者「理直氣不壯」,是他們本來有意仿效台灣的「太陽花學運佔領立法院大樓」佔領立法會,但在撞破玻璃門後,據昨天Post852.com的報道,「卻沒有人立即衝入(立法會)去,有示威者只是大喊『入去呀!搵人入去呀!』但無人有反應」。破門而不入,臨陣退縮,顯得底「氣」不足!雖然「佔領立法會」功敗垂成,卻成為警方加強部署「防止暴力」的藉口,那意味負責維持「佔領區」秩序以至清場的警力將加強,在必要時使用的武力亦會升級!衝擊立法會造成的負面效應,彰彰明甚。

從對衝撞立法會事件的反應,本來已各執一詞的各「雨傘運動」持份者,其不同立場的裂口更趨明顯,那便如人人希望「世界和平經濟繁榮」,但達此目標的做法人人互異甚至各走極端,他們迫使政府回應政改訴求的標的大不相同。張超雄和其他議員對衝擊者那種近乎譴責的口吻,可知泛民方面的知情者或支持者,不在多數;學聯代表一直是佔領行動的核心人物,其秘書長周永康對事件不作批評,只說「衝擊……源於政府一直未回應示威者的政改訴求。」而學民思潮的召集人黃之鋒,更明白指出不會用譴責這個字眼……。

非常明顯,佔領行動的始作俑者「愛與和平佔中三子」,非常理性,願意賠上個人榮辱、付出他們能夠付出的代價,這即是說,為了「感動」政府作出符合「真普選」的訴求,他們不惜發動街頭抗爭,且明白為此他們要承擔的「機會成本」。陳健民教授為此已辭去兩份他半生致力的學術研究工作,外人看來是他的學術生命的重大挫折,卻是早在他計算中的後果;看戴耀廷教授的女兒和朱耀明牧師的兒子談父親全心全意投入這場群眾運動的感受,便知他們有高尚的情操並且承受了非常沉重的壓力。

二、由於「兩學」(學聯及學民思潮)響應爭取普選,令「命運自主」的學生運動聲勢浩大;「三子」的「佔中」部署反被形勢帶動,顯得有點被動。學生走到人前,由於其代表有膽有識、能言會道,絕對有領導「雨傘運動」的氣勢;而「三子」的籌謀與學生們或有落差,但是在和平取態上,基本一致。可惜事情再經變化,導因在警方原意是向學生來個下馬威的九月二十八大行動,八十七枚催淚彈 帶出大量支持學生的市民走上街頭,和平抗爭的集會遂升級為參與者來自社會各階層的群眾運動。大規模的群眾運動,尤其是沒有統一領導的街頭集結;加上特區政府咄咄迫人放棄「對話」,以硬功應對,「和平佔領」便有點失措失序而戾氣日深。群眾運動永遠有偏激的一撮,昨天凌晨的衝擊行動,終令這場高舉愛與和平的運動出現變質的危險。

如果為了追求目的不顧後果、不擇手段,那也許可說是「浪漫豪情」,卻是令人擔憂的發展,因為香港崇尚理性,社會大眾沒有承受衝動行事所造成後果的心理準備,而這亦是與「三子」的初衷背馳的方式發展。

可悲的是,所有的群眾運動,當一鼓作氣的一批人回歸理性冷靜下來的時候,總有另一批較為激進的人起來進佔領導地位。如今不但「三子」進退維谷,就是「兩學」的學生代表,亦不能輕易撇脫地與傾向暴力抗爭的一群割席,那從學聯回應部分示威人士衝擊立法會的文告以《團結一致保持冷靜 莫忘初衷堅持到底》為題可見。學聯這種比較「溫和」的取態有其道理,因為他們終究是響應爭取真普選的同路人!形勢怎樣發展,很難說,寸步不讓的政府與轉向極端的群眾對壘角力而非共建香港未來,這塊彈丸之地,何來恢復安寧的指望!

律政司司長袁國強在回應示威人士衝擊立法會大樓時表示,法治社會不容許以暴力方式表達訴求,警方和律政司若有足夠證據,必定會在法律許可的情況下,嚴格執法,不希望給公眾有留下違法行為後可以逃之夭夭逍遙法外的錯覺。以一個法治社會而言,袁司長相信絕大部分香港市民不願見暴力事件,因而呼籲佔領者和其他示威者不要使用暴力。

對青年學子的民主訴求表示理解的終審法院前首席大法官李國能,日前殷殷勸止佔領,認為任何人都不能凌駕法治,法院頒布的禁制令未受尊重,對法治必有負面影響;他認為事到如今,佔領人士應該撤退!筆者同意李大法官的見解,卻更想知道他對特區政府的律政司司長的觀感。本該人人平等的法治社會,袁司長身兼 「政改三人組」成員之一,主催、參與、制訂那份上呈行政長官轉致人大常委的政改報告,如今執法、處理因政改而起的集會訴訟,司長的地位超然嗎?群眾可以感到其堂正公道沒有既定立場嗎?

袁國強司長昨天回應暴力衝擊與嚴格執法問題時,有記者追問後補民情報告(學聯代表與特區政府官員「對話」的唯一成果)的進展,他表示目前仍在搜集資料和草擬階段,希望可以全面和客觀地反映八月三十一日後本港發生的事情。政改方面,他認為人大常委「決定」的基礎仍有討論空間,有方法令到二○一七年行政長官普選有充分民主成分。如此這般的雙重身份的兩種語言,令筆者感到法治已如風中之燭光,時隱時現,隨時可能餘下一縷薄薄的輕煙……。